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生脸色一寒,伸手一指,疾道:“是那里!”

    他指得正是那几顶摇摇欲坠的营帐。

    顷刻即至。

    那里残垣废堡,有许多堆叠起来的灶佰,大概是作烧饭。烤暖用,还贮有一些枯秆。

    很荒凉。荒凉得有点凄凉。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几个人突然采取了行动。

    那儿大约有三四个倒塌、败破的营帐,大家伙几乎是同时分头窜了过去,猛地扯、掀、推。划破。开、倒、烂了营帐!

    帐篷内,果然是死人。

    看他们身上的服饰,无疑都是出来旅游的学生,而且还死了不多时。

    他们看来死得很恐怖:不是眼睛突了出来,就是舌头伸出嘴外。蛆虫就在眼球和舌根进进出出,以一种异常的欢快活动着。

    木权子上还有煮熟的汤,有的手里辽捏着半只硬馍,桌上还有些残骨,架子上还有几柄山寨版的瑞士军刀。

    看来,他们死得也甚为突然。简直是粹不及防。

    尸味——臭味便是从这儿传来。

    王光的嗅觉果然灵敏。——也许,他有问题的是对诗的触角,而不是嗅觉。

    这些出来旅游的大学生,何以会死?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何他们会死得这般不及提防。如此恐怖?

    荒山寂寂。夜袅嗷于天外。狼哭千里。

    大家都不觉涑然。

    孤峰绝顶,大地苍茫,幢幢的不知是人影,还是鬼影?绰绰的不知是神迹,还是天意?

    就在毛骨惊然之际,他们摹然听见一声尖叫.竟从那破落的旅馆内传来。

    那是女子的呼叫。很危急。很凄厉。

    大家互觑一眼,只听李墨生快速的说道:“我去看看,你们照顾好同伴,一起走,不要分开!”

    众人才应声,就见李墨生已越过砾石、巨岩,飞扑向那所残破的旅馆。

    旅馆自上丘俯瞰下去,至少有前后两扇门。门都破旧。半掩。

    风吹得格楞作响。

    李墨生一入旅馆,迎面吸进了一种味道。

    一开始他马上警觉:以为是闷香。——这么霉这么破这么旧的旅馆不可能会那么香!

    接着下来他看见了一个女子:一个很好看的女子。正对着大门口(也就是向着李墨生),把一张小小的口张得大大的,在喊:“救命——”

    她还没喊完,李墨生就闯了进来。

    李墨生一看见她,就有了一种感觉:这是一个美得令他的心口一痛的女子,就算在这样荒凉的荒山上,如此破阳的旅馆里,一瞥间,这女子仍出落得如此娇憨,容态之殊丽,颜色之夭姣,婀娜秀洁,无动不美,竟是李墨生所见女子之中的绝色。

    而且,她发稍似乎还贴着两只小黄蝶。

    那女子看见李墨生进来,瞪了瞪杏目,翘一翘艳唇,叉了叉小蛮腰——奇怪的是:这三个动作,要别的女子做出未,多是很难看。粗鲁、甚至像母夜叉一样,但在她随意流露之际,却似苍苔履迹。倚横待目。斜抱云和、歌余舞倦之际,还附加秋波一转,微愁暨于眉目之间,说:“你是来救我的吗?”

    “你是谁?”李墨生仍在打量着女子,不但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身材很均匀,骨肉很媚妍、身上很香。棕首杏唇发微乱。几然上仰的下颔依然美得婉转,身形靓得曲折的女子。

    “你又是谁?”那女子反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上山干嘛?”

    她话刚问完,大门“嗵”的一声被撞开了,大队人们冲了进来。

    李墨生看着她,耸了耸肩膀,“看到了吧,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是来旅游的,想去峰顶,路过这里,在外面听见你的呼救,才闯进来的。你要是没事的话,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李墨生一口气说完,再不理会她,向众人走去。

    那个女子的戒备心明显是放下来了,可能是见到这么多人,还有男有女,不像是坏人的模样。

    “我也是旅游者,和同学一起来的,他们都出事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女子的话语中有种很哀伤的味道。

    李墨生回过头来,对她说道,“我叫李墨生。能告诉我你所经历过的事情吗?”

