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当涂县。

    这个在后世并不怎么有名的地方,在清代却是一个长江上的重量级城市。

    它首先是安徽七府三州的太平府治所之所在,同时,安徽学政王心兰也把自己的学台衙门安在了这里,而就在不久之前,新设的长江提督府也选择这里当了驻地。

    这还不算,由于此时的长江岸线是在黄山脚下,当涂县城又正在长江边儿上,顺江而下就是江苏,所以,优越的地理环境使得皖南的各色农产品都在这里集散,江西、湖广以及江浙的大米不停在的这里向东向西运送,芜湖日后四大米市之一的辉煌此时也正闪耀在它的身上。

    而自从马德上任之后,安徽又开始在一定程度上鼓励工商,同时也在当涂这个重镇进行了一定的规划,使之进一步发展起来。现在,当涂在长江沿岸已经是一个首屈一指的重要城市。

    现在,由于马德围堵淮盐,转而从长芦和山东运盐,所以,当涂又成了“北盐”逆江而上的第一道关口。一艘艘的盐船,都在这里的码头接受安徽官员以“查禁私盐”为名进行的淮盐围堵检查。

    ……

    “你们这船装的是哪里的盐?”

    一艘运盐船在经过几名官差的检查之后,并没有立即就被放行,那几个官差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之后反而朝押船人问了起来。

    “官爷,我们这是从山东进的盐!”押船人小心的答道。

    “山东?不对吧?如果你运的是山东的盐,这批条上为什么会没有编号?”一个官差问道。

    山东之所以缺盐,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产盐的滩涂不像江苏那么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胶东半岛多山,海盐产出来之后不易运入内地。所以,这次马德和山东巡抚准泰合作,不走内陆,而是用海船顺着山东沿海收盐,不用山东盐道的盐引,只管先拉盐,然后直接运到安徽再交足所需的各项税费,而山东官府到时只管向安徽收取比往年多出一倍的盐税。

    这是马德对准泰的保证,也是为什么准泰宁愿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也要加入到围堵两淮盐商的行列中的原因之一。多出一倍的税额,到时候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要不是这样,就算准泰是东亲王家的直系包衣奴,也不可能就真的摆明了帮着马德。

    不过,这样一来也加重了安徽方面检查的负担。因为肯定有人故意从两淮盐商那里低价买盐,然后冒充山东运来的食盐运到湖广以牟取暴利。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马德专门设置了一个方案,他每隔一个月都会交给准泰一部分批条,再让准泰派人交到灶户手中。这些批条都有相应的多个隐蔽性编号,而且每张批条能运的盐量也是一定的,同时与盐引和银票类似,所以,意图用淮盐代替鲁盐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十分的小。而长芦盐场的盐则是全部由晋商派人运来,也没有太大的麻烦。

    “这……官爷,这批条就在这儿,哪有什么编号啊?”押船人被几个官差问得心里慌,可是依然不愿承认自己运的不是山东的盐。

    “没编号就是假的,盐扣下!至于你们这些人,如果愿意留下也一并扣下,如果不愿意留,咱们也不为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为首的官差大手一挥,又说道。

    “几位官爷,请高抬贵手……我这真的是山东盐。”押船人又用起了老方法,欲图用银子开路。

    “唉呀,太客气啦,钱我们收下,这盐嘛……还是得照扣!”由于有马德的“宽大”,安徽的官差现在表现的都很“黑”,银子和盐通吃,而如果有人递金子,他们只会更加不客气。也没人敢乱来,因为官差都是“异地办公”,比如:在太平府办案的就有可能是安庆府甚至凤阳府的!而且一起行动的还都是出自不同的衙门,并且每隔七天就调换一回,相互之间并不熟,自然也就没法一起贪渎,而且,如果乱来,一不小心碰到一个安徽臬台施世纶派出来的暗探,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马德可是曾经明打明的说过,允许官差们收取好处,可是,如果有人敢胡来,最少也要发配乌里雅苏台。

    ……

    手下的官差们正在认真的检查着江上来往的每一艘船只,马德也还有事情去做。

    陈谷儿在施世纶的审讯之下已经招了,她确实如罗欣推断的那样,只是一个被人放到台前的代理人,虽然看似也还是个人物,可是,真正的比起她背后的人来也算不上什么。可是,当施世纶想再继续往下问的时候,她却是宁死也不愿招出那个幕后黑手的姓名了,哪怕是施世纶对她用了刑,她也不招。最后,施世纶无法,只能暂时将她押在臬台衙门的大牢里,留着以后再去头疼。不过,从陈谷儿的嘴里,施世纶还是得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她的幕后指使者拥的势力极大,而且,不只只是一个盐商或者大官儿那么简单。

