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群豪齐声再呼一声:“云大侠。”呼声中那舟船来若飞箭距木台不及六丈。云殊足下一顿船尾翘起三尺众人只觉狂风扑面抬眼之时云殊已至木台上方。龙牙上人见云殊人未抵岸声威已自夺人有心挫他威风不待云殊落地闷声抢出一掌拍出。众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袭都觉惊怒呼之未及忽听云殊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疾吐。刹那间狂风如啸灼浪逼人龙牙上人一声大叫足不沾地般跌出丈余。云殊身子微晃喝道:“贼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风飙出一掌拍向龙牙胸前。龙牙无可闪避挥掌相迎但觉对方掌如山来周身百骸欲散霎时间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连转两转脸色阵红阵白犹未站稳又听云殊一声骤喝:“第三掌。”声未歇掌已至较之先前两掌劲风犹烈。龙牙无奈聚起残力拼死挡出四掌相交出闷雷也似一声响龙牙蓦地手舞足蹈越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栽进湖里。他早先已把“大圆满心髓”运到十足此时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搅得水花四溅抑且蒸起大团大团的白色水气。

    龙牙上人适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谁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不禁欢声雷动。狮心尊者更是惊骇欲绝一咬牙趁着龙牙上人落水、云殊气势稍挫的当儿合身扑上两道掌风利若刀戟劈向云殊背脊。

    云殊知觉奇灵狮心尊者掌风未到他已转身左拳如勾压住狮心右腕右掌对上狮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错右推左拉正反两股劲力均大得惊人。但听喀嚓一声狮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条右臂死蛇般软搭搭地垂了下来。

    云殊却不趁胜追击凝立如山目视狮心喝道:“谁道大宋更无男儿?”他三掌震飞龙牙上人半招卸下狮心右臂此时雷霆一喝狮心尊者身子忽震双目陡张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释天风双眼亮高叫道:“你是老穷酸的弟子么?功夫不坏来来来让老夫指点你两招!”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凌水月一把将他拽住嗔道:“老头子莫要搅了人家的正事。”她瞧云殊威势心底略有些怯了生怕释天风当众输了丢人。释天风被她拽住不情不愿退了一边。

    却听哗啦一声水响龙牙从水下钻将出来将身一摇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还没输呢!”原来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云殊大半掌势是以并未重伤自忖还能再战。众人瞧他如此狼狈兀自嘴硬尽都笑了起来只听贾秀才笑道:“不知各位可否听过一个笑话?”旁人道:“什么笑话?”贾秀才将折扇刷地展开那扇子被火烧过焦黑破烂贾秀才也不顾好不好看摇扇笑道:“话说从前有个人在岸边看佛经有头猪却在水中游泳。”风怜奇道:“猪也能游泳?”贾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里能放屁猪干么就不能游泳?”旁边人嗤嗤偷笑风怜恍然悟到贾秀才又在变着法儿骂人撇起小嘴怒哼一声。

    却听贾秀才又道:“却说那头猪游了一会儿瞧那人念念有词边爬上岸来指着佛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如实答道:‘这个叫书!’那猪又指着书上的两个字问:‘那这两个弯曲曲的又是什么东西?’那人道:‘这个么念做老衲就是自称我的意思。’呵大伙儿且猜猜猪怎么说?”众人十九猜到却有人故意问道:“怎么说?”

    贾秀才哈哈笑道:“那头猪楞了半晌突道:‘奇怪为何偏你有书老衲却没输呢?”众人哄然大笑有人大声叫道:“猪头猪脑的有书没书还不是一样?”龙牙脸色青红不定狠瞪着贾秀才忖道:“你这贼厮鸟若是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怜冷笑一声道:“贾秀才你只会骂人猪狗瞧瞧你自个儿模样倒像是一头烫了毛的死猪。”众人一瞧贾秀才须焦枯浑身精湿除了略显瘦削倒真有些烫毛猪的风采好事者顿时偷笑了起来。龙牙上人瞧了风怜一眼暗怀感激。

