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船在一片石滩前靠住众人上岸。前面是一个幽旷山谷四周高峰环抱峰顶接云无以借足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为页岩乱石苍松参差不齐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万钧。松石之间散立着无数石人像高及数人刻画入微除了体形庞大其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皆与常人无异: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弹铗而歌或援笔鼓瑟当真千姿百态各具风姿一眼望去杳无穷尽。

    梁萧虽已见怪不怪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这又是什么?”花清渊肃然道:“这是八百圣贤像雕刻了从古至今史籍所载的八百位先圣贤哲、名将奇人……”他手指一个峨冠博带、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势的石像道“那是轩辕黄帝。”又指着一名额高脸阔两眼深陷手挥一柄药锄的老人道“那便是神农炎帝。”又指着一个眉长耳大长须过腹骑着一头青牛的老人道“这是写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转手再指着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便是文圣孔丘了。”

    梁萧一边听一边看忽觉那些石像并非凝立不动竟似在缓缓移动虽然不易察觉却如天上星宿无时无刻不在运转说话的工夫黄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梁萧顿时惊呼起来。花慕容笑道:“瞧出来了么?猜出缘故算你本事。”梁萧一咬嘴唇沉思片刻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花慕容笑道:“哦说来听听。”梁萧指着身后三个巨轮道:“道理就和千里船一样呢!水力推动巨轮巨轮带动铜臂然后铜臂不知用什么法子推动了石像!”花慕容眉宇间透出讶色莞尔道:“好啊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聪明这一遭瞎猫儿逮住了死耗子。”晓霜接口笑道:“萧哥哥本来就是极聪明的!”说罢双颊微微一红。

    梁萧最喜人夸他向晓霜微微一笑又问道:“就不知铜臂究竟怎么推动石像的?”花清渊望一望天色道:“这个可不容易明白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入宫为好!”他向梁萧道“千万跟着我的步子走。”梁萧奇道:“为什么?”花慕容道:“不要刨根问底说了你也不明白。”说着一手拉他一手拉着晓霜跟在花清渊身后。只见花清渊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与松石间穿梭来去。

    约摸行了百十步梁萧忽生异想:“我为啥非得跟着他?不告诉我缘故。哼我偏要看看有什么古怪。”他觑花慕容不小心突地挣脱她手一步向左迈出。花慕容一把没拉住顿时变了脸色失声惊叫。梁萧生怕被人追赶当即驰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头忽地足下陡空低头一看竟是万丈深渊不由大吃一惊想要收足但转念之间身子又似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白云翻飞往下一看只见群山巍巍江河横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飞也似的从天落下空中罡风袭体彻骨生寒;寒意方生突又立在风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风吟。

    梁萧血冷如冰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远地皮忽地震动出巨雷也似的闷响刹那间大地迸出一道裂缝数百丈的火舌狂喷而出炽烈无比。梁萧汗出如雨心胆欲裂想要说话但口舌焦枯叫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冷一热让他几欲癫狂忽见远处人影晃动急忙奔上却见一对男女在火中笑语晏晏并肩而行。梁萧认得清楚又惊又喜失声叫道:“爹妈!”文靖、玉翎却不理他只顾谈笑。梁萧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却始终无法接近。

    追了一阵那二人突地停住。梁萧大喜一把拽住文靖衣服放声大哭哭了两声抬头一看迷蒙中只见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纸不是萧千绝是谁?如此乍喜乍惊梁萧心力交瘁蓦地大叫一声两眼黑便要昏厥忽觉背后一紧有人将他向后拖出眼前幻象尽消唯有松石人像无声矗立。

