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女穿上宽大的黑色长袍立在晴竹阁正门外院落空旷处等候周胖子和百纯出门来看她表演幻术。

    她的宝袍是有名堂的称为“黑龙变”在“杂耍王”安玠的悉心指导下她亲手缝制由百多种不同的材料精心搭配而成骤看似一幅事实上分内外多层其中数层巧妙折迭经她以巧妙手法施展配以灯火幻术几可变化无穷。不论袖内衣中藏有她耍把戏的火器工具令她变成似是法力无边的幻术表演者。

    她的秀垂在两边肩上乌冰肌袍长曳地仅是她使人目眩神迷的美丽卖相已收夺人之效。

    她肯到红叶楼来应聘为的当然不是酬金而是为辜月明而来。她曾和辜月明交过手清楚辜月明的深浅要在他处于戒备的情况下刺杀他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当她看到辜月明放在桌上红叶楼出的十周年晚宴的请柬不由喜出望外。

    如果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献艺表演她可尽展所长布下最精采的刺杀局在辜月明最没有戒心的情况下取他之命。

    周胖子的胖躯先出现在门阶上跟着的是艳娘和一个身穿劲服、尽显其曼炒体态的出色美女。接着是个儒生打扮的男子。

    无双女看得心神剧震两手连忙举高宽大的袍袖立即掩盖着她的脸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使人看不到她心中的波动。

    这个人不就是悬赏图中的五遁盗吗?

    事实上眼前男子与悬赏图中的五遁盗顶多只有一、二分肖似神气更差远了偏是她却可一眼把他认出来。

    当日她在津渡细看告示板的悬赏图时心中有非常古怪的感觉就像在看一个非常熟悉的人被人描绘成平面的画像在像与不像之间她几乎可以指出甚么地方画得不好哪方面有所不及。

    现在见到“真人”她一眼认出他来。

    她肯定以前从未见过他那种感觉古怪诡异至极。

    五遁盗竟躲到红叶楼来了令人费解。

    无双女收摄心神以脚尖踩碎置于地上的烟球五色的烟雾立即从袍眼下逸出来迅即把她包裹在迷离的彩雾里。

    “砰!”

    强烈的白芒在她头顶上方爆开登时照亮方圆三丈之地映得彩烟更是五光十色灿烂耀目。

    周胖子等四个人全露出目眩神迷之色站在长阶上人人全神贯注的看她的技艺表演。

    无双女的黑龙变颤震起来再看不到人接着袍袖飘舞在彩烟内变化出无数的形态每个动作均有妙至毫颠的感觉。最动人处本是平平无奇的袍服再不能以任何言语去形容像活了过来的布精灵在光雾里千态万状狂飞乱舞反映着不同的色光袍袖内忽又飞出两条彩带在彩雾中交织出不同的图案动感强烈令人幻觉丛生神迷意乱。

    就像表演的突如其来般一切倏又静止下来。无双女回复前状以袍袖遮脸只露眼睛。

    然而静止只维持了眨眼的工夫彩烟变为黑烟上方芒光敛去黑暗剎那间占据了原本烟火灿烂的空间然后烈焰冲天而去照得院落间火红一片。黑雾往外散开黑龙变化回凡布坠落地上。

    无双女现身后方丈许远处正向四人抱拳施礼。

    乌子虚先带头鼓掌喝采众人无不拍红手掌。

    周胖子步下长阶呵呵笑道:“双双的幻术绝技精采绝伦令人大开眼界。我们的十周年晚宴得双双来助阵更是尽善尽美。”

    百纯见乌子虚仍是眉飞色舞一副馋相的狠盯着人家姑娘忘情的鼓掌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他的臂膀痛得他停下手来这才道:“双双妹子真了得集幻术舞蹈于一身即使京师的幻术名家比起妹子仍是远有不及。妹子对我们红叶楼开出来的聘用条件有没有异议呢?”

