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茶宴出席下来,旖景又结识了不少“闺蜜”,言谈中难免提到施兰心,这姑娘眼下已是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并州明珠”的才名已经成为莫大的讽刺,因她从前声名远扬,以致不少贵女心怀妒嫉,眼下再一提及,便有那些忍不住极尽嘲讽者,话题一开头,就久久收不得尾。

    旖景且由着众贵女发泄了个通透,对兰心姑娘的种种过往不与置评,但说正题:“不过如此一来,就因为施家父女的这番作为,可让百姓们对并州权贵皆有了误解,大都以为咱们这些高门望族,尽似施家一般黑心,连着咱们这些闺阁,也被施三娘连累,尽都有了沽名钓誉、矫言伪行的嫌疑。”

    这话更引得众人不愤,都说起这些时候出门儿,哪家车驾之后,不跟着百姓们的指点议论。

    “眼下疫区虽得了良药,那些受灾的民众依然无安身之所,要说这一场水患,还都是因为行洪之地另作他用……”当日诸多权贵,拥堵城门,与世子一番争执,导致水患之因街知巷闻,贵女们一听旖景提起这碴,尽都有些羞愧,便又有人抱怨:“听说那些闹事之人,也都是因为施德的挑拨。”

    “眼下追究这些,却也是没用。”旖景叹息:“诸位想想,虽说百姓们的一时议论无妨,可家族声誉却大有损失,若再不挽回,就别说言辞沸沸了,就连圣上……原本让诸位家里筹集药款,也是小惩大戒,好在施德阴谋暴露,这疫情一笔帐,自然得算在他的头上,但权贵们若就此不闻不问,那灾地施建之事又当如何?”

    见贵女们面面相觑,旖景略微正色:“论说来,圣上原本也是打算由户部拨银赈灾,偏偏察明两县水患非是天灾,而因人祸,因得时日久远,不知者无罪方才宽恕,但若不略施惩戒,将来难保不会有人再生贪心,将盘算打在滩涂用地之上,三殿下这次奉谕前来,并未施行强令,无非是给大家留着几分体面,为的是让大家占个主动,自发赈灾,挽回家族声望,平息民怨,百姓们才不将权贵与施德这等贪吏联系一起。”

    一番话让诸位贵女谨记于心,打道回府后都禀报了长辈,众人这才体会过来——这回想饶幸抠财怕是不能了,若真为此惹恼了天家,从重追究,不仅名声扫地,今后荣华更是难保。

    卫国公府的暗示显然——你们且当破财消灾,等平息民愤,天家便再不会深究,今后前途才能有所保障,否则,还请自求多福,金相一旦获罪,牵连甚广,诸位敢保不教秦相拿捏住把柄?到时……

    数罪并罚下来,别说家族声誉荣华富贵,怕是连小命都难保,在这关健时候,还是不能为了数万银冒着丢脑袋的风险,被金相那艘破船连带着沉江。

    而随着雨水停歇,恢复了北方应有的秋躁,又随着受灾两县清淤灭瘅的进行,以及疫区全面展开的隔离病患,灭蚊挂帐等防疟措施,疫情总算在九月中旬得到了控制,据报,已经延续五日,再无新增病患,而隔离区的患者已有一半人全愈,险情已经解除,委实让并州百姓欢欣鼓舞。

    时机适好,勋贵与望族各自推选了一家代表,于风和日丽的一日,趁着秋高气爽,上报代任知州,在并州府衙当众举行筹款赈灾,场面尤其壮观。

    大长公主只是出了个面,见勋贵们俱都“态度真诚”、“仗义疏财”,不耐烦众多勋贵围绕着溜须拍马、痛表忠心的虚话不断,只交待了旖景作为代表镇场,就称乏回了公主府中,勋贵们原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卫国公府进一步“联络感情”,为将来“同甘共苦”“福祸相依”铺垫,得了公主一句“都是大隆臣子,只要不再行那欺民贪墨之事,尽好本份,自是可保荣华”,尽都放了心,见公主起驾回府,只留了个闺阁在偏厅与女眷们应酬,自是不好再“趋之若鹜”,只交待了各家夫人、小娘子定要好生讨好苏氏五娘,都归位正坐。

    各家“捐助”之钱粮皆由州官登记在册,一一向民众公布,又将誊抄之副录交三皇子送呈圣案。

    这场盛大的“筹款”义行,共为灾区筹集了白银一百三十八万余,谷物粮米八百余石,委实超过了虞沨与三皇子的预期,故而,那妖孽自是眉开眼笑,更显唇红齿白,眸光熠熠,莫说让偏厅的一应贵女们看得心猿意马,便是那些前来旁观的平民女子,也受不住上座皇子的“倾国之色”,个个娇红了面颊,只用那羞涩的目光,从眼角暗暗打量。

    直到申正,这场轰动全城的“仪式”方才落幕,百姓们散出州衙,州官清点钱银入库,与三皇子商议好何时将赈灾银粮送抵两县,这才请了众权贵与家眷往州府后院,参加三皇子代天子赐下的赏宴,劳众位“仗义疏财”之行。

    公主的长史官问得旖景应准,方才与代任知州交待——大长公主有令,下半年并州应享之邑收尽数捐助受灾两县百姓,但公主不欲张扬,这一笔就无须记录备案,待年底整集邑收,由知州下发即可。