    梁萧好似与人斗过千百招扑地坐倒气喘如牛。回头看去只见花晓霜面带关切看着自己四周再无一人不由奇道:“只有你么?”花晓霜还未说话忽见左方的司马迁像缓缓西移班固像则往南移。心中一惊拉着梁萧道:“快走快走。”梁萧方自奇怪耳边突地传来金戈铁马之声眼前一迷顿看到尸山血海中巍峨宫阙纷纷崩塌顷刻间化作焦土此时左臂又是一紧幻象消失。花晓霜惊魂未定道:“好险我也几乎陷进去了。”她拉着梁萧忽东忽西行了十来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此地乃是‘太史境’的阵眼可呆小半个时辰。”梁萧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晓霜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们被困在‘两仪幻尘阵’里啦!”梁萧望了望四周阵势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的故事来恍然道:“难道这些石像是八阵图那样的阵法?”花晓霜点头道:“不仅这些石像这里一草一木都种得很有学问。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热那是因为陷在了以邹衍为枢纽的‘阴阳境’里了。”

    梁萧挠头道:“但晓霜你怎么也进来了?”花晓霜道:“我见你陷进去了想拉你回去谁知一不小心也跟着陷进来了幸好我以前看过书知道若干变化。”她捡了一颗尖石子在地上划出不少奇特符号写了又抹。梁萧看得奇怪道:“晓霜你在干什么?”花晓霜道:“我在推演阵法。”梁萧奇道:“你还懂这些?”花晓霜嫣然一笑道:“我平日呆在家里除了看书没别的事儿这阵法啊都离不开书上的学问。”

    梁萧一想又问道:“晓霜啊为何我看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花晓霜细眉微颦道:“我也是听奶奶说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听说这‘两仪幻尘阵’名为幻尘实能够以人心变化幻化红尘万象若在阵里陷深了心里想的便能在阵里看见。心思越浮躁的人越容易生出幻象经历晦明、惊伤、休戚、苦乐、悲喜诸般滋味以致疯狂。到底为何我也说不明白但听奶奶说阵里玄机由人心引若有人一念不起即使不明阵理也能通过。不过这等人万念皆空好比仙佛就算通过了也没害处的。”

    梁萧想了想道:“为啥天机宫要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要设这种阵法?”花晓霜道:“听爹爹说我们唐末的时候就来了。”她边说边写竟然毫不滞涩梁萧瞧得暗暗称奇只听她道:“那个时候满天下许多坏人都在打仗一打就是一百多年他们到处杀人放火烧毁书籍不仅死了许多人前人留下的学问也被他们毁掉啦。”

    她想象当时悲惨情形心中凄然眼圈微红向梁萧道:“萧哥哥我总不大明白为啥那些坏人要那么做呢?”梁萧本来问她哪知她反问回来一怔道:“我想啊。起初有许多你这样的滥好人大家都很平和不争吵打闹;但突然出现了一个我这样的坏人我欺负你抢了你吃的穿的;你要活命只好也去抢别人别人又抢别人于是满天下都是坏人了;后来坏人现两个坏人比一个坏人强于是他们又你一伙我一伙大家群殴;群殴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就开始打仗杀人啊放火啊、抢东西啊……”他说到这里想不出还有什么坏事可做只好打住。

    花晓霜想了想摇头道:“你说得不对。”梁萧道:“怎么不对?”花晓霜低头算了几笔道:“我才不会抢人杀人的。”梁萧冷笑道:“你不抢别人就只有饿死冻死或者被人杀死了!”花晓霜脱口道:“我死也不会的。”她拉着梁萧的手认真地道:“萧哥哥也不是坏人。”梁萧撅嘴道:“我就做坏人!做好人就得被别人欺负我从来就只欺负别人。”花晓霜拧起细淡的眉毛忽地摇起梁萧的手软语央求道:“萧哥哥我不要你做坏人!别做坏人好么?”梁萧被她说得心烦偏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那我岂不是也要冻死饿死。”花晓霜道:“我们一块儿死好了我万万狠不下心做坏事的。”

    梁萧呆然不语。花晓霜见他不说话便道:“好罢暂且不说这个。反正萧哥哥决不会做坏人。”梁萧脸上一热不知如何驳她只听花晓霜又道:“还是继续说咱们的来历。却说那个天下大乱的时候我们天机宫的先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看到世上这么乱决意把所有的典籍都收集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梁萧插嘴道:“结果藏到天机宫来了?”