    无双女趋前数步从地上执起黑龙变轻柔的折迭起来道:“没有问题。但这次我只是因游洞庭湖凑巧路过岳阳一时心动来凑热闹准备不足故必须到城内购买材料制作表演用的烟花火器希望贵楼能拨出幽静无人的房舍供我使用。”

    百纯往艳娘瞧去后者初则面露难色旋又灵光闪现的道:“蝉翼可到我处暂住空出来的雨竹阁拨给双双姑娘使用。”

    周胖子大喜道:“就这么办。我们红叶楼肯定鸿运当头各行各业的顶尖高手均不约而同云集在此。我的乖女儿还有甚么话要说?”

    答他的不是百纯而是双眼放光的乌子虚动作滑稽的举手道:“愚生有话要说。”

    无双女心中暗笑你这小子倒懂装神扮鬼待我揭穿你的身份时看你还可以这般得意洋洋吗?淡淡道:“这位是……”

    艳娘向她使个不用理他的眼色道:“这位是来自京师的肖像昼大师郎庚先生。来!让奴家带双双姑娘去看看地方是否能令你满意。”

    乌子虚抗议道:“我还未有机会说话。”

    百纯皱眉瞧他道:“你有甚么话要说?”

    乌子虚先凑到她耳旁耳语道:“百纯吃醋了。”接着如避蛇蝎般往后退开去道:“我郎庚除了会写画外还学过制火器双双姑娘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百纯不悦道:“写好你的画再说罢。”

    当面向无双女时声音转柔道:“妹子先去好好休息大娘会为你打点一切明天我们找个时间见面商量晚宴的表演细节。”

    周胖子哈哈笑道:“就这么办。”

    辜月明在厅中心对桌默坐白露雨就放在烫金字红请柬之旁被革囊裹着的宛剑放另一边。

    与乌子虚的谈话令他感到非常震撼到现在仍未过去。反是和戈墨的一仗他一点不放在心上。

    如果阮修真的猜测与事实相符那他现在正一步一步深入这个命运的布局内。自凤公公处接过这个寻宝任务后他的选择愈来愈少了他可以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顾及花梦夫人的安危。不论是冀善或凤公公他敢保证他们不会伤害她否则他们将永远得不到楚盒而先决条件是他必须找到楚盒。

    五遁盗原本和他全无关系可是一张画把他们连系起来且非常微妙乎常理。

    一切都指向云梦泽。

    那在冥冥中主宰这一切的神秘力量究竟是守护古城的神灵?又或是生在一千多年前那场古城的攻防战遗留下来的厉鬼冤魂?衪这样做有甚么目的?

    又或是那神秘的力量早现了真身正是乌子虚笔下的古战车女神云梦泽的女神。

    他真想立即到红叶楼去看看可否从那幅画得到进一步的启示。

    敲门声响。

    辜月明喝道:“门是没有上闩的。”

    “咿呀!”

    大门被推开了一扇一个魁梧英伟的年轻男子举步进来向辜月明露齿一笑道:“辜兄是不是有不燃灯的习惯。”

    辜月明审视他片刻淡淡道:“原来是丘九师。坐!这不是习惯而是一种喜好我喜欢黑暗。”

    丘九师在他对面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先落到他的白露雨处然后移往请柬讶道:“辜兄竟会参加这种人多热闹的宴会!真教我想不到。”

    辜月明皱眉道:“丘兄究竟是来找我动手?还是想和我闲聊几句?”

    丘九师目光移至革囊处兴致盎然的道:“辜兄是怎么猜到我暗含杀机的?”

    辜月明耸肩道:“从你甫进门立即攀上颠峰的状态步步为营却又不是要觑隙而入伺机攻击反是似乎在怕我突袭你似的为何会是这样子呢?”

    丘九师苦笑道:“难怪修真这么看重你又千叮万嘱我千万不要轻视你辜月明的确是辜月明我还是次有被人看个通透的不愉快感觉。辜兄看得很准我入门后一直处于戒备的状态因为我们从某一渠道得到消息辜兄这回南下名之为追捕钦犯实是要来杀我丘九师。对著名闻天下的无情剑手辜月明我怎敢托大?”

    辜月明淡淡道:“丘兄的消息是不是来自钱世臣?”

