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尸地位于拂晓之巅的西南角,这座“亡灵居所”极为低调,低调到它根本没有地面建筑,建筑通体位于地平线以下。

    “跟着我。”

    文森特在前引领,李维在后亦步亦趋,两人沿着螺旋状阶梯层层向下,迷雾中台阶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像是通往地狱的一条单行道。

    李维捂着鼻子,小心地用嘴呼吸,他感觉,自己的鼻子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这座天坑中迷雾盘旋,那是湿气、尸气、烟瘴、死灵气息等数百年间沉淀的产物,这玩意如果也能有称号的话,应当会是“嗅觉破坏者”。

    李维小心地调整呼吸,四下观察。

    迷雾深处,黑色建筑的轮廓若隐若现,像是一头头盘伏的巨型滴水嘴兽,而在耳畔,又哀怨悠长的亡灵悲歌萦绕不断,让人浑身不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折转向下后,李维的双脚终于再次落在地面上,他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心安”感觉。

    “到底了?”

    他四下张望,这座深坑上窄下宽,底部占地面积巨大,迷雾间能隐约看到大片的建筑群,如同山脉般起伏绵亘,绵延无边。

    “李维,跟紧我,可别走错了路。”文森特在前招了招手,神情严肃地嘱咐,“在这地方走错路,很可能会死人的。”

    看他的神情,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明白。”李维点点头,当下收起心思,紧跟着文森特。

    “看到那座上古神殿形式的白色建筑了吗?那是雷恩先生的‘群尸圆桌’,里面躺着他的死灵创作,听说,其中甚至有尸巫和骨龙!”文森特充当起导游的角色,他双眼放光,一脸毫不掩饰的向往,“终有一天,我也要创作出那种级别的艺术品。”

    文森特满脸的神采飞扬,让李维想到了谈论歌剧时的布莱兹。

    “这就是所谓的‘理想’?”他也有些被触动,扪心自问道,“我喜欢什么?呃,和勇者义彦一样,我喜欢……呃,算了,那只能说是个人爱好,绝不是理想。”

    很快,两人到达目的地,也让李维见识了一把何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文森特的居所,甚至都无法被定义为一间“房子”,准确点说,就是个简陋的土棚子。

    看门的——如果那条破旧不堪的门帘能称之为门的话——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罐中注满了类似福尔马林的深色溶液,溶液中则漂浮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奇怪的是,按照常理,浸泡在液体中的头颅会变得臃肿,但眼前这个却是干巴巴的,枯瘦且皮包骨头。

    “用脑袋标本看门?吓唬人么?或者,只是某种恶趣味?”

    李维疑惑地贴近罐体,想近距离地打量这个头颅,而那本来双眼紧闭的脑袋却蓦地睁眼,眼神凶狠,和他四目相对。

    “嘶——”李维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新的访客么?哦?是个男人?”

    虽然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中,那颗脑袋无法开口,他却以灵魂波动发声,如同电波信号,直接回荡于李维的脑海。他的质问咄咄逼人,连发炮弹,一句紧跟着一句。

    “有女朋友么?”

    “哼,一看就是光棍!”

    “等级多少?同届入校生中综合排名多少位?”

    “哼,弱者!垃圾!”

    “身上什么魔法装备?”

    “嘿,还是个穷鬼!”

    ……

    一连串直击心灵的“灵魂拷问”过后,那颗脑袋表情倨傲,给出了解决方案:“把我放出来,让我来指引你!我能改写你的命运,让你成长为世界顶尖的强者,娶到最动人的美女,走上人生巅峰!”

    李维捂着脑袋,被这一连串的精神攻击弄得头晕,而文森特走过来解围,抓起玻璃罐上下摇晃:“哼,一会不管你,就又在坑蒙拐骗了,给我老实点!”

    “你,你这是在侮辱一位真正的大师!”那颗脑袋眼神迷离,显然已经晕了,但依旧很嘴硬,“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抱歉,这个玩意,我称之为‘喋喋不休的头颅’。”文森特手上没停,转头歉意道,“这是我哥在一次遗迹探险中寻到的,他觉得没什么用,就转手送给了我,给我做试验品,用来研究死灵特性。”

    说话间,那颗脑袋已经晕厥,翻着白眼吐着气泡,在深色液体中浮浮沉沉。

    “不过,”文森特耸耸肩,神情狐疑道,“我怀疑,它根本不是死灵生物,你刚才也看到了,它实在太有‘活力’了。”

    “它话这么多,没自我介绍过么?”李维揉了揉太阳穴,好奇地问道。

    “理查德,它只说自己叫理查德,是一名大师。”文森特面露不屑,虚着眼道,“就它,算什么大师?”