    花晓霜笑道:“那时还没天机宫呢。只有栖月谷谷里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头。那位先祖不仅学问好武功也很厉害。他带着家将在坏人们打仗时收集各种书籍、古董、字画最后都搬到了栖月谷。可直到这位先祖去世这件事也还没做完他的儿子又接着做。那时候天下分裂成了十几个国家坏人们打仗越来越厉害为了从战火中保留书籍我们死了好多好多人。”她说到这里已是泫然欲泣“直到最后那位……那位先祖的儿子也……也被坏人杀死了。”她说着流下泪来梁萧拍拍她肩花晓霜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膝上大哭起来。梁萧手足无措按着她肩头却不知如何劝说。

    哭了一会儿花晓霜抬起头拭去泪水不好意思地道:“我从小就爱哭鼻子听到这种事我就想哭萧哥哥你可别笑我。”梁萧心想:“实在该笑一笑她。”想着干笑起来但只笑了两声不知为何再也笑不出声来。

    花晓霜续道:“到了第三代先祖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面继续搜集图书一面钻研书中的学问从中学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为了让书籍更安全他设计了这个阵法画出图纸和家将的后代们一起修建;为了节省人力他还造出木牛流马、千里船用来运送木头石块。但这个石阵太大了以至于到他儿子一辈也没做完。直到三百年前天机三轮方才修好又过了一百年天机宫才算建立起来。”晓霜说到高兴处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儿低头算了两步笑道:“好啦萧哥哥我算出来了。”

    她一跳而起拉着梁萧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绕过十尊石像停了下来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这里是以伏羲为枢纽的‘玄易境’是阵中之阵极紧要的地儿。萧哥哥你千万拉紧我!”梁萧吃足了苦头闻言将她小手拉得紧紧。两人并肩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刚走两步忽地一阵微风扑面而来晓霜惊道:“不好这里是巽眼我算错了。”她拉着梁萧向左奔了三步忽见文王像与孔子像彼此靠近晓霜一跺足叫道:“糟啦这下全变了。”语中已然带了哭声。原来这石像无时无刻不在移动之中走错一步阵形全变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否则势必越陷越深。

    晓霜见夕阳落尽天色渐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梁萧忙道:“晓霜别急花大叔定会来找我们。”心里却想:“其实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乱闯你也不会跟着进来了。”心中懊恼好劝歹劝晓霜才拭去泪水摇头道:“这石阵方圆数十里变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现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乱闯的。”

    两人无计可施枯坐一会儿阵内突然刮起风来凛冽呼啸。晓霜身子蓦地起抖起来不断咳嗽。梁萧问道:“你冷么?”晓霜“唔”了一声牙关“砰砰”作响。梁萧心道:“虽然风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伸臂将她搂住但觉晓霜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一惊再探她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惊道:“你怎么啦?”晓霜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怀里……有……药。”梁萧闻言猛地想起那日天机别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怀中摸到一个玉瓶倾出一粒只见色泽淡金与那日无二便给她服下。晓霜喘过一口气来接过药瓶又吃了一粒。

    梁萧奇道:“这药叫什么名字?”晓霜虚弱道:“这是吴爷爷给我的金风玉露丸。”梁萧皱眉道:“晓霜你……你生病了么?刚才……刚才好吓人呢。”晓霜强笑道:“不碍事的我打记事便吃这药丸至今不断服了药便能好了。”梁萧仍有些担心待要细问忽听极远处传来笛声若有若无却丝丝入耳脑中灵光一现喜道:“你只顾算来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虽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么?”晓霜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声大叫爹爹姑姑迟早都能听得到。”