    贾秀才却神色镇定摇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猪在易经中为豚豚卦有云:好避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说猪也有好坏之分我这等好猪能叫好人吉利恶人遭殃惩恶扬善功莫大焉至于那些不认输的统统都是坏猪……”他歪解卦辞正当兴头忽地敛眉一惊向花清渊等人团团做了个揖哈哈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天机宫前谈易书小生无意冒读大贤惭愧惭愧。”

    风怜见他滑稽模样也不禁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你这头好猪端地皮粗肉厚烫也烫不死的。”贾秀才拱手笑道:“姑娘过誉贾某生受了。”风怜道:“猪皮之中唯脸皮最厚。”贾秀才面色不改打个哈哈晃头道:“知我者姑娘哉。”风怜拿他没法只得恨恨罢口。

    此时其他船只尽都到了船上所载均是昂然大汉共二十八人何嵩阳、靳文俱在其中清一色身着白衣但与云殊不同这些汉子额上都缠了一抹朱红丝带。狮心尊者自行接上断臂运气数匝疼痛稍减忽见众人额上红带心头一动嘿笑道:“尊驾姓云可是江西红带军领云殊云大侠。”云殊道:“不错!”狮心龙牙均是一凛红带军纵横江西两广屡与元廷为敌元廷万分头痛几度围剿都是损兵折将无有寸功。

    狮心、龙牙对视一眼皆想:“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们陷身此地左右难活若能将此人格杀也算够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狮心尊者高叫道:“云大侠适才我师兄弟二人多有轻敌之念以致败绩如今更请一战云大侠可能应允否?”

    云殊冷笑道:“请。”狮心尊者脸色阴沉一掌缓出拍向云殊左胁云殊还未抵挡龙牙上人一个箭步抢到掌风如炙袭他右胁。众人又惊又怒齐叫道:“臭秃驴二打一不害臊么?”花清渊高声道:“云兄弟我来助你。”举步欲上。却听云殊笑道:“还请宫主稳坐看云某怎生破敌?”说话声中双掌分出激起两道劲风将狮心、龙牙一并接下。狮心、龙牙起先确有轻敌之心此时全神贯注联手对敌果然威力大增。

    狮心、龙牙攻的甚急云殊拳掌也快的出奇他自创“惊影迭形拳”几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观者看来他一拳方出后二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斗到急时形影相迭来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个云殊在场内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转眼拆了五六十招狮心、龙牙掌法使开一个热浪弥天一个冷气森森云殊犹如置身冰火炼炉当下运功抵御渐渐地右半身殷红如血左半身却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战不下忽生异相俱都担起心事。忽听云殊声长啸反手摘下宝剑剑不出鞘刺中龙牙小腹。龙牙痛哼一声跌坐在地。狮心悚然一惊方欲纵身后退忽见云殊挥剑劈来慌忙挥掌格挡。肉掌与剑鞘相交喀嚓一声狮心掌骨碎裂通彻心肺未及惨呼云殊剑花挽出刺在他“膻中”穴上狮心青郁郁的脸上泛起一抹殷红人如醉酒踉跄后退喉间咯咯数响忽地两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出怦然大响。

    靳文见状飞抢上来举剑削往二僧颈项却听云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废不足为害。他们既说大宋更无男儿那便送他二人出去让世人瞧瞧我大宋有无男儿?”众人哄然大笑云殊一拂袖凝视地上二僧凛然道:“都给我滚吧!”龙牙伤势稍轻挣扎起来扶着狮心踉跄上了小船顺水去了。

    梁萧瞧得皱眉心道:“此举太过意气用事这两个番僧为何来此本就成谜。怎能图一时痛快轻易放其离开?”但云殊这一阵胜得酣畅淋漓威震异邦大长中原武人的志气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还顾得上其他。梁萧正自疑虑忽见云殊转身盯来眼中寒意摄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进出。

    云殊慢慢开口道:“一过十年足下安然无恙云某真有不胜之喜!”他口中道喜脸上却冷冷冰冰殊无喜色。

    梁萧淡然道:“尊驾尚在人间梁某岂敢先亡?不过尊驾来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见不着我了。”云殊晒道:“突战事云某一时脱不得身故而才请大伙儿前来陪你一阵。天幸今日赶的及时倘若你死在他人剑下云某岂非终身抱憾?”梁萧微微一笑一拍剑道:“闲话少说你们一齐上来还是车轮战法?”云殊摇头道:“云某既然来了群殴烂打、车轮战法当然统统不用。”梁萧道:“那便是单打独斗了?”云殊扬声道:“不错十余年心愿只愿今朝得偿。”直到此时两人各自气定神闲全不似仇敌相见却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听出话中杀气。

