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罗克敌本是禁军出身,先帝在位时极为得宠,因此得封侯爵。靠着和皇帝的亲密关系,罗克敌一度把持朝政卖官鬻爵,成为当时大燕朝堂的巨蠹。刘威扬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定远侯开刀,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定远侯全家也上了法场,其家业尽数充入国库。只有曾经居住的府邸成为天子产业,若干年来始终空置,只是为了警醒后人,莫忘前车之鉴。



    此时燕皇突然想提起陈年旧账,让赤忠莫名其妙,只好据实回奏:“回陛下,那座府邸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敢占用。”



    “那就好。王景护送三皇子回京有功,这座宅邸就算做朕的心意,赏赐给他居住。另赏其五百金,准食五品俸,拨奴仆使女各十人,不得有误。”



    “遵旨!”



    王景连忙道:“奴婢谢主隆恩!”口内虽然表示感谢,心中却狐疑不定:陛下把自己封在宫外是什么意思?自己一个阉人,难道不该晋封宫中职位?结合刘威扬的眼神,王景判断情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但是陛下圣旨已下无从更易,自己只有先副从谢恩再说。



    三日之后,定远侯府中。



    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换做旁人,早就欣喜若狂,而王景此刻惦记着的,却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由于顾世维的操纵以及莫华妆一派的有意打击,朝堂百官和普罗百姓,都将荼妃当做了胡人的奸细。加上之前废妃位之事,让这位“三皇子”命运变得难以猜测。不知燕皇会如何行动,也不知自己的孩子,突然身至帝王家中,未来命数几何。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王景疑惑地转过头,只看到赤忠正站在门口,面色严肃。王景连忙站起,迎向赤忠:“赤公公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



    王景刚一脚踏出门槛,却看到赤忠的身侧还有一道人影。定睛一看,正是一袭朴素布衣的刘威扬,正逗弄着怀中睡熟的婴儿。王景连忙跪下:“奴婢叩见皇——”



    “哎,在外边儿,就免了吧。”刘威扬摆了摆手,怀中的孩子咿呀叫嚷了几声,在刘威扬怀中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刘威扬目光中满是慈爱,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温和:



    “看吧,宸瑞又被吵醒了。这孩子,睡的可不老实了。和朕小时候一样。”



    王景浑身一颤,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压低了声音:“奴婢该死,惊扰了皇子。”



    “起身吧。”刘威扬给了赤忠一个眼色,随后踏步而进,王景唯唯诺诺地跟在后边儿,却没料王景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了关门的吱呀作响,王景回过头,只见殿后的赤忠垂着头将大门关上并没有随同护驾,而是让王景和天子独对。



    王景毕竟是读书人,熟知体制。独对乃是重臣心腹才有的待遇,自己不管怎么看都不够资格,不知皇帝便装过府,又和自己密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心变得既兴奋又忐忑,大脑高速转动,考虑自身吉凶祸福。刘威扬毫不在意的坐在椅子上,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边问王景:“这侯府,你住的可还习惯?”



    “回皇上,奴婢自从出生就不曾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也不曾有过这等神仙般的日子。皇恩浩荡,奴婢甚是惶恐,纵然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陛下的恩情。”



    “嗯。朕将这侯府赐给你,并非赏功,而是感谢。你的功劳很大,封赏远不止这些。不过是——”刘威扬尚未说完,怀中的孩子看见王景,却向王景伸出小手,“呵呵,看来这些时日,你把朕的宸瑞照料得好,都和你有感情了。”



    王景只感到胸前一紧,回话都有些结巴:“奴,奴婢不敢当。”



    “朕失责,没能好好陪伴在宸瑞的身边,”刘威扬苦笑道,“这一路上,多亏你照顾朕的宸瑞,现在的一切都是报答你对宸瑞的照顾,以及你的忠心。来,你帮朕哄哄宸瑞。”



    刘威扬抱着孩子,站起身来,靠近王景,孩子伸出手,摸着王景的脸,咯咯大笑。王景犹豫了片刻,但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却也顾不上僭越,忍不住从皇帝手里接过孩子,刘威扬看着孩子的慈爱笑容,却渐渐消失,他抬起头,看着王景和自己的孩子:“王景,朕,要托你一件事。”



    哄着孩子的王景见刘威扬突然正色,连忙低头:“皇上尽管吩咐,奴婢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虽为君王,却也有自己的难处。百官逼宫,朕不得已下罪己诏,废了荼妃……如此一来,朝上文武,断然不会承认宸瑞的身份……”刘威扬低声说道,昂起头,攥紧了拳头,“朕虽无能,但朕,才是这大燕天子,怎能让那些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来决定宸瑞的未来!”



