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沙场魔王07血海将道

    山贼的木墙下,拎着斧头的张士德从尸体堆上爬起来,踢落卡在脚上的半截碎裂的木梯子,招呼了同伴几声,侧着朝后退去,把套在左手手臂上圆木盾朝上举着,挡在自己和头上那道山贼线之间。

    木盾上咄的一声闷响,张士德只觉手臂一抖一震,不用想也知道盾面上又多了一根箭,这恐惧加快了他倒退的速度,侧着身体小跑着的他很快领着自己的人踩着尸体和土建立的尸体桥,挤开哭哭啼啼的女人们,退到了壕沟外边。

    在那里他大哥又带着一群人冲了上来,张士诚带来的人提着十几把长梯子,看来是来替代张士德这波被打退的攻城者的。

    “怎么样?老三”张士诚先打量了一下弟弟,看他没缺胳膊少腿,立刻放松了很多,就立在壕沟边询问起弟弟来了。

    张士德体谅的又把插得如同开了花的水仙花花盆样子盾牌举起来,遮住自己和大哥面敌的一面,这才说道:“还好吧,敌人仍然凶猛,但是这个箭明显不如昨天敢发了,估计他们箭矢快不够了吧。”

    “很好”张士诚一挥手,就要手下跟着他猛冲,随着他的这个手势,后面的高邮官军也知趣的有了动作,战士后面顿时响起了一片片的惨叫和嚎哭,一群群被绳子拴在一起的女人从张士德和张士诚两侧鱼贯通过,她们蓬头垢面、浑身战栗、大部分人都衣不蔽体,不少女孩子根本就是一丝不挂,浑身伤痕遍体,游魂般的从战士们身边啜泣着经过,就仿佛奈何桥的亡魂。

    看着这些女人,张士德脸上显出了一丝怒气,他拉住了就要擦肩而过的大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们这样去死?”

    这些女人在苦力们死亡殆尽后,由满是兴奋之色的哈斯额尔敦押解了回来,除了捆成串的女人,还有一溜车大车小车的粮食、牲畜被带了回来。

    张士德不知道哈斯额尔敦带着他的正规官兵这两天干嘛去了,看到这些东西,才知道他屠灭了三四个村子,把村子里还活着的能动的东西:男女老少、牲畜、鸡鸭鹅全拖回军营了,这下子就不用担心军粮不够了,只是为什么要屠灭那些村子呢?以及这些女人又是为了什么?张士德目瞪口呆。

    随后的事情让他更加的吃惊:这些丈夫亲人死在前线的女人们,在晚上被当做娼ji朝军营里分发,奖励有功之士;在白天则被当做肉盾拖去最前线,以自己痛苦的生命和肉/体承受敌人的箭雨、檑木、滚石、沸油。

    晚上军营里是禽兽们的yin笑、和女子们的震天嚎哭;白天则是她们恐惧的抽泣和临死前的惨叫,每天在这种女子们的地狱中吃饭睡觉打仗,张士德觉的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不知道自己所处是否还是那个自己熟知的江淮高邮地界?

    每每到了前线,他总是奋不顾身的跑在最前面去攻城杀人,他只想用杀人时的激动忘记身边这一切。

    今天他和大哥在敌阵前擦肩而过,远处萧翰的帅旗离他够远,让他暂时摆脱了对这面旗的敬畏,敢于把这萧翰命令所带来的疑惑去问大哥。

    大哥和他想的也许一样,因为张士诚禁止东台帮和流民的人去晚上**这些女人,这不符合他“儒家”的观点。

    “我张九四不管别人怎么干我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干,你们也不要**们干可以,但是从此之后就和我东台帮没有关系”张士诚就这样告诉那些脸上色迷迷来求他的弟兄和手下。