    梁萧点头道:“这般说来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云殊凝色道:“不错既分胜负又决生死!”花慕容听得这话心弦一颤失声叫道:“云郎!”云殊雄躯一震回头望去正瞧见娇妻弱子花慕容娇靥上布满惊悸怀中小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云殊突地脆生生叫了声:“爹爹!”

    云殊听得这声眉尖一颤。这些年来他出生人死奔波于复国大业与妻子聚少离多而今久别相逢又要与宿仇一决生死若是自己败亡妻子女儿又会怎样?一念及此不觉心乱如麻但这些犹豫不过刹那间事云殊长吸了一口气忖道:“犹未交手岂能自乱心旌?”一咬牙将目光从妻儿身上硬生生挪开。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了然不觉凄然一笑将孩子交到仆妇手里纤指按上腰间剑柄。

    梁萧沉吟道:“梁某倘若败了万事俱休。倘若侥幸胜了该当若何?”云殊道:“若你胜了自然无人阻你离开!”此言一出议论声嗡然响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道:“师叔何必与他罗嗦乱刃齐下还怕此獠不死么?”云殊摇头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场杀敌以众凌寡不算好汉!”靳文面有惭色低头道:“师叔教训得是文儿知错了!”云殊游目顾视群豪朗声道:“但若云某败亡还请诸位信守然诺不得留难此人即便报仇也待将来。”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壮之情。梁萧也不觉点头:“此人这分豪气倒是远胜当初了。”

    云殊手按剑柄拔出剑来剑身光亮清澈隐闪赤芒云殊手拈剑锋沉声道:“此剑久经杀戮刃间有血光涌动宛若火光故名炎龙。在云某手里已斩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个。”梁萧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数不才若能授却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几个恶人几个好人?”

    云殊面色微变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错杀无辜。”梁萧点头道:“这话足见坦荡。”说着拔出天罚剑来众人瞧得是把锈剑均是大笑。风怜羞怒交进顿足道:“有什么好笑宝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干嘛?”众人笑声更响。贾秀才嘿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犹能做老婆生孩子剑若是锈了可是要命的事情。”云殊也道:“剑不合用大可换过。”梁萧摇头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抚长剑慢声道:“草木为剑也可伤人。何况此剑乃是天下第一剑铸成以来仅杀一人。”说到最后两句声若殷雷滚滚竟将场中哄笑一时盖住。

    云殊神色微微一变冷然道:“天下第一剑?哼不打诳语么?”梁萧道:“决非诳语!”云殊点头道:“好阁下请了!”梁萧身形微躬长剑斜指道:“请!”请字出口双剑已交。这二人俱为当代剑道奇才这一出手各抢先机一轮快剑使得如光流影散快准狠辣瞧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喘不过气来。

    疾风般缠斗数合梁萧只觉云殊出剑飘忽百变无迹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剑道”的影子至乎“归藏”之意也被化去剑来剑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梁萧越斗越惊:“此人剑术之强已仿佛当年穷儒公羊只是太过狠辣了些。”

    云殊这些年来纵横沙场杀人无数抑且元廷为了除他不断派出奸细刺客蒙汉高手。他这一路剑法实是于战场之中出生人死锤炼而来一旦展开剑下难有十合之将但与梁萧斗到这里也觉迷惑:“这厮当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间胜不得他倒也罢了。但他此时所使剑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浑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却破解不了。”两人各怀心思剑招渐渐生出诡奇变化忽快忽慢快时迅若风雷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这般时快时慢乍看安稳但在高手眼中却比决剑抢攻惊险十分。要知快剑抢攻不过一逞气力之勇、应变之。此刻不仅斗力抑且大斗智谋。招式变缓或是因为虚招诱敌或是因为觑敌虚实蓄力蓄势。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雷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势而行何况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剑越慢越是深思熟虑气势蓄足不出剑则已出则必是杀招。

