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月前见了那个自称奉燕国皇帝之命前来的密使,多铎的情绪就一直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这让一向自信的他相当厌恶自己的这种状态,虽然对方将来意说得隐晦,但多铎心中却如明镜,那是自己午夜梦醒时最渴望杀之而后快的人,是自己隐忍爆发时最想将其切肤噬骨的人,也是让自己发自内心的战兢瑟缩的人。

    可列,胡蒙的大王子,下任可汗最强有力的继承者,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你占着?部族头领偏向你,老不死的向着你,就连那尸体都已经葬入鹰腹的老太婆也从来只想着你,你到底凭什么啊?”多铎状若癫狂地挥砍着面前的树干,只见树干上已经沟沟壑壑布满了刀痕,或深或浅,新的伤痕伴随着“哐、哐”的劈砍声依然在树干上不停地堆积着。

    “嗬…嗬…嗬…嗬…”许是砍了太久,剧烈的挥砍使自身体力消耗过大,多铎扔掉手中已经布满豁口的斩刀,直接瘫坐在地,双手因为与刀柄剧烈的摩擦而多处龟裂,丝丝鲜血顺着伤口悄然渗出,而它们的主人却恍若未觉般任由它们自由的流淌在地上,漫延的泪目极力的睁大,似乎想阻止眼前浮现的模糊,却在眨眼的瞬间顺着冷峻的面庞跌落到周围浸血的泥土中,捶击着心中守护在最深处的柔软。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躲在我家帐篷外哭鼻子?”

    第一次遇见她,那是刚因为与哥哥可列争一把木弓而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后,赌气跑出来,无助的自己蹲在了一个偏僻而简陋的帐篷下委屈的哭泣着。

    “阿娘刚给我熬了一碗羊奶,给你喝点吧。”

    那是一只比那双小手大不了多少的木碗,看似满满一碗的羊奶却也经不起自己当时的两口狂饮,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碗中羊奶快速消失的错愕表情,还有不时舔着嘴唇的小舌头,当时的自己还真是笨得可以。

    “我叫阿泽,上次一口气把阿娘热给我的羊奶全都喝掉的事我就不要你还了,不过你可不许再哭鼻子,阿爸说了‘草原的男儿是天底下最坚强的汉子’,才不要哭鼻子呢。”

    第二次遇见阿泽,是在可汗征兵的时候,整个部落的青壮年都汇聚在这里,阿泽的阿爹也在征召的名单中,而她是跟来凑热闹的。

    “阿娘,你看多铎长得可真快,以前我都高出他半个头呢,现在直接高我半个头了。”

    阿泽的阿爹应征入伍,一去就是数年,期间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这时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和可列抢玩具而哭鼻子的小鬼,会时常到阿泽家去帮忙,陪着她放牧,听她唱歌,看她跳舞。

    “多铎,刚听阿娘说阿爹走了,不要我们娘俩了。”

    依然记得,那一

    天和阿泽放牧回来,便看到一队士兵从阿泽家离开,阿泽留下自己一人驱赶着羊群,跑进帐篷去,没过多久便哭着跑了出来,哽咽着说了这句话。

    就在一个月前,哥哥可列带着几万士兵去攻打燕国去了,据说目的是为了让可列学习如何指挥军队,熟悉战争,看到阿泽伤心欲绝的那一刻,自己竟茫然得不知所措,一将功成万骨枯,很不幸阿泽的阿爸就是可列成长路上的垫脚石。

    “阿泽,母亲和哥哥答应我的请求了,今后你和阿娘便与我一起生活吧。”

    辗转踌躇数日之久,终于鼓起了勇气去请求母亲和哥哥可列将阿泽和她的母亲赐予自己,令人无比意外和惊喜的是,哥哥可列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对此母亲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有了我的保护,阿泽和阿娘就不会沦为别人的奴仆了,于是我几乎马不停蹄的就去了阿泽家,在那一刻,自己开始觉得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草原男儿,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有了作为男人该有的责任。

    “大胆贱奴,你竟敢违背可敦和大王子的命令,偷偷拿食物给四王子。”

