永宁所谓的节流的办法,最主要的一点,在于让学生们勤工简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当然,为了让房玄龄这样纯正的古代文士能够接受,她上纲上线地把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分剥了出来,然后论点鲜明地阐述了这两者之间相辅相承又从某些方面互相抑制的实际情况,最后又结合如今官场上的一些普遍现象,有条有理地分析了目前大唐式高分低能官员的所造成的危险局面,从各个方面论述了实施勤工简学措施的必要性……

    房遗则带着永宁的这封信去见房玄龄的时候,房玄龄正在书房之中与几个同样致仕的同窗一起商议书院之事,就连魏征和王圭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讨论。房遗则也是太过兴奋了,回来之后一问出房玄龄在书房倒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并不知道这些老先生们也在,可是他在门外便已经将永宁带信回来的事给喊了出来,这会儿却是不好再收回去的。

    几位老先生倒是识趣,一听说是房家宫中正得宠的女儿送了信回来,便想着告辞避嫌,可是房玄龄却自认坦荡,硬是将人都留了下来,然后冲着房遗则一招手,拆了信便当场看了起来。

    看前几行的时候,房玄龄的眉头皱得死紧,可是再往后看,他的脸色是越来越好,最后竟是摇着头笑出声来。魏征素来是个好奇心重的,又素来与房玄龄交好,所以比起旁人倒是少了几分忌讳,捋着长髯笑着问道:“房兄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老夫可是很久没见房兄笑得如此开怀过了……”

    房玄龄笑而不语,只是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魏征一愣,虽然不免小小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在房玄龄坦荡的目光中,将信接了过去。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魏征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只是夸赞的话终究只是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没好说出口。

    魏征此人,虽以直谏闻名,可是却素来心思细腻,便是心中对永宁好感倍增,却也不曾宣诸于口,有时候从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的好话,放在不当之处,也是能害人的,对于这点他一向谨慎。

    本来今天房玄龄请了这些人来,便是想为书院制定院规、章程,永宁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众人轮流着看了一遍之后,将原先那几条几乎是从国子监照搬过来的院规便都弃之不用,又重新商讨了起来。

    而且由于永宁的提议之中,还有一点是将学院之中的藏书阁对外开放,非书院中人也同样可以凭借有效的身份证明,在抵押一定数目财物之后,便能以租借的形式借阅。关于这一点,在坐的这些读书人都是激动万分,这些老先生久经世事,不管是自己亲历,还是听说过的,都知道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很多书他们都是只听过,没见过,而且是想见无门……

    而永宁特别提出的一点就是,借阅是需要租金的,当然这所谓租金中包含的银钱的数量是极少的,只是却有个硬性的规定,就是还书之时要求除原书之外,还要有一本抄誊出来的善本充抵租金……这样一来,学子们能看的书多了,而同时这书的数量也在增加,等增加到一定数量之后,便可在其他地方再开一间藏书阁供人借阅,如此反复,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地坚持下来,这藏书阁定能开遍大唐……

    一群老先生慷慨激昂地想像着几十年后的盛景,工作的积极性顿时又高了几十个百分点,本来还都一个个矜持着推三推四地不肯接手细务,这会儿却是用不着房玄龄一再的拜托,全都自动自发地各揽了一摊力所能及的事情,健步如飞、丝毫不见老态地奔波去了。

    将客人都送走之后,房玄龄带着房遗则回到了书房。他重新拿起永宁的那封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才放回到了书案之上,揉着额头轻叹了一声,说道:“若论起来,子女之中,最能明白我心意的,当属永宁呀……唯她看明白了我在顾虑什么,又在担心什么,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将此事办得妥贴……”

    房遗则对于房玄龄的前半句话是明白的,可是对他的后半句话,尤其是配上那语气之后,却是有些糊涂了。“父亲既然有顾虑,为什么不说出来?倒是让二姐去猜着您的心思想办法,今日见到二姐的时候,就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好,这些天怕是为着此事没少担心……”他语气中带着郁闷,合着他这些天都白忙乎了,吃不下、睡不着的也白受这份罪了……