    二人都是当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对手自也心生顾虑不敢随心所欲施展快剑以免显露破绽。

    释天风被夫人逼着旁观颇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处不由得眉飞色舞大呼小叫不时挥拳出脚推演双方变化评判二人得失。他旁观者清倒也时时切中弊端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场上二人耳中听得清楚却苦于对手变招太快太奇取胜之机稍纵即逝不容把握。

    风怜瞧得焦急靠近释天风问道:“释岛主你说谁的胜机更多一些?”释天风道:“难说得紧梁小子剑法极好姓云的却也不差公羊穷酸教出这样的徒弟真真叫人艳羡。”他说话之时双眼兀自不离斗场两个食指当作宝剑缠来绕去不断推敲变化。

    风怜大感失望噘嘴道:“这里武功就数你最好你说不上来谁还说得上来?”释天风听了这话大喜道:“小丫头这话大有见地老夫的武功当然最好。”风怜眼珠一转问道:“释岛主倘若你和姓云的打谁更厉害呢?”释天风想也不想脱口便道:“那还用说自然老夫厉害!”风怜笑道:“好啊这般说师父就笃定胜啦。”释天风奇道:“这话怎么说?”风怜道:“在开封铁塔师父胜了你半招自然比你厉害如今你又比姓云的厉害这般推断起来岂不是师父比姓云的更加厉害?”

    释天风挠头道:“这个这个么……”言下颇为迟疑他输给梁萧是铁板钉钉、赖之不脱的胜过云殊却是信口胡吹从没试过。风怜不待他多想一口气追问道:“难道释岛主胡吹大气原本就不及姓云的?”释天风不由怒道:“放屁!”他骂得不雅风怜却也不以为忤嘻嘻笑道:“既然释岛主不是吹牛那师父就笃定胜了。”释天风忖道:“小丫头言之有理梁萧胜过老夫半招他败给云殊老夫岂非也跟着败了不妥大大不妥。”一时兴起高声叫道:“不错梁小子必胜无疑姓云的输字当头绝无胜理。”

    此地除了梁、云二人就数释天风武功最高见识最了得他一出口叫旁观群豪无不担起心事。释天风说罢当即付诸行动出言尽挑云殊破绽。一时之间就好比梁萧的武功加上了释天风的见识两大高手合斗云殊一个云殊渐感吃紧径处下风。

    花无媸瞥了风怜一眼心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小丫头也恁地狡狯!”当下微微一笑道:“释岛主稍歇老身想与你打个赌?”释天风好奇道:“赌什么?”花无媸笑道:“我们猜猜场上斗剑二人谁会胜出!”释天风笑道:“好啊不过赌赢了有甚好处?”

    花无媸笑道:“老身赢了还请释岛主指点我这孙儿一套厉害武功。”释天风笑道:“这个容易。但我若赢了又当如何?”花无媸笑道:“释岛主赢了么?老身便让你看一遍我天机宫的《太乙分光剑谱》如何。”

    释天风大喜过望脱口叫道:“此话当真?”要知“太乙分光剑”为天机宫镇宫绝技已臻武道绝诣当年花无媸与公羊羽用这套剑法双剑合璧杀得萧千绝大败而逃威震武林。释天风嗜武如命几次来到天机宫都为借剑谱一观可任凭他如何软磨硬泡花无媸只是婉拒没料今日竟会口齿松动叫他如何不喜。

    花无媸淡然道:“当着天下英雄老身焉能说话不算?”释天风喜不自胜拍手道:“好啊老夫赌了。”花无媸笑道:“释岛主快人快语。场中二人你我各猜一人如何!”释天风道:“好你赌云殊胜么?”

