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德中奉诏来诊脉,见孟廷辉脸色一直不怎么霁明,不由道:“皇后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她摇头,索性直问道:“我与皇上夜夜共枕,为何总不见有孕?刘大人瞧我可是生不得孩子的人?”

    刘德中没料到她出言如此露骨,当下低头垂眼,微微笑道:“皇后身子无碍,又是如此年轻,怎么会生不出孩子?想来是因为这大半年来过于奔波劳累,虽与皇上同帐共寝,却不能这么快有孕。皇后还当将心放宽些,莫要时时惦念此事,依臣之见,皇后或可先行折返回京,在宫中歇养歇养,静待皇上率军班师。”

    她轻轻叹气,又蹙眉道:“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其实并非是她贪图同他日夜相伴才不肯提前回宫,实是因他不肯放她走,而她亦不忍心他一人操理这许多政事军务。寇军自降以来,这北地的民政军务多如牛毛,琐碎的虽然都已往各路使司衙门处决,可稍重要些的却仍需他来亲断。她出身翰林,又做过知制诰,这替他拟诏一事自然是责无旁贷;且他又以她颇通官吏铨选、知懂军务为由,令她一掌这北地选吏派将诸事。如此一来,她是一人身兼数职,前前后后帮了他好些事;他也因她在军中操持诸事甚为放心,所以一直没叫诸路衙门拨派文官到军前来。

    倘是她提前走,那新来的文官必不能知通他的心意,他性子若有不顺,亦没人能劝慰得了他,这北地诸事定会让他疲累万分,她有怎么忍心自己一人回京歇养去?

    她是他的皇后,亦是他的能臣,他放不开她,她亦离不开他。

    因大平禁军攻城略地节节连胜,至十一月初时,二国边境已全面向北推了数百里有余,狄念更是身先士卒,亲率麾下将士直取北戬都城稷州,北戬自京北诸路调兵南下援都,却被宋、韩、岳等部半途围打,而大平皇帝御驾亲征之部自南一路北上入境,将所攻破收占的州县城寨纷纷换防驻守,清扫降地诸多残兵余部。

    北面战事能够连连得胜,除却诸军将帅统军有方、将士死力奋战之外,这三路转运司、诸州府衙的官吏们亦是功不可没。人只见那红旗捷报上的所夺城池之名,却不见那背后凝结着这些边地文官们日日夜夜的辛劳和汗水。筹粮、押械、造甲、修砦、安置流民百姓、编户降地诸民……这些事情哪一样轻松?北地战事烽火连月不休,这些边地文官们又何曾安寝入睡过?

    因而皇上此次北上并非只是犒赐境上诸军,亦是巡赐这三路使司州府衙门中的有功文臣。

    皇上此番虽是从京中大举策军北上,但京畿禁军中已有八万人马先行入境,留于麾下的三万人马亦有大半分去降地诸州城寨,赴北犒军一事可谓轻装简行,准备从青州一路向东,过三路诸军州县,然后再携皇后从临淮路折返回京。

    北境降雪降得早,从建康路汾州直接西上,一路已是遍地白皑苍茫,没过多日便到了青州。

    帝后北巡的第一处便选在了青州,这于整个潮安北路的将帅文臣们皆是无尚的恩宠荣耀,皇上虽有诏谕令城中文臣不必出城接驾,但沈知书仍是冒雪出城三十里恭候圣驾亲至。

    狄念在北地大立军功,沈知书在潮安转运使一位上坐的亦是日益稳靠。董以成既罢安抚使,北三路军务又由狄念一人宣抚经略,这青州乃至潮安上下的民政便由沈知书全权知管,此番战事北三路中尤以潮安北路出力纳财最多。而这一番政绩,待大战平止后,沈知书必会被委以重任。

    御驾侍从甚是轻简,连金戬黄仗都没全设便一路入了城。

    沈知书颇知君心,转运司衙门中并未设宴,只是如常摆了桌酒菜,令附近几个大州,知州及使司上下的文官们一并入内觐见。

    静待御驾入衙后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着看,传闻中的那个从女学孤儿到进士科状元及第、从初初佞幸宠臣到位列二府重臣、从前朝皇室遗嗣到如今策反寇军要挟尊位疆土的孟廷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叫刚明强悍的今上执其之手、应其所取、册其为后、封其疆邑。

    衙外一片放眼无际的白皑茫茫,远处蹄声一路破雪而来,沈知书策马先至,利落的翻身下马,立在诸官面前抱袖垂。

    然后便是一黑一红两匹马并辔行来,两旁有暗甲亲兵飞驰至衙门外,纷纷落马候在道侧,冷甲上的薄雪簌簌而飞。虽无大肆张扬,可却极有气势。

    后面两匹马渐渐止步,黑骏上的男子勒缰下马,随即转身伸手,将那枣红马儿上的女子抱了下来,又一抖身上的黑氅,将她紧紧地裹了进去。

    女子轻轻挣扎了几下,遂又无奈地依了他,任他揽着她一路走了进来。

    一众官员们皆是看的目瞪口呆,连要低头下跪行礼都忘了,直到沈知书在旁边压声敦促了几句,所有人才慌慌张张地跪行大礼,叩恭迎。

    英寡没有丝毫滞停之意的一路越过众人,倒是孟廷辉在他怀中仓促回,冲众人轻轻道:“都平身吧。”

    人皆在后谢恩起身,却不敢冒然进去。

    她边走边仰头,“你怎的如此不给人好脸色看?”

    他足下缓慢,语亦慢:“是他们无礼在先,竟然直愣愣地盯着你看个没完没了。不叫他们知道你是我的皇后,他们还当你是什么稀奇物儿可以随意打量的!”

    她微微抿唇,垂下眼看路。

    放眼这全天下,只怕也就他一人才会把她当作稀奇物儿吧。

    在转运司衙中与众文官们用罢膳,他又特意询问了些潮安一路的吏治民生情形,一一让这些从附近州府赶来青州觐见的知州知府们详细作答,然后又问沈知书要过转运司的漕赋簿子来阅,略看了看北境上的粮饷器甲等物的补足情况。

    从头到尾,她都坐在他身侧,听他严肃而认真地与众人问政,安安静静地望着这些边地重臣们脸上对他恭敬而敬畏的神色,心中淡淡涌起些喜悦。

    待诸事议毕,他便依先前所定封赐此番有功文臣,众人谢恩过后亦不敢多有留滞,与沈知书问过安后便纷纷拜辞离去。

    见外臣皆退,他才懈然一舒肩骨,靠上高高的椅背,冲沈知:“朕欲见一见那个叫你惦念不忘的女子。”

    沈知书微微一下,“是。”然后便转身叫来一人,吩咐道:“去府衙后院将夫人请来。”

    孟廷辉一听那“夫人”二字,人顿时僵了,半晌才回过神,倏然站起身来,急急道:“你与她何时成的亲?”

    沈知:“算来也有小半年了。北地战事逼仄,不好大张旗鼓的铺张摆宴,就一切从简了。陛下自京御驾亲征,一路大军营无定所,臣先前也就没有拜表请旨,还望陛下谅臣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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