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霞色从窗棂上渐渐退去,落在廊外。

    还在新婚的小夫妻,携手去后庭散步。

    正值琼花盛放,栀子飘香,榴花似火,一处红亭外,各色木槿半笑含娇。

    亭内稍歇,虞沨这才问道:“今日世子妃心绪正好?”

    此时的她黛眉浅画,燕脂点唇,笑意就不曾退去眼角,尽管只着了一身儿寒烟翠的素纱襦裙,罩了件秋香海棠半臂,坐在这千娇百媚的花色里,也不输半分颜色。

    后庭只有花叶蕃庑,霞光相隔已远,更无闲杂近扰。

    他忍不住轻舒长臂,将人揽入怀中,深吸她襟内幽香。

    感觉到掌心下,她纤腰微微一颤,虞沨眸光忽沉,又见那耳垂有若水滴,便在垂眸之间,顿觉喉间微痒,又是一阵干涩,覆唇便舔吻上去。

    舌尖不断挑拨着那滴丰巧,呼息沉缓。

    却被她微一侧面,笑笑地避开,语气柔媚:“先说正事。”

    先说……虞阁部将这两字暗暗咀嚼,目光垂下,看她换上的浅色纱裙,似乎明白过来:“身子好了?”

    半响,才听见轻如蚊吟地一声“恩”。

    虞沨眉梢舒展,手臂微微松开,依然轻扶着纤腰,只身子往后略让,纤长的眼角扬着笑意:“世子妃今日计议已定,不过想来还需为夫援手。”

    旖景轻轻一叹,她家阁部当真是目光如炬,心细似发。

    “家生子虽说大多是追随二婶,想来祖母身边,一定也有咱们的人。”旖景笃定,她家运筹帷幄的夫君应当渗透了一些人手。

    虞沨含笑:“你来猜猜。”

    旖景沉吟,暗忖虞沨择选的人,必然伶俐讨巧,应当是外头买的奴婢,并且还是通过小谢氏的手,虽不能取得她的全心信任,托付阴私,但也不至让小谢氏戒防,并且这人,应当还算老王妃身边得用的。

    也就只有两个。

    “不像鸳鸯,应是燕儿。”旖景说道。

    “世子妃果然明慧。”虞沨颔首:“尽可一用,什么话通过花草房的婆子王氏转达即可。”

    这个花草房,当然并非关睢苑中,而是指的王府内宅,花草房虽不属要紧的职位,不过这一处的婆子因需按例送植株去各处,走动交谈起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旖景又说:“还有一事,未知王府属官中,可有需要婚配之人?”

    虞沨挑眉,思忖半刻才道:“你在打露华与瑶华两个丫鬟的主意?”

    老王妃身边得用的四个丫鬟,除了鸳鸯燕儿,便是露华瑶华,瑶华是祝嬷嬷的外甥女,打小便在荣禧堂侍候,性子有些孤傲,人缘便不太好,但普通仆妇,却也没人敢惹她。

    祝嬷嬷虽只是舅母,但因自己骨肉不在身边,对瑶华很是宠爱。

    露华却是单氏的女儿,原本是安慧的丫鬟,安慧定亲之后,才调来的荣禧堂,因为一手女红出众,也极受老王妃赏识,露华将单氏八面玲珑的行事学了八成,见谁都是一张笑面,又因母亲得小谢氏信重,人缘极好。

    两个丫鬟都已过了十七,到了婚配的年纪。

    “我原本想借秋月小叔一用,可他到底是我陪房,太明显了,二婶应会料到我别有用途,怕是不会上钩。”旖景说道。

    虞沨颔首:“就算二婶想将计就计,安排个耳目到咱们这边,她更信任之人应当还是单氏,达不到离间目的。”

    显然,虞沨已经明白了旖景的计划,是想用一门上佳的姻缘,导致单、祝两人产生矛盾,这个人选必要恰到好处,王府属官虽说是楚王亲选,却有一定的流动性,基本数年一换,尤其是品阶较低者,地位并不关键,不至让小谢氏戒备,不过最差的也是流外官,怎么也属吏员,若是嫁了过去,便可脱了这奴籍,说不定将来得了造化,成为官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祝、单两人必然心动。