    花无媸摇头道:“不对我猜梁萧胜!”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云殊是她爱婿她怎地却赌敌人获胜?”释天风不假思索张口便道:“好啊老夫便赌云殊胜。”话一出口又觉别扭挠头道:“哎哟不对不对我方才还说梁萧胜的。”

    花无媸脸一沉正色道:“释岛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咱们绝无二言。如此说定倘若梁萧胜了岛主便教圆儿武功;若小婿侥幸胜出老身立马交出《太乙分光剑谱》。”释天风拧起眉头寻思道:“梁萧若是胜了老夫赌输不说还得花费功夫教那小混蛋的武艺麻烦麻烦。倘若云殊胜了我便能看到剑谱十分划算。”当下目视斗场忽道:“云小子这一剑使得差了若是刺‘神阙’穴梁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对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时俨然指点起云殊的剑法来。

    凌水月忍不住瞅了花无媸一眼忖道:“花家妹子心思端地机巧几句话便迫得老头子变了心意。只不过拿剑谱作饵未免太过。”她当此窘境深感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唯有壁上观望。风怜越听越觉不对怒道:“释岛主你好偏心。”释天风诈作不闻嘴里自顾唠叨。风怜一顿足举掌劈向释天风释天风头也不回伸出一指点中风怜五枢穴风怜动弹不得方欲骂人又觉嗓子干涩一句话还未出口眼泪早已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花镜圆见状忽地闷声蹿上扑向释天风捶打。释天风让开两拳瞪眼道:“小混蛋你怎地也来打我?”众人都觉奇怪花镜圆小脸紧绷仍是挥拳乱打释天风只好弹出一道劲风将他点倒。花无媸最疼这个孙儿见状大急跳上来试图解穴但释天风的“无相神针”何等厉害花无媸连试几种手法都是无效不禁怒道:“释天风你干么伤我圆儿?”

    释天风瞅她一眼心道:“是了这小娃娃故意捣乱好叫梁萧取胜逼我教他功夫。哼花无媸帮腔那也是怕老夫胜了瞧了她的剑谱嘿你祖孙俩一条心老夫怎能上当?”嘿地一笑并不理会不断

    出语相助云殊。此时花无媸气头一过也寻思:“如今比剑正是紧要关头万不能得罪此人。但他点了圆儿穴道也不能这般算了日后有暇再与这老混蛋算帐。”眼看花镜圆流出泪来只当他中了指劲难受不觉心痛欲碎紧紧抱着孙子眼鼻一阵酸楚。

    云殊得了释天风言语渐渐扳回劣势炎龙剑泼风一般将梁萧压住。梁萧所受压力越大心思益专注长剑守得滴水不漏云殊纵有释天风相助遽然间也难将他击破。二人剑气纵横又斗了十余合梁萧心念微动忽地觉出云殊剑法中有一丝不谐之处虽然稍纵即逝但却分外明晰。梁萧悟通“谐之道”灵觉敏锐不仅自身出招力求和谐圆通而且对手出剑稍有不谐便能知觉。

    再斗数合云殊剑招中不谐之处又度闪现抑且瞬息间闪现两次。梁萧恍然大悟:敢情不论多强的高手剑使得久了精力松懈剑招中也必然出现不谐之处。就好比算数之时算式不谐便会结果错误枉费功夫倘若剑招中有不谐之处也势必影响气势流露败机。

    梁萧瞧出这点掌中运剑心中默察渐渐觉出云殊剑法中更多的不谐之处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但用心体察均是不难把握。陡然间梁萧眼前呈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云殊的剑法再也不是无迹可循。梁萧欣喜之余又是唏嘘深感人力有时而穷终不及宇宙浩大浑然和谐。想到此处梁萧依循云殊剑招突地依“谐之道”刺出一剑挑中云殊剑身铮然声响云殊剑势一乱。云殊大吃一惊飘身后退梁萧纵身赶上两人长剑相交云殊剑势又乱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后退。片时间梁萧连出五剑云殊便退了五次转眼间便已退到木台边上身后便是湖水。众人但见情势急转直下无不惊诧以释天风之能也是张大了嘴巴不知从何说起。

    云殊退无可退蓦地剑法转疾重又使出快剑欲要抢占先机。梁萧凝立不动长剑绕身忽前忽后。云殊则如一道电光人剑合一只在他身周盘旋缠绕相攻甚急。只听铮铮之声不绝长剑连番交击云殊长剑屡被梁萧挑开处处受制气势大减。但受制越多剑法不谐之处也就暴露越多此消彼长梁萧出剑越随心所欲云殊纵然剑如狂风剑招却已破绽百出。但除了几个顶尖高手群雄均没瞧出其中奥妙只见云殊逼近梁萧便即鼓噪叫好。