    房玄龄看了看一脸懵懂的房遗则,摇着头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手指点了点书案上的那封信,说道:“你二姐在信中提到的那些士子们的不足之处,难道都是没有别人发现的吗?她的这些提议,难道就是只有她能想得出来的?她一个闺阁女子,便是有几分见识,又岂能真得压倒了天下那么多的有识之士?其实往明白里说,知道这些事的人很多,解决的办法也绝不止你二姐所说的这一些,这一份东西起到的作用,也不过就是抛砖引玉,此例一开,他日跟进者自然无数,到时你便知道天下的能人有几许了……”他笑得极为自得,唐朝可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而永宁又偏偏是能与李治讨论政务而不会让李治忌讳的人,有些他不便说的话,永宁却是不必顾忌的,只从这封信中最关键的几处看,若非是与李治商量过的,永宁是断然不会写得这样清楚,其中明犯皇家忌讳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没在李治跟前过了明路,这些事便是他这位大唐的前宰相,也是不敢轻涉的……

    既然他房玄龄要开书院,那必定要为大唐的书院开出一个先河,为大唐的士子争出一条坦途

    房遗则虽然还是有些迷糊,但是房玄龄隐晦间想表达出来的意思,他倒也能明白几分。不过,即使明白了一些,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翻白眼儿,一想起这些日子里受的那份罪,就不免委屈。

    房玄龄看着根本掩饰不住眼中的不满的房遗则,忍不住暗暗摇头,再次确定他家三郎确实不适合当官,就凭他这耿直单纯的个性,怕是用不了两三天便让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这些年来,他不知暗自盘点过多少次自家这三个儿子,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他们都是与永宁一般,同父、同母所出,怎么就没沾上永宁一点的灵动劲儿呢?有时候他都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的宁可三个儿子都变成闺女,然后让永宁变成儿子,这样一来,他也不用愁什么后继无人了……

    房遗直虽有守成之能,但是若是遇上大事,却不免应变不足。而房遗爱更不必提,他能管住自己别惹出些无法收拾的恶事来,便已经是万幸了,想他顶门立户,那是绝对不靠谱的。至于房遗则……房玄龄早多少年就已经对这个小儿子没想法了,这孩子的聪明机灵劲儿并不输人,就是永远用不对地方,这辈子也就是个老老实实地呆在父兄的庇护之下,安稳度日也就是了……

    “你二姐除了这封信,可还说了什么?”房玄龄从信中,已经看出了永宁笔锋间透着股意犹未尽的意思,像是还有什么想法却没说出来一样。

    “二姐倒是说起,想要书院无后顾之忧,不外乎就两条路,一条就是这节流的办法,另外一条便是开源……”房遗则努力回忆着永宁的当时的说法,挠了挠头,说道:“她虽是将这节流的办法写了出来,可是这开源的办法却还要再与陛下商量一下……我总觉得看二姐当时的脸色和语气,这开源的办法想来不简单,不过她却没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房玄龄挑了挑眉,低头沉思了起来。其实永宁这节流的办法一出,又有李治明里、暗里送的银子、土地和书籍在,想要维持住一间书院的开销已经并不算什么难事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永宁居然还在考虑所谓的“开源”,他凭着直觉认为,这件需要与李治商量的事情,说不定会给大唐带来些不一样的改变……

    与此同时,永宁也正在回恩殿与李治议论着这开源的办法。

    “这个东西……”李治有些为难地看着永宁,对于她的那番描述虽然极感兴趣,可是出于一个帝王的本能,他却并不希望永宁描述中的有些东西,会有萌芽的机会。

    永宁对于李治的顾忌所知甚深,并不多言,直接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递到了他面前,所谓自由从来都是存活在规范的制度之下的,脱轨而无序的状态绝对不是自由的正常状态

    李治细读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眉头才渐渐放开,虽然还是有些疑虑,但是却已经表现出可以考虑的意思。“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此事却不是可以一促而就的,我还要再好好想想……”李治淡定地将手中的几页信纸折了两下塞进了袖口,然后抿了口茶,咬了口新鲜的桂花糕,果断地夸奖起今天的糕点做得比平时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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