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圣上移驾,尚且留在妙音阁的郎君们都少了几分拘束,几个皇子都离了原先的席位,围着太后、皇后跟前,旖景与六娘依然离群独坐着,远远地瞧见二皇子被太后召至跟前,似乎与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目光便看向黄氏身边的旖辰,似乎给了个极其舒展的笑意。

    旖景从前对二皇子没有特别的印象,这时方才细细打量。

    相比太子的英挺,二皇子显得削瘦了些,但因着肤色略偏麦芒并不苍白,给人的感觉尚还健康,虽温和敦厚,却略欠洒脱,尤其被身旁三皇子的妖艳魅惑一衬托,整个人似乎都黯然无光了,唯有一双标致性的虞氏凤目,尚有几分光彩,他看向旖辰的目光,甚是清澈,笑意虽说浅淡,却分外温柔真挚。

    以致让旖辰在这笑意中,双靥泛红。

    除了旖景,诸如黄五娘、金六娘、秦三娘,自然也十分关注二皇子与旖辰之间的眉来目往,见一个含情,一个脉脉,都心怀喜悦——看来,今日生出的那些传言是当真的了,少了苏氏大娘这么一个不可逾越的对手,无论是三皇子妃,还是四皇子妃,都能让她们心满意足。

    不过嘛,适婚的皇子只有两位,待选的闺阁却有三人,威胁依然存在,不能掉以轻心。

    却说旖景,正暗中打量二皇子,又感觉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频频关注,明眸一转,就看见三皇子叵测魅惑的笑容,一道乌眉斜挑,意味深长地朝往这边看来。

    旖景脸上一冷,便收回了目光。

    六娘这时却道:“五姐,正与沙汀客说话那人是谁?”

    旖景便往虞沨的坐席看去,却见一个身着圆领杏袍少年郎,正与他说话。

    “似乎不是宗亲。”见其虽着锦衣,但为素色,发上也没有佩带金玉小冠,旖景推测道。

    “也不知早前两相争执的详细,莫如咱们去问问沙汀客吧。”六娘又说。

    “眼下不太合适,你若是好奇,不如改日问大哥哥也是一样。”

    姐妹俩正小声言谈,身后却忽然传来压得虽低,但挨得极近的“嘿”地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眸,便见虞洲立在身后,十分灿烂地露出两排白牙。

    “我刚才找了许久,也没见着五妹妹,原来你是躲在后头图清静了。”虞洲的语气十分亲呢。

    六娘却轻哼了一声,不满地扫了虞洲一眼。

    虞洲似乎才发现六娘在座,有些尴尬地问了声好。

    旖景便问:“洲哥哥,与沨哥哥说话之人是谁?”

    一听沨哥哥三字,虞洲笑容一僵,恨恨往虞沨那边瞪了一眼,又听旖景说道:“今日受邀前来,不是宗亲便是贵族,可看那郎君衣装甚是朴素,当真好奇。”

    原来她不是关注世子呀……虞洲心里的酸意方才淡了几分,不屑地说道:“是甄府庶出的二郎,今日应是随着甄老夫人前来。”

    竟然是甄茉的兄长?旖景略微有些疑惑,不知虞沨什么时候竟与甄家的郎君有了交集。

    “洲哥哥,刚才远远瞧着,两位丞相争执得十分激烈,不知是为何故?”旖景又问。

    六娘这才对虞洲的话产生了几分兴趣,凝神细听。

    虞洲对旖景的问话是知无不言,当即就将那场争执说了一回,完了还自以为是地加上了自己的见解:“今日这一出戏,定是因为秦相心怀不甘。朝中无人不知,早前获罪的梁初同本为秦相门生,原本他是想弹劾南浙官员不法,不想自己却被人抄了老底,就连秦相,都险些受了牵连,秦相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自然要找回来,那个郑乃宁,也是一头犟驴,把两头都得罪了个彻底,之所以受贬,与秦相也脱不开关系,这会子他一死,秦相却替他鸣起了不平,无非是想证明大理寺与刑部长官无能,除了金相的亲信,安插自己的门生。”

    说完这后,似乎又觉得这些朝政大事对两个闺阁少女来说太过深奥,不由笑道:“五妹妹别理这些枯躁无味的事儿,还是听戏来得有趣一些。”

    六娘对虞洲的见解十分不屑,但谨记着祖母莫与外人私议朝政的叮嘱,只想快些打发了虞洲,好与五娘交换一番见解,便冷冷说道:“二郎,这边儿都是女眷的席位,你过来甚为不妥。”

    虞洲怔了一怔:“咱们两家原本就是通家之好,时常来往的,有何不妥?”