    丘九师沉吟半晌道:“我可否避过不答?”

    辜月明毫不介意的道:“没有关系。我这次远道而来确是追捕钦犯问题在谁是真正的钦犯?钱世臣是因自身难保故借势拖你们淌这浑水。当然如果你们予季聂提可乘之机他会亳不犹豫的干掉你们。”

    丘九师愕然道:“辜兄怎会忽然大违自己一向我行我素的作风不但肯解释自己的情况还直言无忌。”

    辜月明平静的道:“这是我表示歉意的一种方式想用这个机密的消息补偿贵方。”

    丘九师不解道:“歉意?我不明白。”

    辜月明道:“我曾向阮先生保证不会介入你们和五遁盗的事现在我要食言收回承诺所以心生歉意就是如此。”

    丘九师双目神光剧盛沉声道:“辜兄可知我们和五遁盗是势不两立在与他有关的事上不会有丝毫退让。”

    辜月明轻描淡写的道:“当我决定做某一件事从不理会别人的想法。”

    丘九师叹道:“这是何苦来由?我们绝不愿辜兄成为我们的敌人。”

    辜月明淡淡道:“烦丘兄告诉阮先生我现在开始相信我们正陷身于某一无形之手布下的命运之局内在身不由己下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那无形之手安排给我们的选择换句话说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坦白说我感到目前的情况既可怕又有趣给我前所未有的感受。我直至此刻仍不晓得在五遁盗一事上该采取哪种立场和态度只知道再不由我去选择只看命运引领我走往哪一个方向。正如你们在五遁盗一事上没有另外的选择我隐隐感到我正逐步朝同一情况举步。”

    丘九师听得呆了起来忽又叹道:“我真希望能狠下心来逼辜兄作生死决战却没法在此刻视辜兄为敌人希望情况不会朝这个方向展。”

    又皱眉道:“为何在半天之内辜兄有这么大的改变呢?”

    辜月明语气坚定的道:“这个恕辜某无法作答。”

    丘九师离座起立微笑道:“那我丘九师无话可说了。辜兄说得对我们正陷身迷局里没有人晓得最后的结果如何。请了!”

    说罢掉头去了。

    辜月明暗叹一口气他实在不愿与丘九师为敌可是他却直觉感到与丘九师的一战避无可避。

    丘九师会是那个能杀死自己的人吗?

    乌子虚躺在床上心内思潮起伏亦知道有点害怕进入梦乡那是个他没法为自己作主的地方。

    他今夜成绩骄人一口气完成两幅美人画个中情况自是旖旎香艳色迷人醉尤幸他仍能保持一点不昧的清醒晓得自己绝不可越界否则将失去对美女的兴趣失去写画的动力完成不了八美图没法和钱世臣交易还要落在大河盟手上一切完蛋。

    他自己心里明白八美图已变成他卖珠行动外另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这是一种对生命和自己负责任的态度。红叶楼由周胖子、百纯、艳娘、甚至蝉翼和一众入画芙人儿对他的期望合而形成一股无可抗御的督促力量;加上创作本身动力的洪流他是不会窝窝囊囊的半途而废纵然明知八美图完成之日就是他失去护身宝符之时。

    那个叫双双的杂耍女郎对他的吸引力竟不在百纯之下像百纯那样的出色美女已是平生遇而如此级数的美女竟一下子遇上两个确是异数。

    难道自己的苦难终于过去变得时来运到?他一直追寻某种东西会不会从她们其中之一得到呢?他期望那考验一刻的来临就是在与“她”共度**后是满足和恋栈;又害怕那一刻的来临怕是再一次的失望。

    即使在青楼纵情享乐、醉生梦死的时候他内心的最深处仍是痛苦和空虚那是任何欢乐没法到达密藏于最深处的禁地也是他生命最大的缺陷。

    他想到辜月明从辜月明联想到亲手画出来的古战车美女不明白为何辜月明在观画时看到异象自己这个创造者反一无所得。

    古战车女神在他脑海浮现愈趋清晰逐渐占据他的心神。

    迷迷糊糊间他又踏足山城的墙头处一切是如此理所当然他不感丝毫异常彷佛这才是他该置身之处是他的家园。

    他没有碰到任何人忽然踏足偏离城墙的石板路上前方出现一座似是神庙的建筑物庙前有个广场天色倏地转黑一轮明月在头上露出仙姿广场的石板在月色下闪闪生辉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天地寂然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出空洞的回响。

