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的余辉消失在天边,黑暗开始笼罩大地,喧闹了于安静下来,伴着夜空星光而起的,是那租界街道上的路灯,作为开埠口岸,汉口租界早已普及了电灯,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日本人纷纷在租界里开设电厂,将这种崭新的能源带到了中国内地。

    相比租界里的光明,汉口华界如同另一个世界,不要说路灯,便是油灯也没几盏,天一黑下来,多数人家已上床安歇,少数未熄灯的人家都能听见织机“咔咔”声,不过如今土布价格贱得厉害,能够坚持织布糊口的人家已不多了,而且用的棉线也是从纱厂购来的洋纱。

    在一片漆黑中,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从那座连接汉口与汉阳的浮桥上走了过来,人人手持火把,警惕的目光扫来扫去,马蹄“的的”中缓缓前行。片刻之后,又有一队骑兵从浮桥上过来,打头一人身穿军装,脚蹬马靴,头戴一顶朴素的大檐军帽,腰间的武装带上挂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军刀,不是别人,正是共和军总司令、湖北都督赵北。

    此次夜过汉江,不是为了视察军队,而是为了赴宴。

    晚宴是由德国侨商联合会举办的,赴宴的除了德国在华商人之外,那些为武汉地区洋行服务的华人买办也来了一些,此外,武汉华人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请了不少,当然,在这所有的客人当中,赵北是华人中地位最高的,作为贵宾,为了准时赴宴,他昨天就从黄州赶回武汉,今日八点整的晚宴,他七点钟就离开了总司令部,带领卫队赶去汉口。

    虽说是去赴宴,是打仗,但总司令出巡,底下的人也不敢大意,此次跟随总司令一起行动的除了卫队营之外,还有独立骑兵旅辖下的一个骑兵团,在总司令过江之前,骑兵团就已在汉口戒备了,各个路口也都有共和军士兵持枪把守,为了防止出现突情况,就连那些组织起来围困日本租界的民众队伍也暂时消停了下来。

    只有极少数高级军官知,今晚的汉口没有军事演习,只有一场豪华的宴会。

    小心无大错,竟总司令身系一军之前途,何况,从汉口警界的那几个眼线传回的情报来看,日本人最近正在疯狂搜集关于总司令的情报,所以,必须提高警惕。

    了总司令的安全,就连晚宴的举办地点都设在华界,而不是德国租界,这固然是考虑到共和军部队无法开进租界,但同时也是德国人主动提出的建议,因为目前德国政府还不想与共和军方面建立正式的官方联系,袁世凯虽然正在向英国人靠拢,但似乎还可以拉拢一下,至于共和军这边,通过商会联络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堵住英国人的嘴。

    这“两头下注”,德国人虽然刻板,但并不傻,毕竟袁世凯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中枢权威,而共和军仅仅只是一个地方实力派。

    晚宴举办地点在汉口华界循礼门外刘家花园。紧挨着后湖。与东边地英租界、俄租界只隔着一条铁路地路基。位置偏僻了点。但幽静得很。没有闹市地那种喧嚣。

    在卫队和骑地护卫下。赵北很快越过路基。已远远望见那灯火通明地刘家花园。那里早就从法国租界牵了电线。而且建筑式样很西化。夜幕中格外惹眼。

    “石人。这路基是京汉路未完工地路基。等将来局势稳定了。咱们就把这路基修完。让火车能直通汉口华界。如果再架座铁路桥。这火车还能直接通到汉阳呢。”

    跨过路基后。赵北勒住缰绳。放慢度。向紧跟在身后地张激扬推销他地筑路计划。

    张激扬也勒住缰绳。与赵北并辔而行。说道:“光有铁路还不行。咱们还得修马路。修电车道。咱们要把这武汉三镇变成另一个上海。用实际行动回应那帮满清遗老!好叫他们知道。咱们革命军人不光会破坏。还会建设!而且。比他们那帮立宪派干得更好。”

    两人正欲深入探讨革命之后地建设问题。一名前导骑兵从前方驰回。向两人敬礼。说道:“总司令。刘家花园地主人亲自带人在前头迎接。”说完。将一张名剌呈给总司令。

    赵北接过名剌,卫队长田劲夫急忙提着马灯靠上前。

    就着马灯看了眼名剌,赵北说道:“这个刘人祥倒是有些意思,做着洋行的买办,用得名片却是中国式的。”

    张激扬说道:“这个人可不简单,昨天我特意叫人查了查他的底细,此人出身贫寒,祖、父两辈人都是洋教徒,他本人也是教徒,早年靠着教会的关系在英商太古洋行做了练习生、写字兼跑街,后来又是靠着教会介绍进入法国洋行做买办,攒下些银子后投资芝麻生意,了财,这之后就开始经营地皮投机,张之洞督鄂时他巴结得很勤,再加上很有眼光,买卖做得更红火,现在他已是汉口的地产大王,连洋人都自愧不如,租界修马路也要找他帮忙,现在英租界与华界交界处的那条‘~生路’就是以此人的表字命名的。”

