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当然大有收获,杨嬷嬷与大小李婶几乎不废吹灰之力便从罗纹的鞋子里搜出了乌瓷瓶,三人回到茶厅,呈上证据,冬雨又再匍匐叩首:“世子妃明鉴,奴婢所言并非诬蔑之辞,刚才正是目睹罗纹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入雪水里。”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错过这次机会,好在另外两埕雪水也一并落了毒,倘若世子与世子妃疏忽,未必不会得手,就算有所防范弃而不用,经此一回,世子妃应当也会对自己产生信任,将来或者还有机会——冬雨好一番如意算盘。

    “罗纹,你有什么话说?”旖景满面冰霜,沉肃的语气越发让冬雨暗喜——世子妃早看不惯罗纹这个世子贴身婢女,眼下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要落井下石,自己这回算是蒙混过关了。

    “回世子妃话,奴婢并未见过这物什。”

    冬雨脑子里绷着的弦一松,便有些得意忘形,这时冷哼一声:“已是罪证确凿,你还敢狡言强辩。”

    “二弟怎么以为?”虞沨却突然问道。

    已经好整以睱一时的虞洲微微一怔,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蹙眉说道:“以我看来,这事情还有蹊跷之处,先不论别的,便是动机,倘若真如冬雨所言,罗纹是为江姑娘不平,该报复之人也应是五……长嫂,怎么会……”

    冬雨显然不明白虞洲“谨慎为妥”的盘算,听了这话未免着急,连忙分辩:“罗纹起初是对世子妃怀怨,后来因为世子默许世子妃剥夺她贴身侍候之权,心里也怀怨恨,这是她亲口告诉奴婢……”

    旖景冷哂——冬雨为了救虞洲“幸免于难”,并没有万全的计较,就敢站出来指证罗纹,偏偏虞洲为了与冬雨撇清关系,还装模作样地为罗纹辩护,这下好了,情郎背叛,冬雨就口不择言起来。

    “好丫头。”旖景莞尔,打断了冬雨的话:“真是我的好丫头,既然早知罗纹心怀抱怨,为何不早早禀报了我?”

    冬雨目瞪口呆。

    旖景继续说道:“我心里实在疑惑,倘若罗纹真要落毒,何不将这毒物尽数落于水中,还留这么……”旖景拈了拈手里瓷瓶:“小半瓶证据,收藏在自己居所,倘若不是冬雨阻止,世子与二弟今日中毒,罗纹做为奉水之人,必会遭到盘问,搜身搜屋在所难免,可不被抓个人赃俱获?”

    冬雨香汗淋漓,这时也顾不得太多——倘若不落实罗纹之罪,她怎么解释自己知悉水里有毒,这可不仅“血口诬人”的罪名,张口就又分辩:“奴婢以为,罗纹或许存了同归于尽之念,毕竟关睢苑里防范周密,她要落毒本就不易,压根就没想过脱罪……至于奴婢……罗纹不过只是口头抱怨,无凭无据下,奴婢也不敢贸然禀报,罗纹终究是世子亲信,奴婢心里也有忌惮。”

    旖景懒得与冬雨纠缠,微一挑眉:“冬雨,据你刚才所言,是你与罗纹一同启了这埕水出来?”

    冬雨重重颔首:“奴婢只是帮着拨开花泥,是罗纹捧了瓷瓮出来,又去晴雪庐里启封察看。”

    “罗纹,不知世子收集的雪水可还有剩余?”旖景又问。

    “尚有两埕,还在花荫下埋着。”罗纹作答。

    “好,咱们且先去后庭,孰是孰非,自然就能真相大白。”旖景再度莞尔,冲袖手旁观的虞沨说到:“请世子移步。”

    事到如今,精明如虞洲当然洞悉冬雨是落入了五妹妹的圈套,不仅虞沨,连旖景都是站在罗纹一边,定是这蠢婢打草惊蛇,先让旖景起了戒心!

    这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即使冬雨攀咬,大不了斥她个血口喷人。

    “既要去后庭,我多有不便,还是先行告辞。”虞洲不顾冬雨泫然欲泣、楚楚可怜想要争取他支持的模样,这回坚决举揖告辞。

    直到这时,冬雨尚不知死到临头,虽说虞洲不顾而去让她略感委屈,却极快地收拾情绪——正如祖母当日所言,自己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眼下又主动告发罗纹落毒,使世子幸免于难,世子妃无论基于哪点,都不应偏帮罗纹,世子妃怎么也不会怀疑是自己落毒,倘若如此,自己为何要出面揭发,及时制止?世子妃又不知自己是为了二郎。

    一路上捏着拳头替自己打气,冬雨紧咬牙根,当到后庭时,非常奇妙地成了信心满满的模样。

    可是她很快就膝盖发软了,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众目睽睽下,旖景令人启出那两埕雪水,泌出一碗来,让夏柯递给冬雨:“喝了它!”

