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雨,会让天空显得灰茫茫,砸在地面上泛起的水汽升腾到半空,形成一张大网,将整个伦德都笼罩在其中。

    雨丝划过耳边,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屋檐的引水弧落下,折射着昏暗的路灯,仿佛光泽黯淡的珍珠。

    为生计奔波了一天的塔克区人们,并没有被秋雨勾起愁思,著名贵族诗人雪莱浮的大作《秋雨伦德》所展现出来的淡淡悲哀,触景伤情的自怜自伤,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

    “下雨了,不过就是要打伞而已。”因为长年累月做针线活,已经有些眼花的老妇人对春雨的生机,夏雨的奔放,秋雨的哀思,冬雨的冷漠,都是一个概念。

    锃亮的皮靴上沾染了点点黄泥,塔克区的路面可不像伦德其他地方那样一尘不染,头顶微秃,身材有些福的男人穿着干净的黑色长袍,慢慢地走到了塔克区沿河的花街之上。

    他没有打伞,雨点打湿了他头顶的丝,长袍上的湿迹不多,说明他漫步雨中的时间还短,一辆普通的单骑马车停在不远处等候着。

    “这位老爷,要不进来躲躲雨?”年轻的女人爱玛,微笑着对男人说道,她斜斜地依靠在门边上,屋内的光线照透了她身上不多的薄衫,勾勒出年轻女人妙曼的身姿。

    人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

    塔克区临街的房子都比较小,走进屋子,男人看到这个不到十坪的地方已经被挤的十分狭窄。

    两条有些年月的长条椅子掉落了斑驳的油漆,一盏高脚油灯放在靠窗的书台上,灯油快要枯竭了,燃烧时油浸的棉条会出噼啪声,附和着窗外的雨声。

    一袭淡蓝的帆布从屋顶悬了下来,在屋子里隔离出另外一个私密的空间。那里就是这个爱玛睡觉兼工作的地方。

    “我们这里,可是很少有你这样的老爷来呢。”爱玛看到男人坐到椅子上,悄悄地掩上了门,顺手挂上了门闩。

    “不会吧?”男人似乎很有说话的兴趣,“这里可是通往西里尔区的水道,那里的大贵族偶尔也会乘船从这里进入伦德吧……他们才是真正的老爷。”

    爱玛靠着男人坐了下来,虽然他身上微凉的湿意让自己感觉有些不舒服,“他们只是经过而已,从来不会多看我们一眼。他们认为塔克区就是一块污渍,应该让仆人打扫卫生时顺手擦掉。”

    “始祖行走人世时,膜拜他的有锡伯人的王,深山里的猎户,翻墙行窃的盗贼,他的目光不曾多注视谁一眼,也不会忘却任何人。神在天国上怜惜注视世人,贵族们少看你的一眼,神会多看你一眼。”男人望着爱玛,目光慈祥平静。

    爱玛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个男人和别的客人不一样,那些粗鲁的汉子们,总是一进门就恨不得把她拔成白嫩的羔羊,然后用他们带着酒味和臭气的嘴,像肥猪拱食一样在自己身上到处砸吧着,让人恶心。

    或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老爷,但这可不是爱玛在乎的,她只想着几天后的房租。

    爱玛捧着男人的脸,解开胸口的扣子,眼睛中满是如水的媚意,“我才不在乎贵族少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神会多看我一眼……我只想让你看我一眼。”

    男人摇了摇头,他也知道,自己三言两语不可能拯救这个沦落风尘的花街女子,只是帮爱玛扣上胸口的扣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币,“我只是想和你说会话,问你一点事情。”

    真是奇怪的男人……爱玛的小嘴噘了一下,她的眼睛很快就被闪亮的银币吸引了,一个银币……平常她可要接待近二十个客人。

    银币必须兑换成铜币,才能在塔克区流通,但爱玛并不在意这么一点小麻烦。

    将银币紧紧地拽在手里,爱玛爽快地道:“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呢?塔克区可没有什么让你这种豪爽大老爷关注的新闻,或你要找寻失散的亲人?就像隔壁街那个裁缝店的……”

    “不……不,我只是想问你,昨天下午,这里的河段上是不是出现了水鬼?”男人打断了爱玛,表情凝重,有些事情,牵扯上了背景势力都太大的人物,他必须小心确认。

    爱玛想起昨天的事情,拍着胸口,俏脸煞白:“你要问这件事情,可是找对人了。下午的时候我们都比较闲,当时我正靠着河堤招揽生意。还被那水鬼溅了一身水,吓死我了。”

    “那水鬼是什么样子?”

    “我当时吓得眼睛都直了,只觉得那东西一出现,把天都遮住了。后来才想起,它也只有往年进伦德的烈士敦军舰那么大,更像菜市场卖海鲜的伯杰从南部运来的那种八爪鱼。”爱玛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听说区里的老爷已经去请神甫来驱逐水鬼了。希望他们能把这东西赶走,天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经文里说的恶魔,那就太可怕了。”

    “当然不是恶魔。海船就经常会碰到这种所谓的水鬼,其实它只是海里的一种巨型生物,像大鲸鱼一样。它的名字叫章鱼。”男人说着善意谎言,虽然《日经》教导不可说谎。

    如果是章鱼,怎么可能出现在伊苏河里,就是多明尼卡神学院里的古生物学也没有听说过有巨型淡水章鱼。

    在爱玛眼里,这个男人肯定是一个有身份地位和学识的绅士,他的话让爱玛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看来不用想着换地方住了。

    “你当时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燕尾服,带着手套,拿着手杖?”