    叫得半晌但见云殊圈子越绕越大初时五尺方圆渐渐扩到一丈兀自狂奔不休无法自主。群豪武功便是再差至此也瞧出高下鼓噪声渐渐低了下去只瞧得梁萧出剑悠然自得斗到兴索性闭眼出剑此时他心思敏锐非常不以目视也能听出云殊剑风中任何不谐之处闻声剑无有不中。众人见此奇景俱都惊得呆了。

    贾秀才眼珠乱转忽地叫道:“梁萧你既敢闭眼出剑有能耐的敢塞上双耳么?”梁萧笑道:“有何不敢?”右手长剑拆解云殊剑招左手撕下衣角塞住双耳。但纵令眼不见耳不闻他以神遇敌也能感知云殊剑意中不谐之处剑出如神叫云殊占不得半点便宜。贾秀才瞧得佩服一时竟尔忘了仇恨叹道;“姓梁的真有你的。”池羡鱼不禁怒道:“老三你胡说什么?”贾秀才忙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看入神了。”

    斗到此时云殊早该弃剑认输但这一战不只关乎他自身荣辱更负有天下之望不觉一时忖道:“若论斗剑我已一败涂地但今日乃是赌斗生死大不了一死罢了。”一咬牙剑意愈癫狂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梁萧心中也甚矛盾如今占尽上风刺杀云殊易如反掌但想到云殊一死世间又多一对孤儿寡母大非己愿;但若云殊不死势必又会纠缠不休。自己生死事小风怜却是无辜云殊疾恶如仇未必放过这个后患。况且他内心中对云殊也怀几分敬意不欲让他败得太过难堪是以径取守势只盼他知难而退。谁料云殊不但不愿认输招式愈狠毒。梁萧拆了数招忽然明白:今日若不将此人逼人绝境绝难脱身。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喝道;“看我大直剑!”天罚剑直直劈落气势一往无前正中炎龙剑身铮然声响“炎龙剑”应声而断。众人吃了一惊自此方信“天下第一剑”并未虚言这把锈剑果然别有神异。风怜见天罚剑显威欣喜万分虽然动弹不得也是大声叫好。

    云殊虎口进血手握断剑踉跄后退梁萧变一招“双弧斩”长剑居空划了两个半弧分斩云殊胸间面门。云殊身子一躬倒纵丈余。花清渊急道:“云殊接剑!”奋力掷过一把剑来云殊正欲伸手去接不料梁萧却使一招“螺旋刺”抖着剑花刺来呛啷一声已将来剑挑飞。这连环三剑都是梁萧从数术中淬炼而出合以“谐之道”威力绝大。

    “螺旋刺”原本取法螺旋线之理(按:几何问题希腊算家阿基米德和回回算家多有研究)天罚剑自小而大挽出数个剑花一眨眼已将云殊套入其中剑风森冷在他脸上掠来掠去逼得云殊汗毛陡竖。梁萧喝道:“还不认输么?”云殊咬牙不语并掌拍出梁萧使出“周圆剑”剑脊圈转压住云殊双腕轻飘飘贴着他手臂向他颈项削来。云殊心中暗叹:“罢了。”不知为何此念一兴他心头便似放下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竟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当下不躲不闪瞧着锈剑削来。

    梁萧这招“周圆剑”并非杀着否则剑锋直落云殊早已双腕齐断哪知剑意未绝云殊竟束手待死一时颇感意外是以长剑停在半空不知该否削下。霎时间身后锐风忽起若有兵刃刺来。梁萧趁机反手出剑挑中那人剑身那人倒退两步俏脸苍白但眸子秋水也似清亮冰冷。不是别人正是花慕容。

    云殊见妻子出手微一愣神脱口道:“慕容你做什么?”花慕容凄然一笑道:“做什么?难道什么也不做瞧你就死么?”云殊摇头道:“我与他约定在先单打独斗生死由命你这般做岂非叫我食言而肥?再说这男人的事情你女人家不要多管。”花慕容咬了咬下唇大声道:“女人?女人就不是人吗?女人就不知爱恨了吗?不错什么复国大计、江湖道义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可以没有丈夫但女儿不能没有父亲!”

