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千愁在厉啸声中出手。

    风动、草飞、树木摇。

    仿佛连月亮都变了颜色。

    唐肯觉得自己双耳像给一千条固体的蜘蛛丝扯拔着痛人心肺那厉啸声似一下子把他的眼球充血把他五脏六脉打翻捣碎一般!

    唐肯已失去抵抗的能力。

    这一刹间掌风已冷沉地毫无生气地甚至无知无觉无情无性命地掩近胸前。

    出掌的手仿佛没有生命。

    中掌的人也必死无疑。

    丁裳衣手中的剑光自披风里出夺目的厉芒直夺聂千愁的咽喉!

    聂千愁突然偏向丁裳衣出比刚才更凄厉的狂啸。

    白的牙、尖的舌、红的唇、黑的这一声厉啸虎地宛似

    地底里卷来一道狂流把松针倒射上空。

    丁裳衣也觉得身体周围卷起一道逆流卷起身上的披风整

    个人像连根拔起的失去了依凭:等到能够勉强稳下步桩时剑已

    脱手嵌入松干里!

    高风亮在同时间一刀砍向聂千愁。

    他的刀一出就切断聂千愁的啸声。

    那可怕的厉啸!

    聂千愁只做了一件事。

    他倏然打开了腰畔左边第一只葫芦。

    葫芦塞子一开“嗖”地白光一闪。

    然后高风亮只觉手上一轻。

    他的刀碎了。

    碎成千百片落在地上。

    高风亮怔了怔这时丁裳衣也被啸声澈飞聂千愁那毫无生命且摧残生命的一掌依然向唐肯胸膛按下去。

    三人联手尚且抵挡不住聂千愁这一掌!

    就在这时唐肯左膝后关节处突然一麻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唐肯脚一软便跪倒聂千愁那一掌仅在他头上三寸不到之处击空。

    这一掌是没有掌风的。

    也没有气势。

    只有死。

    掌击空。唐肯就死不了。

    唐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避得了这一掌的。

    丁裳衣、高风亮又惊又喜还带一点错愕他们也不知为何那一掌没有击中唐肯。

    聂千愁也怔了一怔他的掌就在唐肯头上只要他再往下按便击在唐肯的天灵盖上唐肯一样是死定了。

    可是聂千愁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冷哼一声“你幸运。”便缓缓的收了掌。

    唐肯马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不是要跪你我只是——”

    聂千愁冷冷地道:“不管怎样你都已避开我一击。”

    唐肯想一想自己也想不通何以能适时躲开那一掌。便道:“你一掌打不死我可以再打第二掌。”

    聂千愁冷笑一声不理他迳自向高风亮行去。

    高风亮叹道:“没料到十年不见你己练成了‘三宝葫芦’。”

    聂千愁道:“你刀法好我不得不用了其中之一。”

    高风亮苦笑:“现在我连刀也没有了。”

    聂千愁往地上一指:“还有草。”

    高风亮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冤枉的你非杀我不可?”

    聂千愁木无表情地道:“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们就死定了你自戕我便不动手。”

    高风亮毅然道:“好我死。但你放了他们俩。”

    聂千愁淡淡地道:“我一掌打不死的人决不再杀;至于丁裳衣鲁大人吩咐要生擒。”

    高风亮狠狠他说了一声:“好。”

    聂千愁的黑又波动了起来他用一种很低沉、很缓慢、很悲悯的声音问:“可以了么?”

    高风亮高声豪叱:“可以了。突然卸下带子迎风一抖衣带如长刀。”

    可刚可柔的长刀!