    而除了要注意防范陈谷儿这个幕后指使者之外,马德又摊上了一件麻烦事。

    盐商们又出招了,这些人派人跑到安徽大批的购进粮食,而且是在安徽各地同时行动,结果,使得安徽粮价在短时间内大幅上扬,如今,已经整整涨了三倍。

    “这些盐商简直可恶之极。”得到消息之后,安徽的一众官员自发的又重新聚集到了马德的巡抚衙门。

    “他们是想不出其他的招数了。官面儿上有皇上压着,他们就是想动歪脑筋也不行,盐我们如今也不缺了,他们就是再狠,也不可能冒着蚀本的危险再在这上面做文章,所以,自然而然就只有在粮食这上面打主意了。”陆珑琪叹道。

    “大人,咱们从江浙买进的八十万石粮食要不要拿出来以解燃眉?”张楷朝马德问道。

    “当然要拿。八十万石粮食可是花了将近一百万两银子,现在粮价已经涨了三倍,当然要抛出来了赚上一笔了。”马德笑道。

    “八十万石恐怕还压不住这些人,藩库里还有一百多万石粮食,一并拿出来吧!我就不信这些盐商敢拿出六百万两银子来买咱们这将近两百万石粮食。”陆珑琪说道。

    “陆大人,藩库里的粮食可是皇粮,不能擅动!”张楷提醒道。

    “皇粮也顾不得了!粮价暴涨,总不能眼看着吧?”陆珑琪说道。

    “其实大家都不用着急。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托人在山西商人那儿定购了一百万石粮食,只要一句话,用不了多久就能运到安徽了,到时候,我们全省总共拥粮将近三百万石,我就不信那些盐商还能买得起。”马德冷笑道。

    “三百万石?那我们岂不是又赚了?以现在三倍于往常的价格,三百万石粮食那可就是九百多万两银子啊!”施世纶笑道。

    “不错,除非那些盐商想立即就败光家产,要不然,他们只有立即卷着铺盖滚回去!”马德笑道。安徽省可还没有一下子拥粮三百万石的风光呢。平常也就值三百万两银子,可现在,如果那些盐商真的想吞下了这批粮食,可就得拼命了,而且铁定赔死,因为安徽官府可以拿着赚来的钱到江浙继续购粮,那时候,可就是源源不断了。

    “晋商之粮大多是供应直隶一带,我怕大人从他们那里购粮反而会使直隶粮价上涨,引来后患无穷啊!”陆珑琪突然说道。而他这一提醒,本来脑子还有些发热的一干人立即就笑不出来了。直隶粮价上涨?那还不如让安徽的粮食继续这么贵呢!安徽粮价高了,拼拼命还能撑一撑,而且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来个“情有可原”,可是,如果直隶的粮价出了问题,那可就铁定会出人命了!

    “呵呵,大家不用担心。这一点就算我想不到,别人难道也会想不到?这批粮食是绝不会让直隶粮价有什么波动的!”马德笑着安慰诸人道。

    “大人心里有数就好,那样我们就放心了!”陆珑琪松了一口气。马德并不是什么浮夸无能之辈,既然他说话这么镇定,应当问题不大。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们倒真得多求求上苍,盼着那些盐商能多撑上一阵儿,好让咱们大赚上一笔了!”张楷又说道。

    “哈哈哈……”

    ……

    一切皆如所料,安徽的粮价并没有上涨多久,各地官府在马德的命令下,大开藩库,同时出售了将近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之后,粮价就被打回了原位,虽然也有人因此而弹劾马德擅发皇粮,却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接着,粮价又开始走低,这个时候,王维和那一帮和盐商没有什么太大瓜葛的徽商们出动了。他们抢在百姓之前把这些低价粮都买了去,然后囤积起来以平价卖出,平空赚了一笔不小的差价。当然了,他们还没有马德赚的多,由于各地是在盐价最高的时候同时出手,马德可是净赚了将近百分之二百的利润。

    不过,好消息并没能持续多久,一直奉马德的命令随时注意周边各省物价的粮道道台刘应夏不久就得到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江浙一带粮价暴涨一倍”。

    在紧接着刘应夏之后,马德的巡抚衙门就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衙门倒是修得不错,果然是发了大财的气象!”