    梁萧站起身放声长啸他虽年幼气弱但呼啸已久吹笛者也隐约听到笛声铿锵激扬大有喜气。不一会儿只闻破空之声一人口横玉笛潇洒而至。只见他玉面长身长须飘然却是怨侣峰上那个白衣老人左元。晓霜欢叫道:“元公公!”左元听她声音虚弱皱眉道:“又病了?”晓霜点了点头。左元略一迟疑忽将晓霜抱起也不看上梁萧一眼掉头便走。梁萧急忙紧跟但那左元身法快极三两下便没了踪迹梁萧不禁愣住心道:“这老头故意甩开我么?”他气苦之极但又知这阵法古怪不敢乱走孤单单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来不由忖道:“莫非花大叔他们忘了我么?或是那个白衣服的老头子痛恨我故意将我丢在这里将我饿死即便不饿死也要闷死了!”刹那间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情才好些梁萧拭去眼泪待要爬起忽见地上一个人影晃动顿时吃了一惊大叫道:“谁?”那人却是一动不动梁萧抬眼一看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斜月嵌在两峰之间光华拂过石像在地上留下参差错落的影子。梁萧看了看石像又看着影子:“这石像也不知是谁刻的就和真的一样。”

    只见那些石像不断运转月光投影也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梁萧闲极无聊蹲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影子手持书卷侧身抬臂似在吟诵诗句;不多时便又移开第二个影子再到面前双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有顷第三个影子又到他眼前却是挥手抬足五指斜拂。梁萧瞧到这里蓦地福至心灵那三个影子在脑中一闪刹那间串在一起。

    梁萧一跳而起啊哟叫出声来:“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这里又看看其他石像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每尊石像举手抬足俯仰之际尽皆蕴藏极微妙的拳理连在一处便成武功。梁萧揣摩数招只觉精微奥妙极是厉害心中一时万分惊奇。

    原来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个绝大谜题经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参透其中奥秘。两百年前天机宫历尽百劫终于传至七代出了一个名叫花流水的武学奇才此人十七岁便成天机宫第一高手;三十岁时放眼江湖已难逢敌手。也是到他这一代天机宫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仅以武功而论此人可说是天机宫五百年来屈一指的大高手。

    天机宫在乱世中以守护典籍为己任。对宫中之人而言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两仪幻尘阵”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岁时开山辟河造轮植树已然完毕依照图纸该是连接机关设立活动石柱的时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继他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奇像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能看出其中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或能承己衣钵。

    刻这八百石像端地穷尽了这位大高手毕生之力。完工之时花流水已是垂垂老矣但眼见后代中人要么钻研数术要么埋头干活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看出雕像中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乃是极骄傲的人既然无人勘破他也不肯点破索性将这秘密带进棺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设谜容易解谜难后代若有人能窥破老夫真意没有非凡的天赋便有非凡的福分。”

    子孙们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当他临死呓语也没放在心上。诚然这八百石像单一看来着实无甚奇特非得将数尊姿态贯穿起来才能变成武功;更因石像随“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众人都把心思放到钻研阵法、计算石像方位上全没想到武功是以数百年来竟无一人现石像秘密。

    梁萧原本不懂阵法加之这些天为了报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则得了月影机缘明白其中窍要是以一通百通循着这个法子看去满目石像无一不成绝妙武功不由得眉飞色舞把心事尽皆抛到九霄云外了。因这“两仪幻尘阵”不断运转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好似一个活灵活现的武学宝库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如此练功时如飞箭不觉已至次日正午梁萧专注武功心无挂碍虽然不能出阵也未被石阵迷惑但觉肚中饥饿便使了招“函关化胡”依老子骑青牛之态一手抱胸一手撑地坐了片刻;再以“广成子倒踢丹炉”之势伸腰踢腿;然后双臂舒展相继为“墨翟架梯”“鲁班托梁”;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则卷舌不吐是为“韩非结舌”;最后模仿“孟轲之勇”挺胸收腹昂而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这段“大贤心经”类似道家“八段锦”但高明之处犹有过之。