    他是不由自主的朝神庙的正门走去正门上有个石横匾刻着四个大字奇怪的是怎也看不真切没法认出是甚么字。

    后方忽然传来女子的叹息声乌子虚心神剧震转身望去。

    天空变得宽广深邃明月失去了芳踪代之是嵌满幽暗夜空的星辰。在广场尽处出现一团光芒在芒彩的浑沌深处隐见一焯约动人的女子倩影从她身上射着阵阵光彩夺目的涟漪扩散往四周无尽的黑暗里。

    广场消失了只余没有穷尽的黑暗美丽的倩影在燃烧着光和热正缓缓朝他游移过来情景诡异动人。乌子虚用尽目力仍没法看清楚女子的面目想迎前看清楚点却失去移动的力量。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心内响起道:“唤我的名字!唤我的名字!”

    乌子虚生出狂呼大喊的激动可是说到口边的一句话怎也没法嚷出来心中充满漏*点和悲伤。

    狂叫一声醒了过来。

    乌子虚从床上猛坐起来一切如前。

    窗外隐隐传来湖水拍打岸阜的声音夏虫呜叫还有塘蛙“帼帼”的雄壮唱和此起被落似永远不会休止。

    这才觉自己泪流满面。

    他从未如此失落和痛苦过。

    无双女立在雨竹阁外湖旁一块大石上风从湖面吹来拂得她衣袂飘扬似可乘风而去。

    当她把舅舅埋葬在云梦泽内的一刻她感到她的希望也被埋葬在那里。

    她有个感觉爹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场生于云梦泽的灾劫里否则他定会设法寻找她们母女。她深信实情必是如此。

    杀死辜月明后她会返云梦泽去先拜祭舅舅然后于七月十四那日搜索古城不论能否找到古城她会在那日的最后一个时辰服下带在身边的毒丸自尽分别只是在城里还是在城外。

    没有人可以明白她包括安玠在内。因为外人是很难明白她对爹和娘的感情。看着娘在她眼前日渐消瘦抑郁一点一滴地蚕食娘的精神和身体她的心片片碎裂如果不能证明她没有看错爹活着再没有甚么意义。

    足音在后方传来。

    无双女没有回头望去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蝉翼来到她身后道:“大小姐要奴婢来看双双姑娘如果姑娘尚未入睡请姑娘到晴竹阁和她聊天。”

    无双女摇头道:“不是说好是明天吗?”

    蝉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双双姑娘当蝉翼求你好吗?大小姐是很欣赏你的。”

    无双女皱眉道:“实在太晚了。”

    蝉翼道:“不会花双双姑娘太多的时间。事实上大小姐早猜到双双姑娘会拒绝去见她所以要蝉翼告诉姑娘如果你不肯到她那里去她会到这里来。”

    无双女转过身来平静的道:“百纯果然名不虚传。”

    乌子虚捧着头坐在临湖的平台处胸口像给千斤大石紧压着、呼吸不到空气令人窒息般的痛苦正在折磨他。

    她究竟要自己唤她作甚么呢?

    她是谁?

    叫甚么名字?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里形成了一个无底的漩涡把他整个人连根拔起失去了自制力。

    就在此时一点灯火出现在远方的湖面上斜斜掠过湖面朝对岸西北角驶去掀起重重水纹艇上坐着两个人。

    乌子虚定睛看了一会因有新的目标心情舒缓了一点。

    小艇此时驶至挂瓢池的中心处乌子虚凭过人的眼力认出是那叫双双的女子和蝉翼。心忖除了古战车女神外对自己最有吸引力的两个美女今晚该有个约会。

    自己现在这么不开心更怕睡觉何不去凑凑热闹?最坏的情况就是给她们连手轰出门去没甚么大不了的。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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