    张士诚的号召力压住了东台帮里的yin/欲,但是也压制了原本强横的战斗力,以前的龟孙子官兵现在都在女人的刺激下敢于进到城下攻城杀人了,而东台帮却泛着嘀咕的声音。

    听到弟弟的疑问,张士诚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慢慢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那是大将军攻城略地的时候的才做的那是要名垂青史的将军那是位高权重的将军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寨子,何必让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陪葬呢?”张士德低吼起来。

    张士诚鼻子里深出了一口气,说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是人家李白大诗人的夸张,说出来是为了好听的;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从古至今并没有夸张过。怕是还写少了……”

    看着走过自己身边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们,张士德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

    张士诚转过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这种事我也只是听蒙古灭宋时候活下来的老人说过,但是咱们没法子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攻下这清风……”

    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扑、扑、扑”的一阵让人心悸的风声响起。

    “小心箭”张士德大吼一声,压住大哥的肩膀把他摁坐在地下,自己半跪在大哥身下,后腿蹬直了,对着清风寨方向牢牢用手盾遮蔽着。

    果然山贼对着这新一波攻击射出了密集的箭雨意图阻止。

    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女子们,没有盔甲、没有盾牌,连可以遮蔽胸口的衣服和鞋子都没有,在箭雨之下,变成了一串串的血人,滚倒在早已遍地是尸体的地面上,清风寨下的地面好像又高了一尺。

    张士德从盾牌后四下望去,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可怜亡魂般的女人真的变成了地上的亡魂,自己和大哥孤零零的站在满是尸体的黄土上。

    接着他眼睛一亮,半跪把爬的走了几步,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子旁边,这个女人这一队走在队伍的最外面,承受山贼们正面和侧面双重箭射,死伤殆尽,只剩下这个女子肩膀后插了一支箭跪在那里,她浑身都是黄土,身上一缕衣服也没有,可想而知,这大约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因此在那个兵营地狱里遭受了更惨无人道的对待。

    张士德半跪在她身边,用斧子咄咄两声,干净利落的斩断了连着她前后两具尸体的绳子,拉着她的胳膊大叫道:“你自己逃命吧,沿着壕沟横着走别回寨子了”

    那女人瞪着他突然大笑起来,突然用捆着手摸着了张士德的脸,惊喜交加的大叫道:“大黄?是你?你回来了?你知道吗?咱们宝儿会叫爸了,琼花我教给他的……”

    “这是个疯女子”张士诚从地上一把拉起弟弟,看了看那呵呵傻笑的女人,叹了口气道:“疯了好,疯了是个解脱……”

    说罢张士诚对着大营方向猛地一推张士德的肩膀,又对张士德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喝道:“你救不了谁快带着你的人回营吧准备再次上来把那寨子打下来,对大家都好只有这个法子”

    张士德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士兵们跑过那个坐在地上赤/身/裸/体傻笑的年轻女人,把她淹没在黄土里瞬乎不见了,他愣了片刻,猛地一挥手高叫道:“跟我来”

    说罢转身对着大营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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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翰就在战场尽头,因为清风寨完全被打怕了,战场已经前移到木墙下面,他就在空场边缘,上一次他带着人列队看奥尔格勒骑兵冲击清风山贼的地方,扎下了一个营帐,此刻他仍旧是看,但却从前一次他跟着骑兵吃土兵败如山倒差点死掉变成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胜利者姿态。

    张士德跑近营帐,要见萧翰,作为萧翰的爱将,他只说了句立刻就卫兵被放行了。

    但是走进营帐里,张士德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营帐里很安静,也许是被前面漫天的喊杀和惨叫声承托出来的那种安静,萧翰连盔甲也没穿,就是一身丝绸玉带坐在书桌后捏着本兵法,桌子旁边还被侍童点燃了熏香,一切都是这么静谧,静谧的让张士德喘不过气来。