    梁萧反复打了数遍只觉双颊生津百骸充盈真气在经脉之中如明珠流转饥饿之感渐消。习练中忽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只见左元笑吟吟走过来见梁萧回微微一愣:“他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念又想:“老夫忒也多心了分明便是凑巧。”殊不知梁萧此时修炼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

    梁萧见是他便收了势冷冷瞧他左元原以为他会喜极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梁萧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皱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带你出去?”梁萧恨他昨夜将自己丢在石阵里撅嘴道:“我不出去!”左元不禁气结又忖道:“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萧千绝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萧肩头。梁萧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飙疾迅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梁萧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肩膊。梁萧蓦地形同醉酒踉跄两步竟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乃是“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识得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梁萧脉门。梁萧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愤怒之状甚是滑稽但手挥足踢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梁萧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之象。

    左元自恃身分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萧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忽地一手化开梁萧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梁萧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一招“孙权杀虎”效其刚勇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梁萧头顶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微一皱眉收掌后退。梁萧睁眼看去只见花清渊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地才来?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渊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萧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冷笑道:“胡说八道昨夜霜丫头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惹的祸老夫当然要你吃些苦头。”

    梁萧道:“那后来为啥不来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然道:“这石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我出阵之后要再寻你又得从头寻起。”他顿了一顿道“再说方才我几次用笛声寻你你怎地一声不吭。”花清渊颔道:“不错!”梁萧心道:“看来他们寻我倒是不假。大约我观看石像入了迷没有听见。”想着疑念顿消讪讪低头。但对老者仍怀不满拉着花清渊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才不跟这老头子一起省得他又害我走错路。”花清渊见他如此小气不觉哑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儿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梁萧一听猛地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奥秘心道:“你这老头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诉你。”抿起小嘴佯作不闻。左元讨了个没趣面色泛黑寻思梁萧所用武功与自家如出一脉虽然内力不足威力却已不容小觑不由深感纳闷。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七八里路程还不见尽头梁萧暗自惊讶:“这阵果然大得吓人若是走失着实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的苦头真是心有余悸紧紧牵着花清渊衣角再也不敢乱走半步。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径自向东北去了。梁萧见他不在心里自在许多唧唧喳喳询问花清渊这石阵的奥妙但“两仪幻尘阵”凝聚花氏一脉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妙花清渊一时也道不明白又怕被扰了心神行差踏错只得连道以后再说。梁萧心中悻悻本想告诉花清渊石像奥秘但转念又想:“先不忙说待日后我都练会了再使出来叫他大吃一惊。”想着脸上露出笑容。花清渊见他无端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宽只报之一笑并不多问。

    又行了三里许终于出阵。梁萧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谷地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内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物事。

    花清渊见梁萧十分好奇便将他带到高台上笑道:“这里叫做‘灵台’。”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则叫定海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便能从流水之象中推测出水旱灾情。”花清渊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梁萧一一解释其中还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还有盛了水银的水晶球球上刻满数字花清渊称之为“阴阳仪”能知冷热寒暑。

    这座“灵台”委实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萧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不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下。那指南车每调一次机关便能自行前进数丈右方铜人手臂始终遥指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有声。

    梁萧玩了一回跳下车忽地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图景每颗星都对应天上星辰梁萧一脚踩定支柱一脚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转星宿顿时乱了方位。

    花清渊阻止不及大吃一惊忽听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如飞般从台下掠至。将梁萧劈手抓住重重掷在地上摔得他两眼金星乱迸挣起一瞧只见一名老者黄袍白双颊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视。梁萧一怒爬起挥拳捣向老者胸口花清渊一伸手将他拳势封住向那人恭声道:“明老全是我的不是!您勿要怪他。”