    除了三皇子在赏宴时被一众权贵竟相追捧,女眷那边,旖景自然也成了“忙人”。

    贵女们尽都将她围在核心,起初的话题,尚还是说那在并州“声名远扬”,其名气传扬之广,毫不逊于施兰心的霍起之女霍巧。

    “早有传言,那奸商霍升原是霍起手足兄弟,待得疫情平息,圣上御审此案,任得霍起为了这回行事,如何瞒天过海为霍升捏造身份,必然也将水落石出,霍家兄弟必被治以重罪,万死难逃其咎,那霍巧从前仗着娘家的势,跋扈任为,既是不守妇道,又虐打公婆,原本就是恶名昭张,眼看这时已经大祸临头,且还不知收敛。”一个贵女用锦帕沾着唇角,满是兴灾乐祸。

    旖景洗耳恭听,关于那位强悍的妇人,她可是记忆犹新。

    “霍起才下死狱,霍家宅屋被封,家财尽没,一应家眷豪奴尽被软禁待罪,但那霍氏因着早已出嫁,才未被波及,可她手中之财,却被自家的两个小厮席卷一空,逃得人影不见。”关于那两个小厮,其实众人皆知是男优戏子,但闺阁女儿,自是不好细论这些“有伤大雅”之事,且就事论事。

    “霍巧还有心思来州衙报官。”那贵女乐不可知,连连摇头:“因她失了这笔钱财,更是窝火,竟然要将待嫁闺中的小姑拉去卖给妓坊。”

    旖景:!!!这位霍氏,还当真是胆大包天,视国法为空文,纵使她夫家是平民百姓、贫寒之家,小姑子又不是她的奴婢,这等强卖为妓之事,她也敢为?

    “公婆相阻,霍巧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对公婆拳打脚踢。”

    “我当日可巧经过,是亲眼目睹,霍巧手里端着个瓷枕往那老妪身上砸打,围观百姓怒不可竭,便有人冲上前去扭住了霍巧,要送官衙治她个不孝忤逆之罪。”

    “以往有霍起撑腰,众人敢怒不敢言,眼下百姓们可都恨毒了霍家,哪里还容得她这般放肆。”

    便有人问:“她那夫君怎么不阻止,枉还是人子,眼看着父母妹子受霍氏打骂,难道还由得她?”

    “那倒也不是,据说,当日那人去了别处做工,并不在场。”

    旖景心说,若是从前,就算那男子在场,恐怕也是阻止不得霍氏发威的,不过现在,霍氏已无以为靠,尚敢行这大逆不道之事,男人稍微还有一分血性,也是容忍不得。

    果然,便听说那男人知情,回来之后,二话不说就甩下一纸休书。

    “虽说有那三不去,霍氏眼下是无娘家可回,但她多年所为,众人皆知,就连里长,都不顾那‘三不去’的说法,称霍氏非但不事公婆,更有打骂之行,送去官府可得治个‘忤逆’罪。”

    “我听说霍氏并不在乎休与不休,但坚持要将男方一家赶出家门,称宅子是她嫁妆,既然被休,便不让旁人居住。”

    旖景连连摇头,虽说在贵族之家,有条不成文的俗成,女子嫁妆归属自己,与夫家无涉,而民间但有和离出妻之事,为了“名声”一说,夫家大多会送还嫁妆,可这事说穿了便是俗成,并无律法可依,就算闹去官府,霍氏也是站不住脚的。

    霍巧这些年仗着娘家之势,半分不尽为人妻的本份,七出之条犯了大半,更兼着眼下百姓们对霍家恨之入骨,就算那男方不还嫁妆,也无人同情她而指责男方。

    “里长自然是不理会她无理取闹,民众们更是指责怒骂,倒还是那男方没有赶尽杀绝,称当初无处安居,走投无路之下得霍氏提供了个住处,眼下他也没钱置居,自己倒是无谓,但父母已老,妹子尚小,不能露宿街头,那宅子既是霍氏嫁妆,他也不贪,由里长作保,立下一契,他们一家只占三间厢房,于此双方再无瓜葛。”

    “好笑的是霍氏还不答应,硬要让那一家付给每月二两银的赁资。”

    那男人拖家带口,只凭着手艺赚些小钱养家,衣食之余,还得负担老父治疾的药钱,若是有钱赁居,当初也不会娶这么一个悍妇。

    “结果新任的判官明断,称霍氏打骂公婆,欺凌小姑,已犯忤逆,但男方不告,遂不与论罪,既然男方已经出妻,霍氏不得再无理取闹,假若男方一意返还霍氏嫁妆,此宅也属罪产,当由官府收没,待霍起论罪后再行处置。”

    旖景抚额,她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霍氏这才没了声儿,还是那男人可怜她,将那两进的宅子转了手,多半银子交给霍氏另置安身之处,自己也置了几间屋子安置老小,于此两无干涉。”

    旖景暗叹,那男人虽有些懦弱,到底还是心善老实,霍氏家逢巨变,若她能改过自新,收敛性情安于家室,今后未必无靠,纵使不能再像从前锦衣玉食,却也能图个安稳,不过如她的性情,那跋扈彪悍早已根深蒂固,又怎能做到屈服于情势,虽说眼下,她还不至于居无定所,那霍起虽犯死罪,仅只于此,却也不会累及家眷,待定罪处刑之后,霍家妇孺必会解除软禁,但家财已没,应是不会由得霍氏一人独享“嫁妆”。

    那处宅子顶多也就值个百余两银,将来一大家人衣食无着,日子必定凄惶。

    活该霍氏咎由自取。

    这话题告一段落,不知哪个贵女率先议论——

    “早闻三殿下才华出众,却好游山玩水,吟风弄月,不务政事,岂知这回一见,才知传言不实,这回施德入罪,三殿下也有大功。”

    于是风向一转,旖景耳边便是贵女们滔滔不绝地,对那妖孽的仰慕欣赏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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