    “士德,什么事?”萧翰抬起头,目视张士德。

    看着萧翰那轻松安详的面容,甚至上面有丝隐隐的微笑,张士德张了张嘴,猛可里一股恐怖把他的心攥在了掌心,浑身只如一桶冰水浇下,他呆了呆,咔吧一声,对着萧翰双膝跪地。

    只有跪下,也许才能给他说话的勇气。

    他恐惧萧翰。

    张士德很早以前就服气萧翰,这位少爷,喜爱拳脚,全无架子,虽然知道他是萧府的少爷,也就是生下来就是自己的主子,但是他心里偷偷会把萧翰当成自己的哥们;

    因为这情义,他孤身犯险从艾家爪牙手里去救萧翰;

    因为这情义,他甘冒生命危险,在清风寨山贼手里硬生生的抢回少爷一条命;

    这是兄弟情义。

    就连前不久他支持东台帮去帮着萧家报仇,也是基于这种情义,情义是大过主仆名分的;

    尽管在情义之后,张士德也天天幻想跟着这位武将少爷出生入死、杀敌无数,少爷做大将,他做个小将,也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

    然而这仅仅几天,上上下下对这个少爷的态度全部在变。

    大家都怕了。

    张士德也怕萧翰,那是看萧府如何对付做奸细的高瑞奇一家的,然而那种怕和对官府的怕也没什么不同,大家对萧翰的怕是一种震惊。

    好像突然之间,大家才愕然发现这人不是个人,而是头修炼成精的狼。

    因为他实在太残忍了。

    几百个苦力被他几次消耗,用身体去填了壕沟;几个村庄被眼皮都不抬的屠灭,男女老少一起被送到战场作为攻城肉盾。

    这种残忍,大家都听说过,蒙古士卒听自己爷爷爸爸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征服南宋的;汉人们则听自己的爷爷爸爸讲诉如何从蒙古屠刀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但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一个人可以系统的重现这昔日的残忍,几十年没经历过战火的人全部胆战心惊。

    不错,官兵和流氓土匪都杀人,这里遍地是这种虎狼,论起杀人、强/暴、抢劫这种事来,中华之地是家常便饭的,而萧翰则开始组织官兵以官府之力做这种灭绝的事情,就算人们再见多识广,也吓得胆寒。

    在对魔王的恐惧之下,连哈斯额尔敦都变成了一个差不多的“勇将”起码敢去壕沟外走走督战了。

    东台帮对萧翰则是股栗,不管认识不认识这个小将军,哪怕被他温言安抚的时候,都心哆嗦。

    面对这种让人震惊的残忍,而且这种残忍是由一个合法的权力者所做的,大家不知道是该惊恐逃跑,还是五体投地的膜拜。

    当了大元几十年顺民的人选择的是后者,这是个类似蒙古人的汉人啊,这就是个英雄啊

    喝着狼奶长大的、毫无人性、而且成功的不是英雄吗?

    对面的高狐狸也被萧翰这种残忍吓坏了,他也很残忍,但比不过萧翰,而且貌似他要失败了,若是也喝着狼奶长大、毫无人性、但失败了的,大家就认为那是畜生了。

    一句话:成王败寇

    萧翰现在接近王了,若基于来作战前大家对他的轻视的话,他已经成功了。

    所以就连张士德也不敢在萧翰面前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了。

    甚至于不把礼仪做齐就不敢说什么。

    张士德不知道怎么讲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叫:“末将哈斯额尔敦参见将军”

    随着说话声,张士德只听盔甲索索的声音,膝盖沉重落地,他扭头去看,只见哈斯额尔敦和自己并肩跪下,肩膀盔甲不知是不是为了炫耀,还插着一支射进去的白羽箭。

    此时的哈斯额尔敦彷佛比张士德遇见他的时候年轻了十岁,满脸红光,说话也有底气了,他大声禀告:“末将所部攻清风寨西城,成功烧了敌军营寨一部分,但是敌军丧心病狂,反击犀利,可否请弓箭队支持?”