    黄袍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瞧他一眼睨着梁萧道:“你是谁竟敢搅乱老夫的浑天仪哼!若不重新对好休想下去!”梁萧背脊隐隐作痛怒道:“我就不重新对好!”黄袍老者目中精光倏闪伸手将梁萧一把拽过梁萧还待挣扎已被黄袍老者高高举起厉声道:“若你不重新对好老夫便将你扔下去。”

    灵台高约十丈加上黄袍老者大力一掷便有十个梁萧也要当场丧命。但这小子天生倔强偏偏摆出宁死不屈的模样叫道:“就不对好有胆就扔呀。”花清渊却知这老者言出必践慌道:“明老这小孩顽皮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浑天仪的事由清渊来做好了。”

    梁萧叫道:“花大叔你干吗对老头子低三下四的?”花清渊哭笑不得但却屏息凝神头不敢抬手不敢垂心忖道:“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了你。”黄袍老者斜瞅了花清渊一眼冷笑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带着外人把灵台弄得乱七八糟。哼倘若你做了宫主天机宫怕也要断送在你的手里!”

    花清渊脸涨通红嗫嚅道:“明老……明老教训得是。”黄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态轻蔑将梁萧向旁一扔大袖飘飘扬长而去。梁萧爬起来欲要追赶却见黄色人影疾如闪电隐没在绿树红花之间不由跺脚道:“花大叔你干吗不拦着他我要跟他算账。”花清渊苦笑道:“罢了这位老先生武功极高别说是你我也打不过他。”

    梁萧哼声道:“方才他抓我那招虽然快了些但我有法子破他。”说着错步挥拳身子后仰双手呈拈花之形乃是一招“庄周梦蝶”然后扭身倒翻跳在空中化为“鸡犬升天”这招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轶事。半空中梁萧忽又挥足倒踢双掌斜劈却是一招“许慎屠龙”。花清渊看了两招只觉变化奇妙果然能够克制老者的手法第三招上的反击更是凌厉不由心头怪讶待梁萧落地问道:“你既然知道破法为何不能抵挡?”

    梁萧一愕搔头咕哝道:“这个……老头儿出手太快我脑子转不过来手也不及动弹。”花清渊含笑道:“这就是了!所谓一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厉害却没相当的功力;对方只要快过你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梁萧道:“那如何才能变快?”花清渊道:“那唯有用心苦练了练到一定地步自然熟极而流快慢由心。”梁萧默然不语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功夫下次也抓着老头儿把他屁股摔成八片。

    想是这么想可经这一折腾梁萧也兴致索然无心再闹随着花清渊下了灵台。二人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方杨柳青青拥着连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绵数里;穿过一扇日门异香扑鼻满眼姹紫花间狂蜂浪蝶翩翩相逐。

    两人穿过两道水榭间或遇上随从侍女都对花清渊含笑招呼并无主从之分梁萧心中羡慕:“人人都喜欢花大叔呢若我有他一半的好脾气那就好了。”二人走近一扇月门但见门镌了副对联梁萧一时兴起便念道:“真……俗嗯中间是些什么字儿?”又望左方的石柱皱眉道“条……心唔这人不会写字么?”

    花清渊忍住笑道:“萧儿这两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写得出来的。连在一处念作‘真水洗尘俗清音涤凡心’嗯横着那排字你认得么?”梁萧瞅了一眼道:“心水木……”他自知必定认错脸涨通红甚觉羞愧。

    花清渊叹道:“这念作琴心水榭。”梁萧仔细看了两眼只觉这些字大开大阖全无拘束竟然颇合自己的脾胃便又指着对联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念道:“落魂狂生酒书。”花清渊笑道:“这次大致念对了但不是落魂是落魄也不是酒书是醉书。”梁萧得意笑道:“落魂落魄酒书醉书还不都是一样。”花清渊一笑忽听得门内传来琴声便不再多言挽着梁萧跨入月门。

