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床榻,有些年头的屋顶。起司张开眼后又闭上沉默了几秒,在这几秒之中,他的各种感觉快速捕捉着周围的信息。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中已经恢复了那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翻身下地,随手拿起挂在床头的长袍,他倒是没有立即将其穿上,只是对折之后撘在肩头。打开房门,起司没有前往大厅,而是循着房屋的结构去了趟厕所,接着走到了后院里。像常春藤这样的酒馆,后院都会有供给的水井,虽然不大也不深,终归有些用处。

    当法师真正走入大厅的时候,他的仪容已经到达了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而与他相反,在见到起司后有所反应的人里,阿塔的样子看上去狼狈不堪。女剑士的头发散乱着,眼睛下方有着浅浅的痕迹暗示她没有得到休息,她的精神涣散,魂不守舍,直到看到法师时才重新恢复正常,并露出愤怒的表情。还不等其他人朝起司打招呼,阿塔已经三两步冲到了门前,伸手拉住了起司的衣襟,“你知道她会死对不对?你就是要我去杀了她!”

    谁会死?她又杀了谁?起司知道什么?几个问题环绕在酒馆大厅的人们脑中。这其中就包括凯拉斯和剑七,他们在处理完河怪后就回到了镇上休息,等他们坐定之后没多久,阿塔就一脸阴沉的回来了。只是从那时到现在,女剑士面对他们的问题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此时。一人一猫互相看了看,剑七叹了口气,起身挡住人们的目光,并用恳求的眼神看向艾玛。酒馆的老板娘立刻会意,走向人群要他们离开。幸好,现在也只有几个换班的伐木工在。

    起司,站在原地没动,他等着阿塔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掰开。这件事放在平时可能还要费一番功夫,但女剑士已经很累了,她没有力气投入到抗拒之中。做完这件事之后,起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们等会再谈这个问题。艾玛小姐,请你准备些吃的,要装好。”

    装着食物的篮子,很快被准备好,起司拎起餐篮,走向酒馆的大门。阿塔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喊叫,默默的走到了他身边略前一步。另外两人见状赶忙跟上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行三人一猫,没有骑马。在女剑士的带路下徒步走出小镇,沿着河水逆流而上,遇到一片树林后转向,又走了段距离,抵达了一片较为空旷的林地,这里长着很多低矮的灌木,其中不乏野生的浆果。而在这些灌木中央,有一片近期才被翻动过的土地,略微隆起的土堆上是垒成一堆的石块。起司看到那堆石块后眼角略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将餐篮放到了地上,“所以,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她刚好倒在这里,我就遵循着草原传统把她埋在了这里。”阿塔说着说着,眼圈开始泛红,对她来说,那不是愉快的回忆。

    法师点点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他郑重的将这块石头举到石碓旁,把它放到上面。然后回头看了看剑七他们,“既然来了,就一起吧。虽然你们没见过她,可他终归是死于我们的这次行动。致意一下总是好的。”

    于是寻剑人和猫妖精也各自在那堆石头上放置了他们自己的那一颗,之后就站在一旁等着起司和阿塔解释眼前的景象。从情况来看,不难判断这块土壤下埋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刚死不久的女人。问题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会死,法师又为何说她的死与他们有关?

    起司注意到了同伴的困惑,双目低垂,慢慢开口,“这里埋葬了一位叫戈力的女士。她的出生地,我不知道,因何到此,我亦不知。或许是被人拐卖,或许是与父母失散,或许是遭丈夫抛弃,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所知道的是,她在三年前出现在小镇附近,被当地人称为女巫,而她并不具有任何的魔法知识和施法天赋,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后来,河怪注意到了她,把她抓了起来,作为自己的奴隶驱使,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她就是你想救的那个人?”剑七恍然想起之前起司提到过要让阿塔去救人,现在看来戈力就是目标,“但为什么阿姑娘说你杀了她?”

    “这就要说到河怪的事了。还记得我独自行动的那晚吗?我尝试着跟随那些看不见的头发去寻找镇上问题的根源,我找到了,那是一台具有魔力的纺织机。它能够将发丝纺织成某种东西,我不能判断到底是什么,但一旦完成,结发镇的人谁也活不了。所以我立刻就想要破坏那台机器,问题是,哪怕是魔法纺织机,它也没法自己运作,戈力就是被迫运作它的人。而她的生命,也和那台该死的机器绑在了一起。”起司平静的叙述着。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了,很多魔法造物都有类似的能力,能够强迫生灵使用它们。因此,与其说戈力是河怪的奴隶,不如说她是被逼着成了纺织机的奴隶,前者的奴役尚且可以摆脱,后者却…”他顿了顿,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我遇见她的时候,已经没办法了。她被过分密切的和那东西捆绑在了一起,想将两者分离对于那么虚弱的人来说是做不到的,她的身心都承受不了那样的损伤。”

    “因此你让塔兰杀了她?”猫妖精的语气不善,杀人这种事,为了生存如果没办法避免那无可厚非。为了救结发镇的镇民,摧毁纺织机也无可厚非。但让阿塔没有心理准备的去杀死一个无辜者?这是凯拉斯作为女剑士的看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因为这和在战斗中杀死对手是两件事。

    “不。我取到了戈力的血,调制出了魔药,依靠魔药的力量,她和纺织机之间的联系会被暂时破坏,阿塔趁此机会破坏纺织机,她就能活下来。”

    “可她还是死了。是我破坏纺织机的时机不对吗?”阿塔听完起司的说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行动错误才导致了这个结局。

    灰袍听了摇摇头,“没那回事。她能走出小屋,就说明魔药的效果成功了。她会死,纯粹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河怪把她当成是工具,根本不给她食物。有纺织机的魔法影响,她的生命被束缚着不能结束,这种影响一旦消失,早就不堪重负的躯体会立刻崩坏也不意外。她在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已经是已死之人了。只是我还希望能有所侥幸,侥幸魔药里的魔力能延续她的生命,给我机会修补她的躯体…终归,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起司说完,将篮子打开,把里面的食物一样一样的摆在戈力的坟墓前。他低声念诵起苍狮流传的对亡者的悼词,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的情景。他又一次没能把人救下来。也许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并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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