    来者身份不凡,马德和陆珑琪一干人亲自出门迎接,刚到衙门口,就看到那位老先生正在倒背着手,这么品评他的衙门口。

    “哈哈哈,宋大人可是瞧得起我马德了,这巡抚衙门不过是前任留下的,马某可是没在这上面花过什么功夫!”对于这个客人不太礼貌的言辞,马德并没有在意,只是大笑着说道。

    “马大人清廉‘有财’,人尽皆知,宋某妄言了。恕罪,恕罪!”那人也看到马德带人迎了出来,立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不敢不敢,宋大人请!”马德笑嘻嘻的,浑当没听到对方话里的刺,让开道路,朝这人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人也不客气,道声“失礼”便迈步走进了衙门,马德也带人与他并肩而行。

    ……

    “宋大人不在江苏,却突然驾临安徽,不知有何贵干?”到了正厅,分宾主坐定,马德也开始朝这个突然到访的老头问起了来意。

    “有劳马大人动问了。其实,宋某此次甘冒触犯朝廷律制之险前来安徽,是来向马大人借钱的!”那人答道。

    “宋大人莫不是开玩笑吧?您主掌江苏,那可是我大清税赋之源。可安徽就不同了,虽算不得穷乡僻壤,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您怎么突然想到到我们安徽来借钱了呢?”施世纶问道。

    “这位想必就是施大人了吧?”宋荤,也就是现任的江苏巡抚,淡淡的看了施世纶一眼,问道。

    “不敢,下官施世纶!”施世纶拱手答道。

    “嗯!”宋荤点了点头,也不再理会施世纶,转而又朝马德拱了拱手,说道:“江浙一带米价骤然大涨,马大人想必已经得知了吧?”

    “不错,在下确实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宋大人您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马德反问了一句。

    “呵呵,马大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这件事可跟马大人您有些关系啊!”宋荤说道。他虽然弹劾过马德,可是,那只是时事所迫,而且,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给马德使什么绊子,所以,跟马德说话倒也没什么心里障碍。相反,他还觉得马德欠了他的呢,毕竟,马德的一番所作所为让使得江苏的盐课税银骤减,让他少了很多进项。

    “宋大人,您这话在下听不明白。虽说在下一开始的时候也曾经怀疑过是那些盐商用来对付安徽的阴谋。可是,后来想了想,我们安徽很快就平抑了粮价,而且根本就没向江浙买粮,他们也没有理由哄抬那里的粮价,因为那样对安徽来说根本就是毫无伤害。所以,现在江浙一带米价大涨,理应与我安徽毫无关系才对!”马德说道。

    “确实是与安徽毫无关系,可是,马大人,我说的是——这事是与‘您’有些关联!”宋荤说道。

    “我?”马德指了指自己,又询问的看了一眼宋荤,结果,得到了宋荤肯定的点头。

    “宋大人能不能说详细一点儿?”马德又问道。

    “那些盐商本来联络了很多人,确实是打算等安徽向江浙买粮的时候哄抬米价的,不过,马大人你棋高一招,早早就做了准备,他们也就只好自认倒霉了。只是偏偏这时候京城传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朝廷有人提出了‘票盐法’,并且,皇上和三位上书房大臣都有已经同意了!”宋荤说道。

    “票盐法?那是什么东西?”马德接着问道。

    “一个可以断了天下盐商安身立命之本的盐课之法!……”宋荤摇摇头,把所知的票盐法内容给在座的所有人叙述了一遍。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将专营改为多营,若是施行,盐商必然再也没有能力像今日这般嚣张!宋大人,不知是何人想出的这票盐法?此人当真是有见地啊!”施世纶拍手赞道。

    “呵呵,这位提出票盐法的,正是马大人的那位学生,现如今已经升为南书房行走兼领侍读学士的李蟠李大人!”宋荤别有意味的朝着马德笑了笑。

    “李蟠?……”马德对宋荤所说的人名小小吃惊了一把,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就只有苦笑了。当初他们对李蟠就有一个定论,那就是李蟠并不能做好一个主事官员,可这个人在大方向的把握上却是一个好手。而今像“票盐法”这样的政策性法规出自那家伙的手笔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不过,再想想那家伙的才思敏捷程度,相信他在侍读学士和南书房行走这两个位子呆不了太久康熙就会把他轰到一边去了。