    走不多远便至水榭尽头一只紫金香炉白气氤氲空中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女子左方立着花慕容花晓霜则偎在一名蓝衣美妇怀里。众人瞧见梁萧俱是微笑不语。

    梁萧见那鼓琴女子年不过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清逸秀美堪称国色虽然衣着简朴但浑身上下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心折。

    琴声初时细微飘忽如芙蓉泣露、香兰含笑于不经意间牵动人心;梁萧见花晓霜对自己微笑正想招呼忽听那琴声一扬如千丈绝壁危不可攀梁萧听得心头一震。蓝衣美妇却眉头微皱将晓霜两耳捂住。但听那琴声越拔越高成清羽之音拔入云端分寸难上。梁萧心弦也随之绷紧。蓦地那琴音又是一落似从千寻高峰落入万丈深谷梁萧心随之落起落间顿生迷乱。

    那琴声于低回处徘徊时许;渐又拔高初时尚如雨打花林渐渐透出刀枪之声再往后去琴声激越如昆仑玉碎、霹雳塞空隐隐有愤怒之意梁萧只听得气血贲张心跳加剧;就在这个当儿琴声忽又一弛再变舒缓如思妇沉吟儿女别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凄凉;如此吟颤良久终于曲终音绝此时众人突然现不知觉间六根琴弦均已断了。

    那缁衣女子呆瞧那断弦半晌忖道:“离愁引啊离愁引弹来弹去终究只是断肠罢了。”胸中一痛推开瑶琴抬眼处只见梁萧已是泪流满面。不由轻“咦”了一声忖道:“他小小年纪也能听懂么?”

    众人见梁萧哭得伤心皆是大奇花慕容道:“你哭什么?”梁萧闻声惊觉急忙擦泪抗声道:“谁哭了老子……老子眼中有了沙子……”花慕容心里已经笑翻挤兑他道:“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这里人人都看到你哭了。”梁萧恼羞成怒骂道:“哭了又怎样?哭你姥姥的丧!”花慕容大怒举起粉拳。缁衣女子微笑摆手花慕容只得放下手狠瞪了梁萧一眼。

    缁衣女子凝视梁萧笑道:“晓霜口中的萧哥哥就是你么?”梁萧瞅了晓霜一眼点了点头。缁衣女子向他招招手道:“过来。”梁萧见她神色友善众人也未阻止便走上前去不防那缁衣女子右手忽地探出如一只玉色大蝶拂向他肘上曲池穴。梁萧不及细想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弹字诀”翻手屈指向女子脉门弹去。萧千绝曾以这一招刺瞎云万程的双眼梁萧功力虽浅但招式精奥不容小觑。

    缁衣女子微微一笑手如蝴蝶穿花自梁萧指边掠过两只雪白的手指轻轻捏向梁萧“少渊”穴。梁萧右手急来帮忙使了个“封字诀”隔那两根手指左手则使“勾字诀”五指如锄反钩女子“太液”穴但女子手臂形同无物倏地从他双手间脱出。梁萧正欲后跃女子五指飘如惊风又往他心口拂来无奈之下梁萧连使“破字诀”、“捻字诀”拆解。

    二人隔着琴桌三只手缠在一处。女子端然静坐虽只用一臂但飘飘忽忽千变万化将梁萧逼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他将“如意幻魔手”中“勾圈、挑环、弹破、扭捏、推拿、挥拂、截劈、点插、拈折、封按、撕抓、缠捻”二十四诀使遍依然无法脱身。顷刻间拆过百招梁萧使个“缠字诀”双手绞向女子手腕。缁衣女子秀眉一挑探手在梁萧肘间一托。梁萧只觉大力涌至顿时翻身坐倒在青石地上滑出丈余“嗡”的一声背脊撞着紫金香炉。梁萧一阵头晕目眩张口欲骂忽听花清渊向缁衣女子急声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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