    “不容易啊,一个中国百姓混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

    赵北由衷感慨

    ,这年头连做买卖都要靠洋人帮衬,更别说是干革命又说回来,利用洋人的势力和卖身投靠洋人是两个概念,希望那位刘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赵北与张激扬并辔而行,前行一里不到,就望见一群人迎面走来,提着的也不是洋灯,而是传统的中国灯笼,灯笼上很中国的写着“刘”字,跟在人群后面的还有一辆四轮西洋马车,马车旁边则是一顶八人抬的轿子。

    “鄙人刘人祥,拜见大都督。

    前些时候在上海租界,未能及时拜会大都督,失礼得很。”为那人三十多岁,来到马前,唱了个诺,袖子一拍,就要行下大礼。

    赵北急忙翻身下马,赶上几步将那人双臂一托,笑道:“刘先生不必多礼,如今共和已成,这跪拜的礼数不讲究了,咱们还是握握手吧。”

    拉着那人握了手,赵北又道:“劳刘先生大驾,这么远来迎我。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又给洋人做了多年买办,这洋场上的规矩比我懂得多,一会儿跟洋人共进晚宴,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刘先生及时提醒。”

    这话说得客气了些,其实来之前,赵北就专门找来几位洋人传教士,教他宴会礼节,这个时代的宴会不像后世自助餐那般随意,尤其是这种有各国商界名流参加的宴会,更是规矩多多,就连下请柬也有讲究,毕竟是第一次跟洋人商会打交道,赵北也不敢大意。

    刘人祥陪笑:“都督客气了,客随主便,今日宴会在鄙人府上举行,就咱们中国人的规矩来办!若是都督觉得洋人那套繁文缛节太麻烦的话,只要一声令下,西洋大餐也可变成满汉全席。”

    “?这么说刘先生倒是考虑得周详。”赵北颇感意外,看了眼那辆马车和那顶轿子,似乎有些明白对方用意了。

    刘祥说道:“鄙人那座花园就是专为招待中西贵客而建的,常年备着两个伙夫班,一班专做中餐,一班专做洋餐,随传随做,不耽误工夫,而且餐具和下人打扮也都是两套,一中一洋。”

    “还是做洋餐吧,我自从回国之后,就没过洋餐了。”赵北想起自己的“海归”身份,而且考虑到以后与洋人少不了打交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练练。

    刘人祥吩咐家先赶回花园准备,赵北也命田劲夫带人先行一步布置警戒。

    “都督乘马车还是乘轿?”

    “这轿子不合适,这是旧时代的象征,现在共和了,这轿子也该退出历史了。”

    赵北倒没多客气,与张激扬上了那辆马车,刘人祥不敢僭越,本打算乘轿同行,但总司令一声令下,他也不得不上了马车,在总司令对面坐下。

    马车缓缓启动,在卫队的护卫下向刘家花园行去。

    “刘先生现在是替法国人做事?”

    见总司令问,刘人祥略一迟,点着头道:“顶着洋人买办的帽子,办起事来方便得多。”

    “听说你也兼着法国东方汇理银行汉口分行的买办?还开了家阜通钱庄?”赵北又问。对于这个刘人祥的情况,不仅张激扬查过,他也派人秘密查过,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至少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是。”刘人祥不清楚总司令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尽量少说话。

    赵北强烈的反英立场导致他与英国关系很冷淡,再加上京汉铁路纠纷,比利时人和法国人也都不喜欢这个赵司令,并曾告诫过属下的华人买办,不准他们与共和军方面私下建立联系,作为法国洋行的买办,刘人祥当然也接到过类似的告诫,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向共和军这边靠拢,这一方面是出于投机心理,毕竟他的产业多在华界,不能不与共和军方面建立良好关系,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则在于德国人的示好,德华银行已经向他表示过诚意,愿意聘请他为德国银行买办,即使法国人靠不住,至少还可以投靠德国。

    不过,刘人祥还是很谨慎的,向德国靠拢不是不可以,但也同时与法国继续保持联系,毕竟,现在局势不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法国人靠得住还是德国人靠得住,所以,这一次的晚宴虽是在刘家花园举行,但晚宴的主持人却是一个德国人,刘家花园被那个德国人租了下来。

    那个德国人叫汉纳根,曾在德国6军服役,是中国海关前税务司德璀琳的女婿,靠着这层关系,汉纳根退役后被清廷驻柏林公使聘请,在中国充当军事教官,曾做过李鸿章的军事顾问,负责督造旅顺、威海等要塞炮台,并以6军军官的身份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的海战,官至提督衔,战后曾向清廷提出训练新式6军的条陈,但因所需经费太过惊人而未被清廷采纳,之后他留在中国继续充任军事教习,前几年退出军界,投身实业,如今在井|经营煤矿,因为在华多年,对中国官场很有了解,因此被德国在华商人推举为德国在华侨商联合会会长,向赵北下的那封请柬就是以他的名义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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