    高风亮解带时带已成刀带化作刀时刀已砍到聂千愁头顶上。

    聂千愁没有避。

    他似来不及闪躲。

    高风亮立即又砍第二“刀”。

    聂千愁还是没有反击;

    他似连招架也来不及。

    高风亮扬气吐声又砍了第三刀。

    聂千愁还是木然不动月色下松树旁他披如狂就像座不动明王。

    高风亮砍了三刀收手丢掉带子气咻咻的道:“你杀吧。”

    聂千愁问了一句:“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高风亮气苦地笑了一下:“没有用的你刚才已用手在刀锋要砍中前挡了三下但在我们看来你好像连动都没有动。”

    聂千愁道:“真正的度反而不让人感觉得出来有多快。”

    高风亮苦笑道:“就像大体运行日出月落。”

    聂千愁道:“也像光线、声音、岁月自然的反应快得没有让人感觉到度。”

    高风亮道:“所以我不打了。”

    聂千愁道:“毕竟你曾经是我朋友我不忍杀你——”

    高风亮眼神一亮聂千愁接道:“可是你仍是非死不可……你还是自决罢。”

    高风亮“哈哈哈!”笑了三声道:“好一个朋友好得逼死人的朋友!”

    聂千愁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无比的激动使得让人看去感觉到他的黑如潮汐汹涌脸上的皱纹像海水褶腾。

    “朋友?!没有朋友我会有今天?!”聂千愁厉啸的声音凄厉得直如割切入脑:“你以为我不爱朋友?当年‘自狂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朋友最自豪的就是朋友!”

    晚风徐疾有致。

    松针簌簌而落。

    聂千愁如狼嗥月又如夜枭一般凄戚像厉鬼在追索魂魄!

    “你没有被最好的朋友出卖过又怎么知道朋友的无义?你未曾被至亲的朋友伤害过又怎么了解朋友的无情?!”

    高风高蹑嚅地道:“我……我没有出卖过你……”

    聂千愁如夜叉般狂笑了起来松针如雨一般折落茅草如风般激扬。

    “你当然没有你只是我普通朋友如果是你暗里给我一刀我倒无所怨只恨自己不戴眼识人……而真正致命的朋友是在我身陷囹圄之中仍维护他仍不惜为他牺牲一切仍信任得一至于把财产武功权力全授于他的人。——”

    他眯着眼、切着齿问:“你被人这样害过吗?”

    “你被你救过的人冤枉过吗?”

    “你被你一手栽培出来待他如兄弟一般好的朋友诬陷过吗?”

    “你被那个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但仍然以为他是你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你尝过这种屈辱吗?”

    “你一生的前程、理想、亲人、伴侣、名誉、性命、财产全给你最信任的人一手毁了而你还是信任着他不虞有他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混灭在他手里你试过这种味道吗?”。

    聂千愁哈哈大笑二声又说了八个字:“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唐肯虎地跳了起来叱道:“他是谁?他是谁?”

    聂千愁眯起眼嘴唇下拗:“他?他们!”

    唐肯急着道:“他们究竟是谁?!”

    聂千愁横了他一眼:“你要知道干什么?”

    唐肯瞪大双眼逼视过去:“为你报仇呀!”

    聂千愁肢上的皱纹又翻腾了起来闷哼了一声。

    唐肯大声道:“像那样子的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聂千愁冷笑道:“要是这样你到街上去随便揪十个人起码有八个是该杀的。”

    高风亮喟息道:“其实朋友好聚好散你放的感情陷得越深悲喜越强喜则比兄弟还亲悲则翻脸无情这又何苦呢?”

    聂千愁瞳孔收缩一字一句他说:“不是何苦而是你未真正受过这种椎心之苦。”

    他冷冷的加了一句:“你幸运因为你没有被人如此深切地背弃过你不会知道这种痛楚。”

    高风亮揶揄地道:“那你就大开杀戒伤害无辜以现在的杀戮来推翻以前的慈悲了?”

    聂千愁盯住他问:“你说得漂亮真是菩萨心肠要是遇到这种万劫不复非人遭遇的是你看你还那么潇洒不?”

    他目光闪着电针也似的尖锐光芒:“那时只怕你又有另一套杀人的宏论了。”

    唐肯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大声道:“不值得的。”

    聂千愁皱眉道:“什么不值得?”

    唐肯认真的说:“为了小部分人的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使得你带着深仇过活那是多么不值得呀。”

    聂千愁格格笑着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有什么不值得?这样活着我觉得很振奋、很强悍、很充实、很痛快!”

    唐肯反问:“但比以前快乐吗?”

    聂千愁一时答不出话来。

    唐肯又道:“难道仇恨能使你从前一切失去的都能复活过来吗?”