    “这是宫宴。”六娘简短地提醒。

    旖景也不耐烦与虞洲闲话,附和道:“六妹妹提醒得甚是,洲哥哥还是谨慎些才好,快回那边去吧。”

    虞洲十分无奈,却不敢反驳旖景的话,磨磨蹭蹭地回了自己的席位,一时兴致全无。

    他没有留意,刚才与旖景闲话的时候,不远处的三皇子时不时往他身上“飞”着眼刀。

    而这边厢,六娘思忖了一阵两相之争,对旖景说道:“五姐也认为今日之事,是秦相的一手安排?”

    旖景四顾一眼,见身旁没有别人,方才压低了声音言道:“洲哥哥刚才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秦相心怀不甘也合情理,不过……这事对于教坊司一个从九品奉銮来说,风险极大,若圣上稍微不愉,自然不会为此惩处一国之相,却极有可能拿教坊司开刀,一个奉銮,不过是主管宫宴乐舞和戏曲的微末官员,晋升无门,荣华无望,即使秦相,能给他的利益也十分有限,哪里值得为此参和进两相之争,他胆敢在今日宫宴上献这么一台戏曲,想来是奉了圣意。”

    六娘便十分激动:“这么说来,圣上必不会让郑知州白白含冤?”

    旖景点了点头,不由远远看了一眼这时正在皇后跟前献殷勤的金六娘,心里也是十分疑惑,前世之时,直到远庆十年元宵,金相尚且呼风唤雨,权倾一时,圣上似乎有意打压的是秦相一脉,可眼下的情形嘛……

    这似乎又是一个与前世不同的变数。

    今晚,应该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可这些变数,又是因何发生?

    旖景一时又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琢磨了一阵,依然没有半分头绪。

    却忽然又听六娘一声惊讶:“咦?沙汀客何时与那甄二郎离席而去?”

    旖景下意识抬眸,果然不见了虞沨的身影。

    却又留意,一个内侍正小声与长兄苏荇耳语,苏荇似乎满腹疑惑地问着那内侍什么,犹豫了一阵,方才随那内侍离开。

    “大哥哥这是去哪儿?”旖景心中没来由就是一紧。

    六娘却忽然四顾人群,扯了扯旖景的衣袖:“甄四娘也不见了踪影。”

    旖景连忙四顾,果真没瞧见甄茉,越发紧张了起来,正自迟疑,六娘却有了决定:“事有蹊跷,咱们还是随在大哥哥身后才好。”

    这时,苏荇已经随那内侍走出了妙音阁,背影渐渐隐没在月色之中,旖景没有时间再仔细思量,当即与六娘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路上才忽然想起了一事,便问六娘:“妹妹为何一见大哥哥离开,就注意到阿茉也不在?”

    六娘侧面看了旖景一眼,方才抿嘴一笑:“五姐也早看穿了阿茉的盘算吧?”

    旖景大为惊讶。

    “当日在甄府作客,五姐存心搅和了阿茉的琵琶曲,我起初还十分疑惑,后来,五姐在祖母与母亲跟前,又隐晦地说起孔氏阿兰那枚须虾镯失而复得的蹊跷,结果大哥哥又说他当日正在隔厢,我方才恍然大悟,五姐定是洞悉了阿茉的算计,不喜她虚伪作假……我也不想有这么一位长嫂。”六娘轻哼一声:“听母亲提起,祖母已经婉拒了甄家,可今日我处处留心,却发现阿茉一直对大哥哥含情脉脉,就担心她又生出什么坏心思来,一见大哥哥离席,下意识地就注意她了。”

    旖景不由汗颜,想她算上前世,年龄比六娘长出一大截来,又明知甄茉“心怀叵测”,却还不如方才十岁的六娘谨慎……都怪那个妖孽,今日被他一逼,竟扰乱了心神,疏忽了甄茉这头。

    话说虞沨与甄南顾,其实是最早留意到甄茉离席之人,两人没有半分迟疑,远远地跟在甄茉身后,到了昆明湖畔,但见月如银盘,天上一轮,水中一轮,月色在天幕与秋水之间弥漫,甄茉独自一人,静立水畔,青丝与裙角随风飞扬,娉婷于柳月朦胧,很有几分月中仙子的风韵。

    两人自然不会贸然惊动,借着草木的掩饰,欲看甄茉究竟有什么盘算。

    不多久,便见苏荇与内侍一前一后往这边行来。

    甄南顾便嗤笑一声:“四姐果然还不死心,眼下这情形,倒有一番在水一方的情调,只不知卫国公世子似乎能抵抗这佳人的诱惑了。”

    虞沨微微蹙眉,似乎也有一些拿不准,不及答腔,只飞快地思量着若生变故,应当如何转寰。虽然稳妥为计,这时出面搅和了两人私会倒也简单,可一来,虞沨拿不准苏荇是否自愿前来,若是如此,搅和了这次,也防不住下次;二来,甄茉也不会就此死心,这次不成,难保她不会另寻良机。

    这么一犹豫,便见苏荇已经近前。

    虞沨隔得略远,又兼着并非白昼,倒看不清苏荇的神情,只闻一句隐约的问话。

    “太子殿下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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