    云殊心头一颤忍不住侧目望去但见女儿被仆妇楼着似乎刚刚哭过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见他望来便叫了一声:“爹爹。”云殊心往下沉。那小女孩叫过云殊又望着花慕容道:“妈妈抱抱。”小嘴一撇便似又要哭出来。花慕容一颗心如被铅刀旋割蓦地想起许多往事来。

    她自幼便没父亲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又爱又恨虽然母亲不让众人提及父亲的名字她却极想知道那个名动天下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天她在苏州郊外救下了云殊得知他是公羊羽的弟子十分好奇不时向他询问父亲的情形相处日久不知不觉竟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尽皆转到了他的身上。她也知云殊另有心爱之人他对自己看似很好实则看重的是天机宫的奇技异能、敌国之富他心中只有复国大计并没给儿女私情留下什么余地。即便如此她仍旧花了好多功夫让母亲答应婚事可就在那时他却不告而别去了南方。

    这一去之久令她几乎绝望。后来云殊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大病了一场。她看得出来他身上某个地方已然死了不但因为复国无望更因为他再也得不到那个真正喜欢的人。她什么也没说一改娇纵脾气温柔地看顾着他。那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在她怀里哭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怀里的这个男子外表犹如钢铁内心却脆弱得像个孩子而就是这颗心却偏要担负起那明知不可为之的重任。那个夜里她将自己交给了他。成亲后云殊极少在家总是在外奔波。她心里明白与国家大义相比自己这小小女子根本不算什么是以也没什么怨言。后来有了女儿让她多了很多安慰但也更怕失去丈夫从不信佛的她悄悄地拜起了菩萨默祷他平安归来。有一次云殊受了很重的伤回宫疗养她忍不住劝他别再去了他顿时起了脾气不顾伤势当夜就走了。她哭了一晚第二天又托秦伯符去照看他。多少年来她总是默默忍受直到今日。

    花慕容心念一转仿佛过了十年光阴蓦地银牙紧咬展剑刺向梁萧。当此之时梁萧进退两难花慕容长剑既来也唯有举剑抵挡。却听花无媸蓦地叫声:“清渊。”花清渊应了一声“太阿剑”拔出鞘来迎风一指刺到梁萧面门梁萧不大愿意和他交手长剑下指飘然后退。

    花慕容回头唤道:“哥哥。”花清渊对她微微一笑眼神暖如阳春蓦地屈指弹剑朗声道:“一元复始太虚生”花慕容心热如火和道:“混沌中开分两仪”兄妹二人双剑交击出一声悠长清吟剑光流散向梁萧分头刺来。

    梁萧胸中没得一阵凄然当年他为学“太乙分光剑”来到天机宫千辛万苦推演“天机十算”而今剑法没学成反倒成了这路剑法的靶子真是世间绝大讽刺。“太乙分光剑”已破武道绝境当年萧千绝极盛之时也未能接下百招此时一经使来果然不枝不蔓流畅无伦若以人比之譬如绝代佳人纤徕合度余赘全无。

    花氏兄妹这一合上手剑上威力添了何止数倍一轮急攻迫得梁萧连连倒退。群豪惊喜莫名一迭价喝起采来。却听花清渊又长声道:“乾坤沉浮五日月。”花慕容脆声接道:“颠倒阴阳动昆仑。”两人剑法刚柔互易阴阳倒置剑上劲力大得惊人刷刷数剑已将梁萧逼到木台边缘。释天风瞧得人神不禁脱口道:“久闻‘太乙分光剑’为天下武学樊笼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风怜瞧得焦急问道:“这话怎么说?”释天风道:“也就是说天底下不论多强的功夫遇上这套剑法也都是笼子里的猛兽爪牙无施。”想到方才梁、云斗剑梁萧胜出自己再也无缘一窥剑谱不由得伤感起来。