    “我叫许茹。我们一共7个人,是十天前上山的,结果。”许茹断断续续的讲述起她的经历。

    从上山的第一天起,她就觉得这趟旅程是一个噩梦。

    先是被大家否决了走大路的提议,然后在这条小路上就开始了漫长的煎熬。

    第一晚露营:睡到半夜,有人推她起来,她惺忪翻了翻身,让“它”钻出来,然后才省觉,是地底里有“东西”多出来,猛睁开了眼.就看到地底里伸出了一只手。

    她愣住了。吓傻了。甚至失去了尖叫的能力。

    然后。又在土里伸出了一个脑袋。那脑袋伸了出来,脖子以下还埋在土里,本来是背向他的,忽地转了过来,然后,跟他一笑。后来怎的,许茹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物”的眼好红,舌头很长,一笑,舌头就掉下来了,像一条鳗鱼,断落在地上还会蠕动,那乖乖的好家伙还要去捡,结果,连眼珠都掉落到地上去了。

    这以后?提都不用提了。许茹尖叫着冲出了帐篷。

    可是大家闻声赶来,却发现她的帐篷好好的,不但没有她说的东西,甚至连破损都没有一丝。

    难道是梦?

    第二夜,许茹不敢睡了,死死的熬着,可是一夜无事,平安之极。

    天亮登山的时候大家看着她的黑眼圈都在嘲笑她。

    第三夜露营:半夜到野地草丛里大解,解了一半,只觉下边凉嗖嗖的,好像有个风口,她往下一望,却见一张大口,两只比海碗还大的赤色巨目。她大吃非同小可之一惊,那“怪物”吱呀一声,便在草丛里一窜二跳的就不见了。

    迄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概不是吃屎狗。便是吃屎鬼!

    第四夜无事。

    第五夜:他们在一座快要倒塌的道观里过宿,到了半夜,烛火明晃,有三五个道骨仙风的长者来跟她聊天,许茹本来就为人开朗,能言善道,于是对方殷勤劝菜下酒。她也谈个不亦乐乎。忽听同学唤她,跟她说,“你在跟谁说话?”

    许茹四周一看,人。都不见了。──刚才明明还围在这里的!

    如果是梦,怎么地上真有酒菜,还有筷子杯碗数副。

    同学也是面露惧色,四下张望,忽向墙壁一指。

    墙破旧。

    墙上有几幅旧画,画中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恰是刚才曾跟许茹言笑甚晏的老者。只不过。这些幅像里的人。有的死了三四年,有的已死了两三百年!

    那一夜,许茹心底里认为:是同学及时出现救了她。——因为他们正谈到羽化登仙极乐无穷的话题,那几位“仙人”刚好已有意要带她去“走一趟”呢!

    第六夜无事。

    第七夜。许茹料想今夜必定有事,特意叫了三个同学陪她聊天。她和一个师弟两个师妹正在说得大花乱坠,口沫横飞之际,仰脖子喝了瓶水,放下了瓶子,再要说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同座的人一个也不见。自己人在家乡的一处地府阴公庙里跪拜着,事情发生得那么奇。那么诡橘,偏生是她也记得自己曾来过这座庙这样跪拜过,而跟师弟妹高谈阔论也明明是刚刚的事呀——以致她一时也弄浑了:究竟是哪一件事发生在先,哪一事发生于后,那一桩事儿是正在发生着?

    就这样跪了一夜,她瞌睡的刚闭上眼,却听见同学喊她,“天亮了,该上路了!”一睁眼人又是在帐篷里。

    第八夜无事。

    第九日,他们来到了这里。许茹提议大家把营帐按扎在破败的小旅馆内,不管怎么样,也要比露天的强些。可是几个男同学坚持要把营帐扎在外面,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许茹拗不过他们,但是将自己的帐篷扎在了旅馆内,这也使得她幸免于难,

    变故发生在中午!