    聂千愁盯住他脸上的皱纹又震动了起来:“但却可以使我为报仇而活下去!”

    唐肯也怔了怔最后道:“难道杀我们会令你快乐?”

    聂千愁答:“不杀你们我要为人所杀;”他狠狠地道:“现在我学会了一件事;”

    “与其我死不如你亡。”

    高风亮长叹道:“我们都不是你对手你杀吧!“

    聂千愁霍然转身道:“你不自戕?”

    高风亮道:“我俯仰皆能无愧决不自绝于江湖。”

    聂千愁的黑、皱纹、衣褶又似潮水般翻腾起来双目寒如黑夜海角的两点飞星。

    “好你这是逼我亲手杀你。”

    陡然之间突兀到的聂千愁长身而起腰间左第一只葫芦“噗”地激射出一道电也似的白光雷霆万钧的劈击往丈外一棵松树随着他的一声暴喝:

    “着!”

    轰然一声千数百松针如暴雨般倒射上天松树干中折树枝四分五裂聂千愁已掠到树后。

    他腰畔葫芦的光芒是何等强烈。

    他一落到树后积聚多时的掌力就要出。

    树后有人。

    还有光。

    厉芒。

    他腰畔葫芦的光芒有多灿目这光芒就更灿亮十倍!

    如同电炸星分的奇芒中他居然看见了一个人。

    在这时候无论他看见谁他都不会感到震讶同时手上的一掌也必定会出去。

    可是他感到不止震讶的惊诧。

    他那一掌也不出去。

    因为他看见的居然是自己。

    ——自己又怎么会在树后?

    松树裂开怎么竟还会有个聂千愁?!

    聂千愁一怔这一震间他立时已明白。

    可是一道剑光在聂千愁这样的高手感觉到和觉的时候已到了他后头三寸。

    聂千愁手按在腰畔中间的葫芦上。

    剑陡止。

    剑锋没有再逼进。

    聂千愁也没有拔出葫芦塞子。

    一时间剑和人都顿住。

    松树喀察地坠倒下来。

    松树折落出蓬然巨响。

    聂千愁整个身体僵硬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最接近那剑锋的部分肌肤已炸起了麻皮。

    可是背后的人站在那儿无疑比剑锋更淬厉、锐利。

    ——这是个什么人?

    ——谁的杀气那么逼人?

    聂千愁知道今晚在这剑锋下的要不是自己早已倒下了。

    ——不是被剑锋所刺而是被杀气摧毁。

    ——这简直是无坚不摧的杀气!

    聂千愁苦笑。

    他看到自己苦笑。

    他面前是一面镜子。

    镜子雪亮映着月光人形般的大小。

    敌人匿伏在松后给他觉了不动声色施于一击但敌人居然放了一面镜子人却躲在另一处让他击了个空乍见自己错愕之下陡然出手!

    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不能算败。

    可是先机尽失。

    ——对付这样可怕的敌人先机尽失的结果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握葫芦的手紧了一紧。

    背后的人说话了:“你最好不要动。”

    聂千愁冷冷地道:“你还没有胜。”

    背后的人道:“我还没有出剑。”

    聂千愁道:“我仍可以反击。”

    背后的人道:“我不想杀你。你不开葫芦我不刺出去。”

    聂千愁姿态没有变也没有说话。

    他从镜中只看到一个人自腰以下的身子。

    虽然这人的下盘有衣服紧紧裹着但他知道里面没有一寸多余的肌肉没有一分浪费精神的站着。

    这人腰部以上给坍倒下来的松枝遮掩着或许是这人故意站在那里让人看不清楚。

    聂千愁脸肌抖动了一下正要开口背后的人道:“别问我是谁。”

    聂千愁道:“你准备在我背后站一生一世?”

    背后的人道:“我可以收剑。”

    聂千愁道:“请。”

    背后的人道:“但我有条件。”

    聂千愁长吸一口气。

    吸气的时候黑又如海涛波动。

    然后他紧紧抓着葫芦一个字一个字凑成一句话:

    “我从来不在受威胁的情况下谈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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