    李维也笑着摇头,心中暗暗调侃:难道是成功学大师?灵魂拷问,贩卖焦虑那一套,这家伙倒是玩得炉火纯青……

    ……

    门帘才掀开一半,李维视野里已闯入一具巨大的缝合怪躯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它皮肤苍白,体态痴肥而肌肉虬结,脑袋向左耷拉着,脖颈右侧有一道巨大豁口,皮肉外翻。它是斜躺在一张金属台上的,但其体型过于庞大,以至于李维的第一眼都没看到金属台。

    李维上下打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文森特一眼:“双头缝合怪?”

    他看出了对方的用意。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轻松,”文森特笑着点头,顿了顿后,神情中竟有几分庄严,“我们柯林斯家族是享誉盛名的‘死灵贵族’,尤其擅长制造死灵生物,甚至连族语都是‘亡者永生’。但是,家族传承即是馈赠,也是枷锁,它画出了看不见的条条框框,让每个人都只能在框内活动,丧失了活力。”

    他握紧拳头,沉声道:“我和我哥来此的目的,就是要打破家族的陈规陋习,创造出新的缝合怪!”

    “双头缝合怪,就是你的尝试之一?”李维摩挲下巴,视线在那具巨大躯体上来回游弋,念头跳转。

    “是的,它叫做‘夜怖’。”文森特点点头,诚恳请教道,“你有化身双头食人魔的经历,我希望你能给出点意见。”

    “我有个疑问,缝合怪有灵魂么?”李维沉吟片刻,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和瘟疫战斗时,他就注意到,瘟疫具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智力极为低下,甚至连野兽都不如,几乎全凭本能活动。

    “有,但不完全。”文森特斟酌着用词,尽量精准地解释,“它的灵魂,是由我们所收集的灵魂碎片‘缝合’而成,相当于某种‘合成灵魂’。因此,缝合怪思考能力薄弱,不惧疼痛和死亡,兽性本能远多过智慧。”

    “哦,”李维面露恍然,又问道,“那双头缝合怪是一个灵魂,还是两个灵魂?”

    “当然是两个!”文森特竖起两根手指,滔滔不绝道,“两个灵魂,意味着双倍的思维能力,更广阔的的视域,以及更快的反应能力……”

    “等等!”李维竖起右掌打断了他,连连摇头,“你所描述的情况,是在两者默契配合的前提下。”

    “有什么问题吗?”文森特还沉浸在自己描绘的蓝图中,有点后知后觉。

    “我就直说了,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李维想了想,干脆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让对方发热的脑袋冷却一些。

    “为什么?”文森特一愣,不解地道。

    “当我化身双头食人魔时,两个意志不断争吵,脑袋几乎要爆炸。”李维不自觉地去摸脖颈右侧,“而我很确定,那两个意志都源于我的同一个灵魂。你这头夜怖的身上是两个灵魂,其争吵,牵制,相互间的干扰会更加强烈,不止没有任何增益,反倒严重拖累战力!”

    “等等,这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文森特脸色大变。

    他内心已经相信,但还存有侥幸,毕竟,坚持了这么久的路线被人指出是天方夜谭,任谁也一时转不过弯来。

    “这不仅是理论,它绝对会成为现实。”

    虽然心有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李维决定下狠手,打破对方的幻想。

    “你自己想想,当有两头不同的缝合怪出现在战场时,它们能相互配合么?”他反问道。

    文森特脸色再变,变得苍白如纸。

    “就是这样,”李维点点头,沉声道,“连两头不同的缝合怪都无法默契配合,若将它们安放在同一具身体上,其相互间的制约只会成倍放大!”

    文森特沉默,许久之后,他强笑一声道:“李维,是我异想天开了……可惜,没早一点遇上你,让我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文森特,用不着气馁,失败是成功之母。”李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出言安慰道。

    “放心,我不会气馁。”文森特摇摇头,苦笑着道,“只不过,得又要寻找一条新的道路了……”

    李维有些于心不忍,脑袋开足马力,陷入沉思。

    “等等,或许你的道路并没有错。”他想到什么,忽然眼神凛然,微笑道,“只是需要稍作调整……”

    “你有什么想法?”文森特面露喜色。

    “说起来,也并不复杂。”李维唇角上翘,“只要找准缝合怪的角色定位,那就行了。”

    “角色定位?”文森特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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