    由于连着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许茹决定去补个觉。她给同学们说了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可是怎么都睡不踏实,好像老是觉得有人在旅馆的某个地方偷窥她一样。

    可是听着外面同学的玩闹声,她就安下心来,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了。就算是有鬼,难道还敢在白天出现不成?她就这样在同学的嬉笑声中昏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惊醒过来。她醒后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坐在那里琢磨了半天,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安静,太安静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刚才还嬉笑吵闹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茹大惊失色,同学们不会是把自己丢到这里不管了吧?她飞快的冲出了旅店。还好,那几顶营帐还在!可是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呢?是都在睡觉吗?

    她走近前去,接下来,她就看到了一生中最为恐怖的画面:六个同学死了!全部死了!暴毙!

    幸好,许茹是一个坚强到极点的女孩子。她并没有因为这惨剧而失去了理智。她果断的决定退回到旅店里。既然外面不安全,那还是旅店里能好点。她是这样想的。

    一整天,她就呆在旅店里。惶恐的等待着,等待着救援的出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到了晚上,她忽然听到旅店的门外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月光照射进门里,亮堂的就像是白昼一样。她忽然想起,今天是第九夜了!

    那好像是磨刀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就从门缝里看见外面有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在地上蹲着的人。

    这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半夜三更的,蹲在这荒岭寒山的野店前,在干什么?

    许茹先是疑惑,但再看之下,却令她的心忽地一跳,“哗”地要叫,幸给她自己及时捂住了嘴巴,不让声音发出来。

    磨刀罢了,女人而已。何以他会那么惊?为何他竟那么奇?——是什么让他那么惊奇?

    月尚未全圆。不过,在荒山野地,仍分外清明,特别的亮。夜凉如水。

    旅馆的门前,真有一桶水。水桶边蹲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好长。好黑。而且很卷,很蓬松,象一蓬黑色瀑布,不过,却似激流从狭隘的河谷,奔流到了断崖,但崖口面积突然扩大,宽且阔,它就从湍流这里分散或宽阔的薄瀑,倒泻下来。骤然看去,像一蓬大耻毛多于像一瀑乌发。

    她在磨刀。旁有白骨。——那是一副骷髅骨骼,就摆在她身伴。

    她是以刀磨在骷髅腿骨上,霍霍有声,耳为之刺,牙为之酸。

    先映入许茹眼帘的,除了那一蓬般的卷卷曲曲的乌发之外,就是她那一身子的白!

    雪也似的白。苍白而柔美的肌肤。

    她的手很细长,从手背到手腕至手臂;都皓皓的白,苍白如刀,苍寒如月。

    许茹看到她的时候;是侧身的:所以使她最难忘的是她的大腿。

    她的小腿细而白,大胭柔美而白,一切都白得那么匀,跟黑夜和黑发形成了怵目的对比。

    先映入眼里的是白雪雪的臂和腿,然后转为心里的冲击:难道这女子是没有穿衣服的!?

    对。

    这半夜披发磨刀的女子,竟是的:通身上下,决无寸缕。

    她甚至可以看到她笋型的乳恻。——这女子居然是没有穿衣服的发现,只怕要比发现一个女子在荒山之夜里在一副白骨上磨刀更令他震惊。

    不知怎的,她很想走上前去看清楚她的样貌。所以她悄悄的走近去。走前去。

    她蹑手蹑足走到门前,面孔紧紧地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门边便是那磨刀霍霍的女子。

    她仍以侧面背向着他,她仿佛瞥见她背上隐约有些图形,而她那蓬黑发就像要掩藏着她嗣体上那妖艳的纹身。

    纹身若隐若现,像冷月上的阴影。

    她正准备“呜哗”大叫一声。

    那凹着的女子这尔停止了磨刀。手还压着刀面。刀还压在白骨上。

    她仿佛也发觉有人迫近。她似乎也正准备回过头来。她们眼看就要面对面,看个清楚。

    就在这时,许茹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喧哗、吵闹声,似乎有人在那里议论着什么。大喜过望的她扯开嗓子高呼了一声:“救命!”

    只在这一刹瞬间,本来蹲在地上磨刀的女人,已然不见。只剩下一些水渍。

    她始终未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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