    见刘威扬说的咬牙切齿,王景噤若寒蝉,低头继续听燕皇说着:“但朕又何尝不知,此刻,时机未到,不能将宸瑞置于危险之中。”



    刘威扬看着王景,神情严肃:“从今天开始,宸瑞,就是你的侄子。这意思,你可明白?”



    王景先是一愣,但立刻反应了过来:“奴婢明白,定不负皇上的期望。”



    刘威扬微微点了点头,背着手在房里踱了两步,颔首长叹:“有朝一日,朕总会让宸瑞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要为盈儿报仇。”



    刘威扬的声音不高,动作也不见如何激越。可话语中透露出的,却是钢铁一般不可动摇的决心和意志!



    王景站在刘威扬的身后,虽不知帝王的心境,却也被帝王的决心所震慑,不敢多言。



    “对了,既然是你的侄儿,总不能还用着本名,”刘威扬转过身,言辞缓和了许多,“给朕的宸瑞起个化名儿吧,念在是你救出了宸瑞,就委任于你了。”



    “奴婢惶恐!”王景刚打算拒绝,怀中的孩子就咯咯笑了起来,揪着王景的脸,甚是滑稽。刘威扬不由笑了起来:“宸瑞这是感激你呢,就不要推脱了。”



    “奴婢……奴婢明白,”王景看着怀里的孩子,那——是他亲生的骨肉。正眨巴着眼睛,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忽然间,他想起了那破烂的屋子,那痛不欲生的妻子,拉着自己,对自己低语的名字:



    “王佑。”



    王景脱口而出,看向燕皇,眼里好像泛着光芒。



    “皇上,小殿下就叫王佑吧!多亏小皇子吉人天相,天佑垂怜,奴婢才能带着小殿下从那无定原上逃出生天。”



    “王佑,王佑……”刘威扬呢喃了两句,轻轻一笑,“不错,天佑宸瑞,想必盈儿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朕父子二人吧。那么,从今往后,你便是王佑的叔父,教导王佑的重任,朕就交给你了。”



    “奴婢遵旨,谢皇上隆恩。”



    “盈儿信任你,而你也的确不负盈儿,一路护着宸瑞,把他送回了朕的身边。其中辛酸,朕心中有数。念在你一片忠心,委你以重任,也是情理之中。”刘威扬看着王景,目光灼灼,“只是朕,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还请皇上明示。”



    “这次百官逼宫,足见朝中群臣结党不从调遣。外面更有神狸胡骑为害一方,这些事朕必要一一处置。”刘威扬顿了一顿,向王景踏出一步,在王景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所以朕,为自己锻了一把刀。一把百战宝刀,可以破军斩将,攻城略地。”刘威扬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只有宝刀还不够,明朕,还需要一把藏在袖里的剑。一把,杀人剑!”



    王景头上冷汗直冒,心头狂跳,他已经意识到天子要让自己作什么,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朕,决意抽调禁军,广招侠士,恢复太祖年间的枭卫。”刘威扬冷冷地说道,“枭,猎者也。枭卫专缉百官,不受诸司掣肘,直属于朕。朕可不愿那些文臣武将,再来碍着朕的手脚。”



    刘威扬看向王景:“王景,你可愿意担此大任,为朕爪牙耳目?”



    王景仰起头,直视着燕皇尖锐的目光。



    若是点头,从此这朝堂之争,王景再也脱不了干系。伴君如伴虎,其中风险,他又何尝不知。事若不成自己难逃一死,如果自己把事情做得太好,也难免要被燕皇杀了平衡朝堂。刘威扬给自己的这些,乃是收购自己性命。可是自己又能拒绝么?已经听到了皇帝的打算,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想干,照样是找死。再说只要自己答应了,就能从皇帝手里接过一把杀人的剑。



    这把剑的背后,是一段无数忠良尸骨铺砌起的道路,而道路的尽头,是一名帝王的诞生。无论是谁接过这把剑,从此天京城将永无安宁,天子的意志将会支配朝堂的每一个角落,大燕的天,将笼于血色。



    ——那又何妨?现在逼得自己的儿子,不能当皇子的,不正是这些人



    然后,王景露出了一丝微笑,微微鞠躬:“奴婢谢主隆恩,愿为皇上鞠躬尽瘁,赴汤蹈火,让这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违拗圣意。”



    不管道路如何黑暗,不管前途通向何等可怕的深渊——只要能帮助王佑扫清障碍,这把剑,王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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