    “要让二婶完全不防,还得让祖母出面。”旖景又说。

    别说旖景还是个新妇,这时插手媒妁之事甚是不便,真让她来选人,小谢氏保不住也会起疑,到时两不相帮,计划就算失败了。

    “应当有合适之人,我这两日留意着。”虞沨爽快答应:“想来你已有计,引得二婶偏帮祝嬷嬷。”

    “阁部猜猜?”

    虞沨微一沉吟,只吐出两字:“疑心。”

    旖景怔住,半响才叹:“还好算计的人不是你。”

    虞沨唇角一勾,鼻尖贴近香鬓:“你要算计我,我定不设防,一算一准。”

    蜻蜓点水般地一吻,须臾离开,笑着起身:“你正事说完了,我却要去忙碌正事,圣上急于改制,而复行科考涉及许多细则,西魏、前明时制度并不完善,我还得拟定一番,明日与三叔、魏师兄等讨论,世子妃可愿去旁红袖添香?”

    两人往书房行去,旖景问起魏渊:“先生眼下长留京都?”

    “暂时在礼部任职,待恢复科举,礼部官员职权更重。”虞沨说道。

    西魏之时,礼部便负责师学、科考之事,当恢复开科取士,定然也是礼部职责范围。

    而魏渊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天察卫,虽圣上也动了念头公开这一机构,作为掌管诏狱、监察缉捕之天子直属机构,但最终未有决意,天察卫的存在仍属机密,还暂时不能提及。

    经过三载,天察卫已经初具规模,渗入各地,尤其要塞守军,皆有天察卫暗线。

    眼下天察卫仍在虞沨手里掌握。

    两人到了书房,一个点灯,铺开宣纸,蹙眉思量,一个果然在旁研磨润笔。

    准备就绪,旖景见虞沨已然陷入沉思,灯影照在他的侧面,勾勒得鼻梁弧线挺秀,薄唇微抿,下颔轻收,挺直的肩脊沉淀一股沉稳,忽而执笔,霑墨而书,并不算流畅,时时悬腕深思,少了几分温和儒雅,添了几成持重干练。

    旖景悄步去了隔架后,点亮窄几上的一盏青铜莲灯,翻找出一本文集来看,时而也抬眸,透过隔架间隙,看他专注的侧影,微微一弯唇角。

    少倾,步出书房,轻声嘱咐候在正堂的丫鬟捧来茶具热水,揭开架上的茶筒,依次闻辨,找出洞庭产的君山银针,泡出两盏来,轻轻放了一盏去他手边,顺便扫了一眼纸上字迹,见写着“生员”、“州学”、“重设翰林院”等字眼,又转回里间,靠着凭几,品着清茶,看一阵书,观一阵正在梢头的淡月,又赏几眼“美男”。

    夜色使风渐凉,从柯枝间萧萧落下,清爽入怀。

    大概岁月静好,便指这般。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隐隐鼓声传来,又是宵禁时候,夜色正浓。

    案前虞沨已经搁笔,背倚坐榻简朴的矮靠,一只手腕搁在书案上,一只手敲揉眉心,他双眼微阖,面色覆着灯火的暖意,神情甚是闲淡。

    旖景没有打扰,先回房沐浴更衣,去看小厨房里罗纹正在忙碌。

    “药膳已经好了,奴婢正在等着减凉,世子仍在书房?”施礼后,罗纹问道。

    自从她不用贴身侍候,情绪似乎平和了不少,当见旖景,态度反而更为恭谨。

    旖景试了试瓷盅,尚且有些烫手,随口一问药膳的配方。

    罗纹却又稍稍一怔,埋着脸垂着眸,声音极轻:“世子因寒毒之故,一年四季皆需滋补,又得结合脉案,故药膳常有变动,眼下还不算炎热,当辅以汤膳,加山参,待入伏后则以药粥为主,食疗方子是江姑娘开的,世子妃若要知详细,可询问江姑娘。”