    风怜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信我师父也很厉害。”释天风叹道:“梁小子自然厉害方才打败云殊时的剑法神乎其技老夫也未必对付得了。”风怜道:“好呀老头儿你终于承认敌不过我师父了。”释天风脸色黑怒道:“我什么时候认了?”风怜冷笑道:“不承认就不承认总而言之管他什么樊笼鸟笼我师父一个打两个也不会输。”释天风摇头道:“难说得紧这路剑法取法太极变化不仅是两个人那么简单依我看这路剑法有两合:第一为剑合便是说剑招配合变化精妙。第二是气合这个可了不得。你看花丫头早先内力平平如今却堪比一流高手缘由便在于气机变化。因为男女二人所用内功不同阴阳之气彼此交流太极生两仪初时也只算得二人;待得两气回流两仪生四象就有了四人的内力而后四象生八卦无异于以一身化四两个人身具八个人的内力倘若让他们八卦推衍复归混沌太极那时候剑上劲力之强绝非人力堪与比拟了。”

    风怜听得脸色白呆了片刻大声道:“释岛主怎么才能让他们变不出那个混蛋太极呢?”她有意放大声音好叫梁萧听到。释天风怒啐一口道:“是混沌太极不是混蛋太极。哼老夫倘若知道怎么破解这剑法便不叫天下武学的樊笼。说起来老穷酸和花无媸那两颗心子一个八窍一个九窍才能想出这种鬼门道。”说到最末一句口气中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风怜越听越怕只见梁萧仅余一足踏在木台边缘长剑急舞花氏兄妹攻得甚急歌诀也不及吟诵但无论如何施为始终不能将梁萧逼落水去。风怜忖道:“师父必定不会输的定能想出巧妙法子。”心念未绝忽听梁萧一声长啸抖手刺出数剑将花氏兄妹逼退数步。

    释天风失惊道:“是了老夫算掉了一合。”风怜见梁萧大举反攻不禁问道:“什么合?”释天风道:“便是‘意合’使剑二人须得心意相合才能挥绝大威力;他兄妹顺畅时犹能齐心合力一遇阻碍便各有所想乱了方寸。”风怜见梁萧占了上风心中喜乐拍手笑道:“对呀这就叫做末流者比招式二流者比内功第一流的高手比的乃是气度胸襟。”她把梁萧的话原样搬出释天风大觉入耳心生感叹:“小丫头年纪不大却能说出这等道理端地难得。不错第一流的武功也须第一流的人物来使。”

    梁萧虽被“太乙分光剑”压制一时但他深信无论什么功夫使得久了都难免流露不谐之处只须紧守慢挡以待其弊便了。果不其然斗了半晌对方渐生不谐梁萧伺机出剑不时扰乱迫得花氏兄妹唯有两仪生出四象始终达不到四象生八卦的地步更不用说复归混沌结成太极剑圈了。此消彼长花氏兄妹剑法不谐处越来越多梁萧的剑法则越来越强斗到间深处忽喝一声:“着。”天罚剑抖手一挑花慕容长剑脱手嗖地向远处落去。

    只见人影一闪花无媸凌空接下长剑叱道:“慕容且退。”一闪身抢到花慕容身前将梁萧接下。

    母子连心“太乙分光剑”威力陡增一时两仪生四象四象再生八卦又将梁萧剑光压住。梁萧此时渐人佳境心性通明拆了七八招便已瞧出端倪:这对母子虽然知音解意配合甚洽但性情却不甚相谐。

    花无媸秉性阴柔心机深沉是故剑意绵绵不尽总是留有余力。花清渊则冲淡优容当攻不攻当守不守剑上少了一股所当披靡的霸气;是以二人剑法均偏阴柔无以互补御敌有余取胜不足。梁萧瞧出这一不谐之处退让数招立施反击刷刷数剑便将花氏母子结成的太极剑圈一举击破重新打回八卦之行。

    释天风叹道:“空有不世剑法却挥不出真叫人瞧得气闷。”风怜心中得意笑靥如花撅嘴道:“你气闷不打紧我看得舒服就好。”此时间山光如酒日已西斜晚风悠悠在湖上吹起如皱涟漪忽听得石阵中传来一阵清朗吟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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