    “按宋大人的说法,两淮盐商是为了对抗朝廷的票盐法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朝廷一怒之下立即就施行此法?”张楷忍不住问道。

    “他们当然怕,所以才这么做,这是摆明了在告诉朝廷,如若实施票盐法,他们就会让江浙乱成一团!”宋荤说道。

    “那这些盐商的胆也也……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吧?这可是在跟朝廷叫板!”张楷叫道。虽然见识也还算不错,可是,他仍然想不到两淮盐商居然敢这么做。

    “胆大?哼,一人胆小,二人胆壮,三人就可胆大包天;何况这些盐商一个个本就没几个省油的灯!而且,在京城,在朝廷上,他们也有的是帮手,有什么可怕的?……法不责众啊!”宋荤叹道。

    “宋大人,还是说说正事吧,您总不会是专程来告诉马大人是他的学生向朝廷建议了‘票盐法’才引起了江浙的这场乱局了吧?”陆珑琪说道。

    “陆大人说笑了。”陆珑琪名望甚高,宋荤虽然官位较高,却也不敢随便像对待施世纶那样对他爱理不理,所以,听到陆珑琪的话后,他微微欠了一下身,说道:“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不过,在下这次来,倒确实是来安徽借钱的。……其实,在来安徽之前,在下已经去过一趟浙江了,可是,盐商们的这一下子弄得浙江也是十分吃紧,虽然不像江苏一般,却也是拿不出什么余钱来了。”

    “不管如何,既然宋大人你开口了,在下就先将从晋商那里购买的粮食转运到江苏去,如何?”马德说道。

    “如此可就多谢马大人了!……不过,转运到江苏就不必了,那些粮食如果还在北方的话,就请马大人让那些晋商直接运到通州!”宋荤说道。

    “通州?”

    “是啊。粮价上涨,漕粮难收啊!马大人您这批粮食恐怕也仅够一时之用,所以,宋某唯有厚着脸皮求您再多帮一些了。”宋荤叹道。

    “历年的漕粮不都是直接在百姓手里收的吗?”陆珑琪插嘴问道。他为官几十年,当然知道漕粮是直接在百姓手里收取粮食,而不是出钱购买。

    “陆大人说的是常例。可是,您却没记清楚朝廷的整个律令。朝廷规定的是‘允许’百姓直接以粮食交付,而不是说不允许百姓用银钱付帐。也就是说,百姓交粮还是交钱都可以。可是,如今江浙粮价上涨,官府收粮的价格却没变,您说,百姓是愿意卖粮交钱呢?还是愿意直接交粮呢?”宋荤苦笑道。

    “确实是个大麻烦!”马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人近水楼台,为何不去求助于四省海关总督魏东亭魏大人?”刘应夏突然间朝宋荤问道。

    “当然去过,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西北策妄阿拉布坦屡屡挑衅,抚远大将军飞扬古领兵拒之,粮饷耗费甚巨;……另外,四川一带,虽然天地会已经大致平定,可是,将士们要赏赐抚恤,地方上又百废待兴,又哪一样不要钱?这些,朝廷既不会忘了江浙,也不会落下魏大人。所以,现如今魏大人也是艰难得很啊。”宋荤又长叹了一口气。

    “……”刘应夏呐呐的不说话了。他自从按马德吩咐去问魏东亭要了一次钱,就把那儿当成是财神庙了。

    “可我们如果帮了江苏,只怕那些盐商又会跑到安徽来大闹一场,到时候,我们又如何应对?”施世纶问道。

    “宋大人,你把这事禀报了朝廷没有?”不等宋荤回答施世纶的话,马德又接着问道。

    “当然要禀报了!马大人您怎么这么问?”宋荤反问道。

    “那在下倒是有了一个个办法,或许能帮您一下。不过,能有什么后果在下也不敢保证。”马德说道。

    “事急从权!还请马大人赐教!”宋荤拱手问道。

    “这办法只有四个字,不过,事关重大,听闻之人恐怕都会惹上一身麻烦,所以,我只能和宋大人你一个人说……”马德缓缓地说道。

    “下官等告退!”听到马德的话,陆珑琪等人立即站起来,向两个巡抚行礼告退。很快,整个正厅里就只剩下了马德和宋荤两个人,而宋荤也立即就朝马德问道:“马大人,你到底是什么办法?”

    “简单:引漕制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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