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参议近两日因为公务往了一趟大名府,在那儿就得了家书晓得出了乱了,心急火燎地处理了事务赶回,人还在外城,就遇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指挥,冲着他就是抱拳恭贺,说道令郎“好事近了”,陈参议一嘴苦笑,解释不清,越急摧马赶回,到家时,便见正房里陈夫人与五郎夫妻正在焦头烂额。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分明提醒过你,让你不得蛮干。”陈参议气急败坏就是一句直冲陈夫人。

    眼见顶梁柱回来,陈夫人才松了口气,被这话一轰,登即又红了眼,紧拽着绢帕说道:“妾身哪会那般糊涂,明知是不能善了的事,别说强扣着人家庚帖实为无赖之举,这要胁迫,也不敢冲大长公主。”

    陈参议深吸口气,也明白是错怪了妻子,她虽刚强,却一贯不是自作主张的人,先前因为实在着紧这门天上掉下来的“良缘”,任由太后与黄氏作为已是极限,晓得大长公主直言反对后,又得警言,必不会做出这般糊涂的事。

    “那庚帖是由太夫人交你手中,你察看无疑,怎么会不翼而飞?”陈参议又问。

    陈夫人颓然跌坐:“这么要紧的事物,我自然是小心紧慎,连着喜封锦盒锁在了里屋的壁柜里,钥匙一直就由画扇保管,多少年都没出过差错,哪知……那日本是得了卫国公府回音,前往拜访,朝早起来妾身就开始打点出门事宜,太夫人那头突然出了岔子,妾身只好交待五郎媳妇盯着这边,赶去太夫人院里,生怕误了时辰。”画扇是陈夫人陪房的女儿,一贯得重,管理着陈夫人要紧的事物,诸如珠宝首饰嫁妆箱栊等等。

    安慧也便接着说道:“翁爹莫怪婆母,定是画扇的错,也不知被哪个收买……媳妇亲眼盯着她开了锁,从柜子里头取出锦盒,媳妇因着警慎,便打开一看,哪知里头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画扇当时还装模作样地在柜子里翻找一阵,媳妇情知不好,立即让丫鬟知会婆母,后来画扇被逼问得急了,竟然还攀咬媳妇私藏,为了让她死心,媳妇自请婆母搜检,画扇这才不能强辞夺辩。”

    陈夫人抹着眼泪,实在觉得郁堵:“画扇人还被我扣着呢,她一口咬定清白无辜,我让人看着她莫要寻死,等着大爷回来处置。”陈夫人实难相信忠心耿耿的婢女是内贼,便事实在眼前摆着,似乎这也是唯一可能:“我是真不明白,苏氏六娘的庚帖一丢,势必要去卫国公府道罪,这话一说开,将来倘若有人拿着庚帖要胁,岂不是此地无银自认为贼,便是官司打到御前陈家也占不到便宜,又怎能要胁得了卫国公府,不知谁做出这种污糟事。”

    看来陈夫人心里也明白这事起因在谁,画扇就算被人收买,也逃不过自家的人。

    五郎在一旁连连颔首:“儿子当日就陪同母亲往卫国公府道了罪,卫国公父子脸色虽不好看,倒也没有当场问责,总归是要让咱们给个交待,哪知紧跟着就有传言滋生,闹腾得收不得场,但就算如此,大长公主只要请动太皇太后,也能遏制谣言,万没有就此强胁联姻的道理……”

    陈参议长叹一声:“根本就不会有人出面拿着庚帖要胁,这是要让大长公主怀疑是咱们强扣着六娘庚帖不交,要不怎么会有传言四起?倘若是无根之说也还罢了,偏偏能追溯到钦天监章正家的女眷,世人更不疑是编造,如此一来,都晓得宫里会赐婚,还有谁敢求娶苏氏六娘?”

    “可太皇太后倘若出面……大长公主也可推给国公夫人,许是会受议论,也只是一时,真不知这些人为何不依不饶。”陈夫人心急如焚,没留意儿媳妇安慧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尤其是当五郎斩钉截铁那一句话:“这是要逼得咱们长房与卫国公府结仇呀。”

    “大长公主应不会轻信吧,咱们无非是为了六郎打算,心里盼着的也是与苏家结成姻亲之好……”陈夫人说着这话,自己却也不能确信,后半句渐成嗫嚅。

    陈参议却是眉头一蹙,重重一拍案几:“此事不是冲咱们,而是冲太皇太后,咱们不敢胆大妄为,但太皇太后倘若有意偏帮……”

    ——“是冲太皇太后,用意仍在挑唆慈安宫与国公府反目。”

    与此同时,虞沨也斩钉截铁地做出论断。

    自打归京第三日,与旖辰一番开诚布公的谈话后,虞沨就彻底结束了“赋闲”的宁静日子,这些日子以来早出晚归,频频召集属官幕僚议事,一边还得费心替顺哥择选启蒙先生——为了不受耳目留心,这人势必不能是达官望族,还必须得品德清正兼有真才实学,虞沨思来想去,打算让自己的业师魏望庸荐选,信才写好,将将让灰渡亲自送去冀州。

