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相骷髅,佛鬼相合,慈悲之中有凶煞鬼气,鬼邪之外有渡世慈光。

    百个骷髅头,分阵排列,盯死鬼雾,如临大敌。

    金蝉子冷声道:“佛具鬼相,不佛不鬼,妄称菩萨,,看来你已入魔啊。该杀当杀。”

    鬼雾之中,一人朗声应道:“不佛不鬼,亦佛亦鬼,鬼之凶恶,佛之伪善,兼具一身,可称为地藏,美其名曰鬼如来。鬼一般的如来,如来一般的鬼,可怖,可怖。”

    地藏王菩萨闻言,怒极,百个骷髅头,冲向黑雾。

    鬼如来之称,尽是贬义,更直戳地藏王菩萨痛处,叫他如何不怒?

    “嗖”破空而来,金黄色的棍子。

    一声之响,佛光所指。

    “裂”黑雾之中,一声大喝,百个骷髅尽数被洞穿,尽中眉心。

    “嗷呜……”随之一只黑影奔出,双目赤红,手中心拿一个骷髅头,扭转身子。将那骷髅头撕碎,将其仍在地下,对着地藏王菩萨怒目而视。

    “阿弥陀佛。”以此同时,天空之上,梵音缭绕,其余骷髅头尽数收回,黑影眼露嘲讽,看也不看地藏王菩萨,一口将佛相骷髅头吞入腹中。

    “日月尚能入腹,何况区区骷髅?”

    孟婆未曾抬头,咕哝了一句什么,金蝉子想侧耳去听,却听得不真切,只是看向彼岸岸边,等待袭归来的那人。

    “南无阿弥陀佛!”地藏王菩萨正要出手,忽闻一声佛号,诸人抬头看去,只见那菩萨理圆四德,智满金身。

    缨络垂珠翠,香环结宝明。

    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

    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

    眉如小月,眼似双星。

    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净瓶甘露年年盛,斜插垂杨岁岁青。

    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

    故镇太山,居南海,救苦寻声,万称万应,千圣千灵。

    兰心欣紫竹,蕙**香藤。

    她是落伽山上慈悲主,潮音洞里活观音。

    观世音一出现,地藏菩萨忙将百鬼骷髅头收起,重回慈悲法相。

    金蝉子见了,朝观世音微微颔首一笑,观世音菩萨回礼。

    “你还是来了。'金蝉子有意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我还是来了。“

    地藏王菩萨开口问道:“观自在菩萨为何而来?”

    观世音菩萨似乎未曾看到刚才滔天的鬼气;”来送一人。“

    其他诸人,则是不解疑惑。

    地藏王菩萨颇有深意地看了观世音菩萨一眼,随后垂下眼帘,一副古佛模样,释放出淡淡的佛光,再难寻方才一丝鬼气。

    金蝉子扭头看向彼岸,并未见自己等的人归来,

    观世音菩萨不动,金蝉子未动,地藏王菩萨也不曾动。

    孟婆舀起一勺孟婆汤,终又放了回去。

    似乎这一秒,时间骤然消息,全时间停顿在这一秒。

    地藏王菩萨哈哈一笑,道:“敬候。”话音未落,地藏王菩萨背后佛光爆闪,整个幽冥界突然亮如白昼,地藏王菩萨消失在原地.

    孟婆直起佝偻的身子,随手一挥,一团黑雾笼罩住焦仲卿,随后看向黑雾蒙蒙之处,喃喃自语道:“神佛无情,何谈慈悲……”

    孟婆话语刚落,视野所及之内,等待轮回的魂灵,在佛光的照耀下,全部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迷蒙的黑雾之中。

    没有哀嚎,没有喜悲,只不过一瞬间,彻底泯灭在六道之中。

    生生世世的轮回,痴痴迷迷的生命,就此消散,再难寻意思痕迹。

    奈何桥头,只孤零零余下几人,观世音菩萨,金蝉子、孟婆,以及那缓缓消失的黑影。

    纵然,喝过孟婆汤将过去种种、现在总总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地藏王菩萨信任的永远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抹灭,才是守护秘密的唯一方式。

    佛,只所以为佛,因为他们懂得怎样隐藏起来自己的肮脏。

    本可相救,并非必救。

    我非救苦救难菩萨,何必管人间苦难?

    孟婆瞧了观世音菩萨一眼:“命中注定灰飞烟灭,何须强改命运?”

    金蝉子其实知道,孟婆并不信因果。

    自然也不信命中注定。

    孟婆曾说过,没人命中注定要喝这碗孟婆汤,只是不喝孟婆汤过不了奈何桥罢了。

    所谓的命中注定,不过神佛的一场游戏。

    规则是神佛定的,顺着规矩走,是命中注定。

    逾越规矩,则是逆天而行,引来的将是神罚。

    孟婆,也畏惧神佛吗?

    金蝉子低头自嘲一笑,谁又不怕呢?小鬼怕阎王,阎王怕地藏。阎王都怕的佛,区区孟婆,怎么不惧?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鬼差,日日夜夜奈何桥头布汤。

    铜蛇铁狗,在忘川之中游曳,发出啾啾的悲鸣。曾经千百年相伴,而今匆匆相见又是别理,谁能说鬼怪无情?