    旖景轻轻一笑,这丫鬟当真处处为阿薇着想,但方式方法却弄巧成拙。

    “罗纹可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我未去看望阿薇,故而有些介怀?”旖景干脆挑明了说。

    “奴婢不敢。”音量更若蚊吟,只垂放腰前的手,却紧了一紧。

    “我知道你的心思,阿薇这些年间对世子尽心尽力,你知道她是出于真心,想她如愿。”旖景语音柔和,并没有不满:“可是你想过没有,世子若真纳了阿薇为妾,反而是亏待了她。”

    罗纹听旖景开门见山,也有些紧张,但显然不大明白其中意思。

    “阿薇不知这高门里妻妾之别,罗纹难道也不知?为妾者,即使良妾,地位也属卑微,便是育有子女,也当不得一声母亲,生前要侍奉丈夫正妻子女,死后不享合葬,牌位不入宗庙,阿薇因着一时情迷,产生执念,或者认为只要能两相厮守,这些委屈她都能忍耐。”旖景轻轻一叹:“长年低人一等的日子,绝不是想像中那般轻易,并且越是有情,越是难以容忍与人同侍一夫,日日煎熬,便会心生不甘,终会后悔,或是谋夺。更何况你应当明白,世子待阿薇只有兄妹之谊,对她有赏识,有尊重,却无男女之情,否则这些年来,又怎么会全不动心?”

    罗纹沉默,她当然是明白的,别说良家女子,便是她们这些奴婢,但凡有些心性依靠的,也不愿做那侍妾通房。

    “正是因为江家于世子有救命之恩,阿薇待世子多年尽心尽力,世子才不能违心欺骗,使阿薇陷于卑躬屈膝之境,永远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旖景又说:“但凡女子,若非无可奈何,或者本处卑微执意攀高,有谁愿意沦为妾室?你了解阿薇,难道不认为她应当配得个怜爱她,一心倾慕的良人?阿薇的性情并不适合这高门望宅、勾心斗角,而世子身边围绕有多少险恶,罗纹应当明白。”

    再试瓷盅,已然减了烫意,旖景置于提盒,最后说道:“阿薇眼下心结未解,并不愿见我,但你既与她亲厚,该时常看望,开解她放下执迷才对,你好好想想,我知道你跟在世子身边多年,有些事情心里清楚,不过一时为阿薇难过,才钻牛角尖罢了。”

    出了跨院,秋月正巧迎上,接过旖景手中食盒,一边说道:“世子才回了屋里,眼下正在沐浴。”

    待旖景回去,却见虞沨已经妥当,中衣外头披着件直领薄衣,正乖乖等着服药膳。

    丫鬟早不在房中,秋月也没有跟着进来,炕几上已准备好了一盏漱口用的薄荷清泠。

    虞阁部今日没有半点矫情,痛痛快快地喝了药汤,见旖景已经主动去了里间,少倾,画屏里亮起一点微火。

    跟了进去,巧见铜镜前的女子,正拔落青丝间的发簪,水藻被的长发落下,淹没了月白色的里衣。

    镜中女子抬眸看着他,唇角含着笑意。

    镜里镜外,一室黯沉,唯有帐边一盏高高的烛照,在纱罩里跳跃。

    他上前,从身后环绕了她,亲吻落在浅浅的衣领里。

    修长的手指解开衣襟处的衿结,温柔的探入,轻捻慢揉。

    镜中女子闭目,身子往后微仰,靠在他的胸怀。

    似乎有满足的轻叹,然后铜镜当中,两个身影亲密纠缠。

    “分明日日相见,可为夫仍然甚是想念。”男子有些戏谑的音色。

    朱纱帐里,女子俏面微红,从男子的衣襟散乱处微抬面颊,瞳仁深黑,胳膊缠绕上去。

    喘息渐渐急重。

    垂落的柔帐上,两个身影合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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