    这事闹开,他情知旖景会着急上火,连忙布置耳目暗察,刚回关睢苑,拉着旖景说了一句“我都知道了”之后,紧跟着便是结论。

    旖景心里也有隐隐猜疑,这回得了落实,却不能安心:“可仅凭如此,太皇太后只要出面澄清足保风平浪静,虽然会让那些名门望族却步,不好在这时与卫国公府商谈姻缘之事,可祖母本身也没打算为六妹妹寻显贵权勋之家。”

    这只是开始,当然还有后着。

    不过虞沨话在舌边,却没有出口。

    他已经察闻皇后听说这件事端,异常兴奋,去慈安宫问安时忍不住在太皇太后面前“兴灾乐祸”——“祖母是真疼国公府的小娘子,不说福太妃与楚王妃,眼下都成了皇亲宗室,便是六娘,也能得祖母亲自赐婚”。

    这要真是一门良缘,皇后势必不会喜不自禁,她这是眼瞅着苏氏六娘“将入火坑”,才这般迫不及待。

    太皇太后大约也反应过来这场事端是冲她来的,正满怀郁火,听了皇后口口声声地“落实”,哪忍得住,当即就拍案而怒,斥责皇后身为中宫,却轻信人云亦云,让她禁足三日,不得踏出坤仁宫一步。

    虞沨并不以为皇后会明白其中隐情,无论是天子还是陈家,大约都不会指望皇后会有助益,只怕就连秦家,也不会对皇后实言相告,这回,皇后又是稀里糊涂被人利用罢了,作用还不太大,仅限要让她闹腾。

    不明就里的皇后大觉委屈,回到坤仁宫果然一场大闹,据说寝殿里一片狼籍,宫人内侍无一逃过皇后怒火,有的被莫名罚了掌掴,有的挨了板子,绝大多数被罚跪殿前。

    于是自然惊动了圣上。

    多时对坤仁宫不闻不问的天子破天荒的去了太皇太后跟前,说是代皇后“请罪”,实际上却是打听慈安宫为何责罚中宫。

    待听得事发经过,天子颇觉纳闷:“朕似乎也听母后提过,卫国公府欲与陈家联姻,母后也有意赐婚,怎么竟是谣传?”

    太皇太后强摁恼火,与自己的亲孙子虚以委蛇:“是黄氏自作主张,你姑祖母竟被瞒在鼓里,上回入宫就解释了误会,哀家不欲强人所难,这世上也没强行联姻的道理,故而已让太后交返庚帖,这事就此作罢,哪知竟闹腾成了这般。”

    天子便笑:“祖母莫信那些传言,朕瞅着六郎已经改过自新,国公夫人身为六娘生母,总归是为六妹妹打算……听闻姑祖母甚重晚辈们意愿,祖母莫如诏国公夫人母女入宫,当面一问六娘意愿,这事总归能成就良缘最好,免得传言纷扰,于陈家、苏家皆为不利。”

    天子既然发话,也不是要强行赐婚,太皇太后自然不好拒绝,又点明只诏黄氏母女入宫,大长公主自然也不便同行。

    虞沨认为,对方既然安排了后着,势必会达成赐婚一事,关键就在六娘。

    而六娘一旦声明自愿,大长公主也不便再强加干涉,毕竟宫里头有太后应允在先,卫国公府也有黄氏这个生母点了头,已算长辈之命,更有天家为媒,是循礼合法的一桩良缘。

    不过六娘被太皇太后这一诏见,即成赐婚定局,兼着庚帖与传言这两桩事,大长公主会作何想?

    就算大长公主不至怀疑太皇太后暗中算计,太皇太后也会以为大长公主会这般怀疑。

    芥蒂已成。

    但事情到此,也还是将将开始,要让两家反目,尚且远远不够。

    虞沨以为,太皇太后被天子这般算计,不得不背这黑锅,对将来有益无害。

    一方面慈安宫势必会对卫国公府怀有愧意,毕竟陈参议与之已为同盟,太皇太后虽不愿为此得罪卫国公府与大长公主生隙,但私心里仍然愿意大长公主妥协让步,顺利解决此事对两方都有益处,那么将来,旖景再被天子追责时,这事对于争取太皇太后力保就成了一个心理筹码。

    另一方面,太皇太后被天子算计后,心中的不满更会增厚,祖孙间的隔阂与嫌隙又添一层,无论是对旖景,还是将来大局都有好处。

    当然,会委屈六娘。

    虞沨深知对方这计划会让六娘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嫁入陈家。

    但自从他被逼无奈决定对天子亮剑时,注定就得有所取舍,一些事无法做到面面俱全,人人皆安。

    而在他心目里,唯有旖景的安危才最重要,有时难免不能顾及旁人。

    旖景早明白黄氏心怀恶意,却对六娘一直不生嫌隙,虞沨虽不知妻子为何信任六娘,但他明白旖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六娘所嫁非人,但基本已成定局的事,即使是她也难有转寰,无非就是自添烦扰而已。

    这回让他来抉择,暂且袖手。

    所以,那到嘴边的话最终成了一句:“你说得对,即便闹出这场风波,也不足要胁卫国公府妥协,相信太皇太后也不会由人算计,祖母与岳丈不是也未对慈安宫生疑?因此,稍安勿躁,待过几日,宫里总会给出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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