    这个男人,便是地位尊崇的樱兰罗帝国红衣大主教孔特雷拉丝,他并没有见过陆斯恩,只是从莎柏林娜口中得到了这样的形容。

    至于莎柏林娜口中“特别讨厌的笑”,“装腔作势的语调”,“猴子一样精瘦”这种误导性的形容,孔特雷拉丝自然地过滤了,烈金雷诺特家培养的仆人如果是这种令人厌恶的样子,那么这个骄傲荣耀的姓氏真的可以改名为“麦格瑟里德”了。

    爱玛连连点头,脸颊上居然泛起一丝红晕,“我很早就看到他了,虽然他坐着一艘老旧的木船,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一个有修养风度的绅士。他没有像其他贵族在经过塔克区时脸上挂着不屑,还怕污秽了自己的眼睛一样。他看着我们的时候,脸上还有温柔迷人的笑意,眼睛中有一点缅怀的味道,好像塔克区曾经给他带来过美好的回忆……”

    被生活压迫,只得出卖身体的女子,何曾没有爱情的幻想?尤其是看到一个让人动心的男人,尽管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去幻想一下,爱玛毫不吝啬用自己最甜蜜的词汇去形容这个男人。

    孔特雷拉丝并没有不耐烦,附和着道:“哦,就是这个男人,他好像和一条大船上的人起了争执?”

    “是的,他是一个绅士,当然是那艘大船上的人侵犯了他。大船上那个乡下丑女人,想在伦德横冲直撞,居然指挥她的船去横撞这位绅士的小船。简直太过份了!”爱玛愤愤不平地道,“幸亏这位绅士没事,大概是这个丑女人太讨厌了,那水鬼……不,什么,那是什么来着?”

    “章鱼。”

    “那条章鱼在这位绅士优雅地跃上岸以后,将丑女人的大船击碎,天哪,我无法相信,世界上还有章鱼这种生物,它只是用无数只触角中的一只轻轻一拍,那搜大船便成了细碎的木片。”爱玛尽量回忆着,十分满意地道:“这位绅士享受的待遇,和大船上那些粗鲁无礼的人可不一样,我甚至看到那只章鱼,做出了一个低头行礼的动作,看来他的风度和修养都征服了这只章鱼……我明白了,一定是它看不惯那个丑女人侵犯这位年轻的绅士,所以击碎了大船。”

    孔特雷拉丝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爱玛。

    爱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希望他不会要求收回这枚银币,如果是那样的话,爱玛可不答应。

    孔特雷拉丝内心惊起阵阵波澜,勉强按捺住惊骇的心情,“你刚才说……那只章鱼,低头行礼?”

    “对,不过一只章鱼怎么会真的懂得行礼,只是动作碰巧相似而已。”爱玛觉得有些好笑,难度这个男人真的认为一只水里的动物会像一名绅士一样礼貌地低头行礼?

    ………

    …………

    爱玛担心的事情没有生,孔特雷拉丝安静地离开她的小屋,回到了马车上。

    雨声依然在车厢外淅淅沥沥地下,孔特雷拉丝回忆起了自己在多明尼卡神学院求学的日子。

    嘉比里拉分院,多明尼卡神学院众多分院中以培养出最多高级神职人员而闻名,孔特雷拉丝在嘉比里拉分院上的第一堂课,他依然记忆犹新。

    “曾经的大天使长,拥有十二枚羽翼的光辉使,天国副君萨麦尔,被神引见于始祖身前,神说:你们必须跪拜于他,他的地位仅次于我。萨麦尔不肯跪拜于前,并说出这样的叛逆话语:凭何要我这样圣火所生的天使,跪拜一个沙尘造的身躯。于是萨麦尔被夺去了名号,而成为唯唤「古蛇」的禁名天使。而后,萨麦尔便不为世人知所。但我们都必须记得,这便是七宗罪中骄傲这一罪的由来。”

    萨麦尔的去向,不管是《日经》,还是《月经》,都没有提到,但孔特雷拉丝却从这时候知道,这些由天使堕落而成的恶魔,都是绝对的骄傲。

    其中包括第二位不肯跪拜始祖的炽天使,后来的暗之君主,携天国三分之一的天使,堕落深渊,建立新的地狱国度。

    骄傲,几乎是恶魔们的象征,他们只会向自己国度里更高阶的存在低头。

    那只水鬼,自然不是什么章鱼,那是来自深渊地狱的恶魔。在伊苏河畔驻足的时候,孔特雷拉丝就已经感觉到了残存的恶魔气息,带着阴冷暗晦的气息,让人不适。

    原本红衣大主教只是认为,烈金雷诺特家罗秀小姐的侍从长只是学到了一些邪恶的召唤术,从而让莎柏林娜连续吃了两次苦头。

    但这个仆人若只是纯粹的召唤,那只伊苏河里的恶魔,也不可能向召唤行礼。恶魔们的骄傲,只屈服于同类的高阶存在。

    烈金雷诺特家的仆人,是一只恶魔。

    想到这样的可能,孔特雷拉丝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尤其是他知道这个仆人的全名居然是:陆斯恩·夏尔·欧德修凡克·烈金雷诺特。

    欧德修凡克啊,闪耀神辉的姓氏冠于一个恶魔身上,这种事情太让人震撼,难以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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