    ……

    金蝉子收回目光,看着观世音菩萨:“缘何不救?”

    以观世音菩萨之能,从地藏王菩萨手中救下奈何桥的灵魂轻而易举,然而,观世音菩萨宣一声佛号,冷眼傍观,看千万灵魂湮灭六道。

    孟婆不救,尚有理说,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不救,何理可言?

    观世音菩萨合十:“天命如此,神佛难救。”

    金蝉子摇了摇头幽幽嘲笑道:“好一句天命如此,神佛难救,某一天,小僧是否可以看神佛湮灭,不施援手?一句佛号,看神佛哀嚎,等神佛覆灭?”

    观世音菩萨看着金蝉子,似乎想看明白,眼前之人,可是相识千年的金蝉子,如此陌生,如此疏远。

    金蝉子脸色沉静,脸上无波无谰,像一滩深冬之水,虽然清澈明净,却深不见底。

    观世音菩萨很少看不透不一尊佛,从不曾看不透一个人,而此时,他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白:“天地不老,神佛不灭。”

    金蝉子微微一笑:“如若天地不老,缘何沧海桑田变幻?如若神佛不灭,缘何神佛贪食王母娘娘蟠桃?神佛欺瞒了众生,还想诓骗天地不成?”

    观世音菩萨不敢直视金蝉子的双眸,垂下眸子,佛之言,欺骗得了凡人,愚昧得了众生,又如何骗得了眼前人,目光澄澈如水,泠泠清寒:“你不懂神佛。”

    金蝉子依旧嘲笑道:“是你不懂天命。”

    观世音菩萨微笑,低声看着金蝉子说道:“三清不懂,佛祖不懂,我又如何懂?你又何曾懂?”

    “朝生暮死的蜉蝣懂,日升夜落的金乌懂,春生秋枯的杂草懂,轮回九世的金蝉懂,然而……凌驾众生的神佛却不懂。'金蝉子紧闭双眼,冷声道:”不是不懂,他们是不敢懂而已。”

    观世音菩萨看着金蝉子,他说的是金蝉,而非金蝉子,纵然僧袍香疤,也不认佛门弟子,终是要叛出佛门吗?反问道:“你真的懂了?”

    金蝉子点头:“懂了。”

    “可惜……”良久,观世音菩萨叹息一声:“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懂的也要忘记,洗一片白,染一身尘埃。”

    金蝉子满脸遗憾,遗憾的不是自己将要忘却,而是眼前的菩萨看不透:“正因为懂了,才洒然接受九世轮回,才含笑看神佛啖尽我肉身。可惜,你不懂,大慈大悲救难观世音菩萨不懂。”

    观世音菩萨似乎听不懂金蝉子刺耳的嘲讽,缓缓道:“我不曾吃。”

    “不曾吃一口你的肉,不曾饮一碗你的汤。我没有,你可曾知道。”

    ”不曾吃?冷漠旁观,又何尝不是罪?“

    金蝉子睁开双眼,看着奈何桥上的游魂,开口道:“所以,我才愿意与你多说几句。”

    观世音菩萨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自心底而来的悲伤,当下不再言语,逃避金蝉子灼灼目光,

    奈何桥头,又熙熙攘攘挤满等待过河的灵魂,都排成一列,等待那碗孟婆汤。

    也有迷茫的灵魂,径直走上奈何桥,却禁不住诱惑回首,痛到痉挛,想往回走,想要归去,最终沉落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或是永沉到底,不见一丝涟漪。

    唯余一声声奈何。

    金蝉子与菩萨并肩走到奈何桥头,一月白僧袍一雪色长裙,纵然一僧一佛,也宛如一对璧人。

    黑色身影快步上前,替孟婆舀汤,金蝉子走到跟前问道:“我若去地藏王城,会如何?”

    “会死。”黑影缓缓开口道。

    金蝉子思索了一会,没有再问,他信孟婆的话,站立在一侧,看一个个麻木的灵魂,饮尽漆黑的浓汤,走往不知吉凶的来世。

    金蝉子转身对着观音菩萨说道”你走吧,我独自一人想去看看九世轮回。“

    金蝉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每个灵魂,前世或是商贾、或是帝王、或是乞丐、或是僧道……此一刻,都等待长桥之外,等一碗孟婆汤来忘却这一世。

    这一世汲汲营营、勾心斗角,纵然赢得到了最后,也不过一碗忘记。

    这一世窝窝囊囊、跪地乞讨,纵然卑贱到了最后,也不过一碗忘记。

    这一世傲视苍穹、血战沙场,纵然热血到了最后,也不过一碗忘记。

    ……

    这一刻,兴许是这一生最公平的时候。

    有人不甘,有人不愿,有人不舍,有人期许……

    有人不想忘却,不想饮这碗孟婆汤,越过孟婆走上奈何桥,最终跌入忘川河中,几个沉浮,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不想饮这碗孟婆汤,不想过这座奈何桥,游荡在幽冥界,直至……被其他灵魂吞噬,被游荡的恶鬼撕食。幽冥界的灵魂无物可食,唯有灵魂可食。

    或许,这碗孟婆汤就是救赎,不忘记过去,如何开始未来?过去就像一个泥沼,你越在里面挣扎,沉沦得越快。

    如果,没有孟婆汤,这些灵魂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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