    “继续攻。你们是诱攻,我攻城主力在东城。不至于调用东城弓箭队。”萧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没离开手里的兵书,嘴上毫不客气的回绝了哈斯额尔敦的要求。

    哈斯额尔敦看表情不敢对萧翰多说什么,扭头对张士德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士德,你要说什么呢?”萧翰想起了张士德还跪着呢。

    张士德鼓了鼓勇气,开口道:“将军,很多女子都死在阵前,是否……是否…”他一咬牙,用把匕首窜进自己掌心的表情叫道:“是否放她们回家?清风寨跳梁小丑我们这些兵就够了”

    “兵力够吗?”萧翰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脸上有惊讶的颜色,反问张士德道:“那木墙后几百山贼呢木墙又高又坚固,怎么可能兵力可能够?”

    “将军……”张士德咬牙又咬牙,最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旁边哈斯额尔敦看出张士德意思来了,笑道:“士德小弟,您是怜惜那群女子可怜吧?其实没什么,萧翰将军用兵如神,这绝对对我们有利,看山贼都快吓尿了那模样就知道胜券在握了,我只担心周围大村子都被扫荡了,万一肉盾不够怎么办?”

    “去萧家堡那边,我家的地上有的村子。”萧翰冷笑一声。

    “将军真是为国无私啊这是舍己报国啊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哈斯额尔敦赶紧大叫起来。

    闻听此言,萧翰仍打算把农夫们当成粗糙砍削的竹竿往上顶,张士德问了一句:“少爷,兵法里有这一条吗?”

    “有。”萧翰已经明白了张士德意思,他盯着张士德眼睛说道:“这是蒙古兵法,我大元就靠此招制服广有人力的中原坚城的。”

    “唉”张士德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士德小弟,不要心疼那些贱民了,”旁边的哈斯额尔敦再次插嘴,他爱屋及乌,因为恐惧和巴结萧翰,对这位萧翰的爱将也越来越客气,他说道:“其实你要是想她们死了,这肯定不好受,你也是汉人对吧?但是你要是想,按佛法讲,少爷这是做善事,一次就送了一两千人去投胎,这得多大的功德啊?你想想啊,这群人吃不饱穿不暖、卖儿卖女的、做小偷乞丐ji/女,都是些上辈子遭了报应、这辈子来还债的,少爷送他们去投胎,若是他们吃斋念佛,下辈子说不定转生富人呢,对吧?说不定投胎成了蒙古贵族了啊哈哈对吧,将军,你说对吧?”

    哈斯额尔敦的佛法解释,让萧翰会心一笑,他笑道:“好了,额尔敦说的有意思。你们都去做事吧。”

    张士德磕头到地,说道:“少爷,可否容我带领一百人再攻一次”

    “去吧。”萧翰点头。

    张士德和哈斯额尔敦都出去了,不一会,萧翰从营帐的大门里朝外看去,只见一股人潮跳跃咆哮着,刀光闪耀、黄土飞扬,直如一条黄龙张牙舞爪的从自己身边朝清风寨扑去,那自然是要求再战的张士德带领的队伍。

    萧翰抬起头,只见前面清风寨下面喊杀震天,黄雾漫漫、黑烟滚滚,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左右一看,两边都是黑压压的士兵,随时等候调遣,为他去攻城、为他去杀人。

    仰天吐出一口气,只觉胸中豪气翻滚,萧翰抬头看着困兽犹斗的清风寨,心道:“以前我觉的做豪侠真好,不论贵贱,但是只要谈得来,我就倾盖相交、把酒言欢。但这只是虚名豪侠哪有做现在这种大将来得痛快?治民如水,治军也如水,不必把人当做人看什么豪侠、什么游士、什么武勇、什么兵痞、什么良民、什么女妇,都不过是一坨坨会直立行走的肉而已强迫也好,欺骗也好,利诱也好,凶杀威慑也好,同谋作恶也好,但使你能聚拢它们到你身边,让它们畏惧你比畏惧敌人更甚,那么只要将旗一挥,这些肉就会如血海一般群集咆哮、汹涌而出,不管是什么挡在你面前,都会被这浪潮摧枯拉朽般的毁灭这才是力量这才是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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