    在一次家宴上,因为自己气不过可汗与可敦一次又一次的偏向可列,年少轻狂的自己毫不客气地顶撞了他们,结果是自己被罚禁闭,三天不得进食。

    阿泽不忍心看我挨饿,便偷偷在每天深夜之时给我带来些干粮充饥,没想在第三天夜里被醉酒的可列亲卫发现,一声高亢的斥骂声引来了所有人。

    “可敦、大哥,阿泽也是怕我挨饿,所以才偷偷拿食物给我,您们要罚就罚我吧,求您们饶了阿泽。”

    可笑的自己说着上面那些话,还不忘偷偷递给一旁惶恐不安的阿泽一个安心的眼神,然而可敦给我的回答却让自己如坠地狱。

    “可敦求您,求求您,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求您饶了阿泽,饶了阿泽吧,大哥,大哥求您,饶了阿泽吧,我愿意用我的王子身份换阿泽一条生路,给阿泽一条生路吧,可敦、大哥,求您们啦。”

    磕头如捣蒜的自己在这一刻放弃了全部的尊严,拿出了所能拿出的所有筹码,只求他们能饶阿泽一命,然而得到的回答依然是一张张充满漠视的冰冷面孔。

    “阿……泽……!阿……泽……!阿……泽……!”

    无视自己已经被绳索磨得寸寸龟裂的双手,在一声声怒吼中,竭力想拉住急速狂奔的烈马,最终却只能跪在地上撑着侵满鲜血的双手痛苦哽噎着她的名字。

    “阿泽!”

    就犹如此刻的自己,不同的是,当初阿泽痛苦的声音让自己充满绝望和无助,而现在依然萦绕耳畔的声音却让自己变得冷静和理智。

    复仇的路很漫长,但多铎觉得自己能忍得住,至少

    曾经负责驾马拖行阿泽的那名可列的亲卫,已经让自己用同样的方式让他赎了罪,还记得他临刑之前的哀求,被烈马拖行时的哀嚎,这一切都让多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一共换了五次马匹,拖行了整整一夜,就如那名亲卫临刑前,多铎悄悄告诉他的那样:“我要将你拖得尸骨无存。”

    这么多年来,已经成功报复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前不久才刚刚了结的,那名因为醉酒而发现阿泽的亲卫,多铎让他溺在酒瓮中喝了一晚上,还有他的家人,包括他不到十岁的儿子。

    顺利走出了这两步,多铎感觉计划都在自己的掌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可敦没来得及等到自己的报复就自己去见了昆仑神,这让多铎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的遗憾和不甘。

    “或许是老天要替自己惩罚她吧。”

    多铎想到死去的可敦,便如是安慰着自己,而如今自己所有的仇恨和怒火就全部集中到了可列的身上,只是可列现在还比自己强大得多,需要徐徐图之,对此多铎有着清晰的认识。

    这么些年,多铎都在人前表现出他的怯懦的一面,麻痹着所有人的神经,另一面努力寻找着自己的盟友,那些对可列不满,或从来都不愿意支持可列的势力。

    当然效果也很明显,至少在多铎心中能明确肯定的就有东部族群的头领克罗莫金,但也不是说有了克罗莫金的支持,就能获得整个东部族群的力量,至少那个东部族群的副头领就是一个让多铎头疼的家伙,那是可列的死忠。

    还有很多不受可列待见的小部落,多铎并没有对他们吝啬自己的恩赏,他要抓住每一个可以给他提供支持的人,所以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多铎暗中也已经积累下了一股不弱的力量,只是这些都还需要潜伏着,等待着,等一个可以瞬间暴起给予可列致命一击的机会。

    而眼前,那名燕国使者就为自己带来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可!列!”

    多铎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拳头,用几下深呼吸来调节着自己的情绪,神情在数息之后又恢复了往常的谦卑和懦弱,若不是因为情绪的影响而充血的双眼,之前的那一切仿佛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翻身上马往远处的几骑胡蒙骑兵汇合而去,那是他的亲卫骑兵,自从可敦去世之后,桀烈可汗或许认为以前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太不公平,又没了可敦方面的压力,便索性给了多铎一位王子应有的地位和权力。

    刚靠近便有一骑走了出来,这是他的亲卫队长古达,对他行礼道:

    “多铎王子,刚才可汗的卫骑来找您,说是有事召见,让您速去汗帐。”

    多铎对古达点了点头,勒马向前,往着胡蒙汗帐的方向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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