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巴尔西德党?”

    隔着向上升腾的水蒸气,王玉婷问向浴池中泡澡的安娜特。她坐在池边,双脚浸于热水中,手指沾上水,写下了“巴尔西德”的迦太基文写法。

    这几天除了跟着安娜特学习文字,也透过她了解到了目前迦太基存在的各种政治势力,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其中巴尔西德党最能引起她的兴趣。不仅因为巴尔西德党是仅次于元老贵族派的第二大政治集团,更因为它的大名时常进入王玉婷的耳朵,而且与她的前途、命运,甚至生命息息相关。

    水蒸气湿润了安娜特的脸庞,使这位妙龄女郎细致的皮肤里泛出红晕。“你认为巴尔西德党是什么?”她反问王玉婷,就像老师解释问题前总要了解学生的想法。

    王玉婷想了想,脑中闪过几名她所认识的巴尔西德党人的形象。第一个是傲慢的马戈,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还有在卡彼坦尼亚遇见的哈斯德鲁巴,以及他身边的军官们;最重要的人物是汉尼拔,他是巴尔西德党的核心人物。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特征,他们都是军人。于是,王玉婷大胆猜测,“巴尔西德党是军队的政治组织吗?因为掌握了军队,所以才这么嚣张地敢与议会对抗?”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安娜特隔着水雾说,模糊的脸庞似乎露出笑容。

    “不是这样吗?”

    “当然没这样简单。你一定没见过非军人的巴尔西德党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议会里也有巴尔西德党人,就像议会在军队中有吉斯科一样的道理,双方相互渗透,因此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王玉婷滑下浴池,向安娜特靠近,她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我应该怎样向你描述呢?”安娜特深吸口气,“可以这样说,对于元老议会,他们是妄想夺取政权的疯子;对于新兴富豪们,他们是开拓新市场的劈斩荆棘的利剑;对于普通人民,他们就是能寄托所剩无几的爱国热情的代言人。”

    “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与议会对抗?”王玉婷的迷惑又加深了。

    安娜特皱了皱眉头,似乎遇上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无法以三言两语说清。她尽可能简洁地向提问者表述,“巴尔西德党的成员多为不满国家现状,平民出身,靠自己实力登上高位,或是出身世家,但却具有有别传统的新思想的人。他们提出改革政府,打击**,恢复中断以久的民主传统。他们大胆接受外国文化,批评迦太基人性格中的丑恶面,重视军队的建设,鼓励年轻人放下钱袋,到军队中历练。”

    “这些全是好事,议会为什么不接受他们?”王玉婷的疑问更加复杂化了。

    安娜特深锁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纠结得更紧,“如果议会接受他们,那么议员一定全疯了。”她的回答更加使人困惑。“迦太基是个奇怪的国家。她的法律是民主的,统治却是**的,一朝选为议员,终生可以做议员。巴尔西德党想要恢复民主,议员的席位就不能长坐了,谁愿意放下本可以享用终生的权力呢?打击**更是一件遭到议员们痛恨的事,这简直是断了他们暴富的财路。而巴尔西德党人重视与军队的联系,已成了议会对他们提防和恐惧的首要理由。两条不同路上的人相互猜忌,已经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浴室到的雾气越来越浓,它们似乎进入王玉婷的脑子,使她在迷糊中快辩不清方向了。仅是巴尔西德党与议会的关系就足以令她研究上很长段时间。“不过有件事我仍然不太明白。”她靠在安娜特身边,趴着光滑的池沿发问,“既然巴尔西德党掌握着军队,为什么不以武力推翻议会呢?”

    悦耳的笑声突然充满了整个浴室,安娜特笑了起来,“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或许在战争中与明处的敌人战斗,我比不上你;但与暗处的敌人较量,你的水平跟你的外貌与年龄很相称。议会在军队中的代表不仅仅只有吉斯科,只要有这些人在,巴尔西德党想利用军队获取政权就不可能。同理,议会如果想要废黜某位巴尔西德党的将军,支持巴尔西德党的议员就会投反对票。不过这些只是和平时期的微妙平衡,假如一旦发生重大事件,这种平衡将会立刻被破坏,恐怕迦太基会陷入动荡。”

    “哎!政治真是复杂。”王玉婷叹出口气,想把自己没入水中,却又突然因想起自己并不擅长潜水而立及打消了念头。“但是,你不认为太平静了吗?从卡彼坦尼亚回到新迦太基已经好几天了,汉尼拔与吉斯科却没有任何行动,他们不是要大斗一场吗?”

    前两天,为庆祝卡彼坦尼亚战争的胜利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小型宴会,王玉婷受到了邀请。宴会中,她见到汉尼拔与吉斯科站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像是感情深厚的好友,没人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和,那怕是头发丝般细小的间隙也察觉不到。

    安娜特对她的看法不以为然,“我从没有平静的感觉。汉尼拔是个很能沉住气的家伙,可一旦出手,没有人比他更迅速。他一定会对付吉斯科,等待是为了掌握更好的时机。不过,他要的是怎样的时机呢?我试图看穿他的计划,却总遇上想不透的疑问。”

    “什么疑问?”王玉婷睁大了眼睛。

    “我在想,如果汉尼拔以叛国罪指挥吉斯科及议员们,迦太基的政局必定引发剧烈震荡,巴尔西德党与议会的平衡必将被破坏,权力的分配也会重组。他不可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可是以目前的形势分析,即使权力重新划分,汉尼拔和他的巴尔西德党也得不到优势,相反会冒上极大的风险,他没理由冒险的。”

    “政治真是复杂啊!”王玉婷第二遍发出感叹。斜视已经再次陷入自己设下的疑问中的安娜特。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走进几名侍女,她们捧着浴巾、香油和色泽鲜艳的衣裙在浴池旁站成一排。

    “小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领头的年长女人恭敬地对浴池中泡澡的安娜特说话。

    “好。我们该出去了。”安娜特向王玉婷提意。王玉婷点点头,两个女人踏着水中的阶梯,在侍女们的服侍下走出了浴池。侍女们立刻围住她们,为她们擦干身体,抹上香油。

    趁着为小姐们穿衣的时机,那位年长的侍女向安娜特禀报,“安娜特小姐,刚才卡兰巴尔议员的夫人派信使转告,请您过去吃点心,与她聊聊,您要去吗?”

    安娜特明白与夫人闲聊意味着什么,这不过是个掩饰的借口,真实的目的其实是与议员们讨论“大事”。现在议员请她过去一定是为了那封密信的事。“你这样告诉信使,就说我被一位不友好的邻居缠住了,现在不方便拜访,不过改天一定造访。”

    侍女应声,立刻出去按主人的意思回信了。

    “不友好的邻居?”王玉婷不明白安娜特这段话的含意,不过她知道里边有拒绝的意思。

    “议员们会明白的。他们会认为我被汉尼拔的密探盯上了,现在不方便与他们联络,他们会谅解的。”安娜特解释说,并露出了笑意。

    王玉婷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与安娜特相互了解的这几天,她知道了虽然安娜特是汉诺议长的女儿,却不属于议会这边,她早把她父亲的同僚们出卖了,安娜特已经向她承认,密信的消息最初是她走漏给了汉尼拔,可她也不是巴尔西德党的人。她没有阵营,她属于自己这边,只是一个想从两大派系的争斗中谋利的人。

    而王玉婷自己不也曾想双方讨好,努力生存下去吗?她发觉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起来越有共通之处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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