    冬雨仰着一张面颊,脸色苍白如纸,越发衬得眉间一粒胭脂红痣刺目,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望向晴雪庐下并肩而立的世子与世子妃,竭力忍耐着怨毒之色。

    “冬雨,为何不敢喝这碗清水?”旖景微抬下颔,唇角莞尔的笑容温暖如春。

    毒妇!冬雨心下叫嚣,飞快地膝行上前,匍匐在地满是委屈地哭诉:“世子妃,奴婢是您的陪嫁丫鬟,也是在您身边侍候了好些年份,未知您因何不信奴婢,奴婢委实冤枉。”

    “这话可真是无理,今日你指证罗纹落毒,是谋害宗室的重罪,我当然要慎重审问,可不能因为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就偏听偏信,我也并没说你什么,不过让你喝下这一碗水,怎么就成了不念旧情,有心冤枉?”旖景好脾气地叹息一声:“冬雨,你可别误解了我。”

    “罗纹既能在那一埕雪水落毒,未免不会在这两埕中下毒,世子妃,还请明鉴。”

    旖景冷笑:“你刚才说与罗纹一快启出雪水,并无意间看她把毒落在那一埕中,我且问你,若罗纹早将毒药落入这两埕雪水当中,何故启出无毒的,冒着被你发现的危险下手?若说三埕都已落毒,就更没必要多此一举再落一遍,冬雨,你不敢喝这碗水,应是知道水中有毒,今日之事,显然是你想毒害世子,嫁祸罗纹。”

    “奴婢冤枉,倘若真是如此,奴婢何苦阻拦,奴婢与罗纹无怨无仇,怎么会甘愿冒着死罪,担这谋害宗室的罪名也要嫁祸于她。”

    “还要狡辩,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旖景冷声说道:“大小李婶,前夜子时,两位可曾见冬雨趁夜偷入晴雪庐?”

    两李婶行出一步,异口同声说了声是,一个言道:“前夜子时,趁夜深无人,这婢女的确鬼鬼祟祟偷入后庭。”一个补充:“属下亲眼所见,这婢女启出泥下雪水,好一番折腾。”

    冬雨心神俱裂,万不料她那般小心,竟然被两个李婶目睹,咬牙狡辩:“世子妃明鉴,两个李婶都是世子亲信,当然会偏帮罗纹,奴婢绝没有行那般鬼祟之事。”

    旖景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乌瓷瓶递给已经奉命前来,恭候多时的厨房监察董婶,轻言细语:“婶子告诉冬雨,这里头究竟是什么?”

    董婶尽职尽责地将瓷瓶里的粉末抖在空碗里,察颜观色,先用银针试毒,见没有反应,甚至沾了少许在舌尖品尝,眉头蹙紧:“并非毒物,吃着像苦艾粉。”

    冬雨目瞪口呆,须臾回过神来:“奴婢原本也不确定罗纹是加的毒药……”

    “胡旋,你来说,这瓶子苦艾究竟是怎么回事?”

    留着头的小丫鬟怀里还抱着她的宠物狐子,笑笑地上前:“冬雨那日从私宅回来,被世子妃传去了正房,奴婢便寻出了她藏在鞋子里的物什,将谢嬷嬷交给奴婢的两个瓷瓶放了进去。”

    旖景赞许地冲胡旋颔首,这丫头诚实,说话并没有添油加醋。

    “冬雨,是我交待了谢嬷嬷,让她用两瓶苦艾换了你私藏的物什。”

    有如五雷轰顶,震得冬雨瞪目结舌,再也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怨毒之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当然清醒过来,世子妃早对她深怀戒备,挖了个陷井,等着她一脚踩入。

    “你怎么解释,原该在你那处的两瓶子苦艾,多半加入了三埕子雪水中,又有一瓶跑到了罗纹屋里?”旖景不急不躁,仍是莞尔。

    显然易见,原本那两瓶剧毒的砒霜,已经落在了世子妃手中!

    事已至此,服软与哀求皆不顶用,更不能认罪,冬雨手上的指甲狠狠掐在掌心,早先硬挤出的眼泪也都干涸在眼底,一双美目怒火灼灼,虽仍然双膝着地,腰身却挺得笔直:“世子妃所言,奴婢一句也听不懂。”

    “这么说来,你是指我冤枉你?”

    “世子妃从前在国公府就对奴婢怀有成见,若非国公夫人求情,世子妃坚决不肯让奴婢陪嫁,国公夫人原本劝说世子妃为妇当贤,可世子妃忌惮奴婢貌美,生怕世子……奴婢本无二心,世子妃若是不喜奴婢,奴婢自请求去便是。”

    这番掷地有声的言辞,倒真是出乎旖景所料,便是袖手旁观的几个丫鬟也是目瞪口呆,尤其秋月,她一惯跳脱,这时一时忘了规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世子妃忌惮你貌美?冬雨,你还真敢大言不惭。”

    旖景却晓得冬雨打的什么算盘——这是要寻黄氏撑腰呢,以她看来,黄氏既然助她来了王府,必会有所忌惮,不会置之不理,应会助她脱罪,只要拒不认罪,咬牙撑过这关,顶多就是没了差使,却还能保住性命。

    委实已是……狗急跳墙了,却仍是不肯供出小谢氏与虞洲,这一片痴情,当真“感人肺腑”。

    旖景的唇角终于牵起一抹讽刺:“冬雨,你可知你所犯何罪,谋害宗室,哪容你自请求去!”

    “世子妃这是在血口喷人!”冬雨也已豁了出去,

    “你一个奴婢,生死去留全凭我一句话,我倘若要你的命,管保让你死得悄无声息,犯得着废这般力气,再者,今日在场之人皆都目睹,你一心以为已经得手,两埕雪水含有剧毒,才咬紧了牙不肯入喉,分明做贼心虚。”说到这里,旖景甚觉无趣,懒懒地挥了挥手:“既然你丧心病狂到死不悔改,连着国公夫人都攀咬出来的地步,看来只好带你回国公府,当着夫人的面儿,辩个是非分明了!”

    冬雨一听要带她回卫国公府,反而松了口气——在楚王府是孤军作战,等回卫国公府,有祖母襄助在明,国公夫人支持在暗,未必能让世子妃落实罪名。

    她可不是普通奴婢,论来,也算官宦家的孙女,世子妃即使尊贵,想要她的命,也不会这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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