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退回班列之中,自动将站立的位置往后挪动,韩琦范仲淹两人降到了四品知州之级,只能站在大殿门口附近了。

    赵祯叹口气道:“众爱卿,西北之事有何良策应对,如今形势吃紧,也不必再说什么大话空话,只按事实来说,接下来当用何种对策。”

    众臣默不作声,谁也不敢在这样的大事上发表什么意见,少说少错,多说多错,这是很多官员信奉的为官座右铭。

    赵祯眼光从一个个或胖或瘦或年轻或老迈的官员们脸上扫过,心头一阵阵的无力,也不能怪这些官员明哲保身,西北的事情确实是件棘手的难题。

    晏殊看了看吕夷简,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凳子上,似乎没有出来说话的意思;眼见皇上在龙座上等着众人回话却无人回答,显得极为尴尬,心头不忍,于是挺身出列。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战之后,敌我力量失衡,须得早作打算谋划,迟恐生变。”

    “晏爱卿有话但说无妨。”赵祯见晏殊出来说话,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晏殊可不是喜欢放大炮的人,虽然为人圆滑,但大事上从未出过糊涂主意。

    “皇上,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须得做好两件事,一则调整西北用兵策略,二则迅速调集兵力补充实力,万不可瞻顾等待,西夏虎狼之心,元昊虎狼之人,不能指望他们会小胜收手。”

    赵祯皱眉道:“西北之策如何调整呢?”

    晏殊道:“非臣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大宋军士战力与西贼之兵尚有差距,就双方之兵的优点来看,西贼之利在于骑兵强悍,甲胄坚固,纵横来去实不可力敌,我大宋士兵则强在弓箭车弩精良,这策略的调整当从如何扬己之长击敌之短上来计较,本来敌军所长放到我大宋中原江南等湖泊纵横之地也没什么优势可言,但偏偏战事在西北,戈壁苍苍,草原茫茫,一马平川之地正适合他们的骑兵纵横;所以正面硬碰硬实属不智之举。”

    赵祯道:“爱卿是说,前番强击之策乃是错误的么?”

    晏殊道:“臣不能这么说,否则会有人说臣在放马后炮,臣对于军事上的见解不及韩琦和范仲淹之十一,臣以为这调整之策还是由他们来说为好。”

    赵祯疑惑的看着晏殊,说的好好的又忽然往回退,要范仲淹来陈述,真是奇怪。

    杜衍、吕夷简等人心中暗骂:“老狐狸,一到关键时候就往回缩,生怕提出具体措施来以后不能奏效会连累自己。”

    晏殊不以为意,他原本就比较欣赏范仲淹,准备西北战事一结束就举荐他进中枢,但没料到碰到好水川兵败这一档子事,实际上此次兵败跟范仲淹的关系不大,但毕竟受了责罚,要想提举他须得让他另有表现才是,所以他才要让范仲淹来提出战略思想的转变之策。

    很显然范仲淹的固守反击之策必然会奏效,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此策更为稳妥,就算无功,也必然无过,只要拖上那么几年,让元昊进不得腹地,便是功劳一件,到时候举荐他便是水到渠成了。

    当然这里边也包含着私心,晏殊首要是从自身来考虑,提出计策若是不能奏效,以后形势恶化之时总会有人来找自己算账,所以尽量缩后,避免提出具体措施来,回旋的余地将更大。

    晏殊点了名,范仲淹和韩琦两人又被叫到前面,先前还没注意,此刻从殿门处走向宝座之时,众人才发现范仲淹走路有些趔趄,似乎行走不便。

    赵祯问道:“范卿腿脚怎地不太灵光,朕记得你并无腿疾啊。”

    范仲淹忙道:“谢皇上关心,臣无疾。”

    韩琦憋不住代他答道:“范大人久在西北,跟众将士一起风餐露饮,身上受毒虫叮咬十余处已经化脓十几日了。”

    赵祯变色道:“怎会如此?没让随军郎中医治么?”

    范仲淹黑瘦的脸上扯动了一下道:“皇上,军中药草有限,士卒和臣一样,很多都有毒疮,臣还好些,那些士卒可都是要上阵厮杀的,臣怎能抢他们的药来为自己医治,皇上放心,些许疥癣之疾还打不垮臣。”

    赵祯面露悲凉之色,起身走下龙座,来到范仲淹身边,伸手便解范仲淹的袍带。

    范仲淹忙道:“陛下不可,陛下圣目岂可被这秽疾所污。”

    赵祯一言不发,执拗的揭开范仲淹的袍带,韩琦也在一边帮忙,掀开内袍布裤,只见范仲淹大腿上三块酒盅大小的溃烂之处触目惊心,毒疮被衣服磨得破了头,脓血粘连,看着都让人害怕。

    群臣唏嘘之声大作,赵祯怔怔的落下泪来,叹道:“范卿爱国之心可从此三处脓疮上得知,有范爱卿在西北,西贼当无立足之地也。”

    范仲淹匍匐地上,热泪纵横。

    “稍后下朝之后,着宫内郎中去帮范大人上药治创。”赵祯抹着泪对内侍道。

    内侍鞠躬应诺,范仲淹忙道:“皇上何须费心,此为小疾而已,皇上若是有心,何不运一批药物去前线为将士们解除病患。”

    赵祯道:“晏爱卿,可否能调集一批药材送往西北呢。”

    晏殊稍一犹豫,点头道:“臣自当尽力去办,皇上放心。”

    赵祯点头,坐回龙座问道:“范爱卿起来吧,你有何计策能守住西北边防,教局势不能恶化,说来让朕跟众位大人都听听。”

    范仲淹精神立刻抖擞起来,起身道:“遵命,臣适才听晏大人所言之敌我优劣之势对比,甚是心有戚戚,晏大人所言正是臣日夜所虑之事,然则扬长避短之策莫过于稳扎稳打,不与敌做野战之接,步步为营,兴建堡垒土城,内则据城以弓箭弩车守之,外设拒马陷坑阻之,敌军若是强行进攻,则必受重大损失;元昊虽愚鲁悍勇,但其西夏国人丁财力跟我大宋岂能同日而语,只要吃过几次亏,贼兵气焰定然熄灭,然则局势可稳。”

    吕夷简冷声道:“照这种打法,何日能将贼兵侵占之呼兰、镇戎等州县收复呢?”

    范仲淹朗声道:“如此局势下,稳住阵脚乃重中之重,此时想着收复失地乃是笑谈。”

    吕夷简道:“不能收复失地,难道便按照你这个办法,任由我被占州县百姓受西贼奴役淫辱不成?”

    范仲淹道:“目前只能稳固局势,徐图收复,吕相若要下官即刻收复失地,恕下官别无良策,下官非泛泛空谈之辈,一是一二是二,能做到的便是能做到,不能做到的下官绝不妄言。”

    杜衍喝道:“放肆,你和吕相便如此说话?你是说吕相泛泛空谈喽?”

    吕夷简暗骂杜衍蠢材,范仲淹话中带刺谁听不出来,自己装作不懂也就过去了,偏偏这蠢货要指出来叫自己下不来台,也不只是真蠢还是别有居心。

    赵祯正急着听下文,岂容此时说这些无谓之言,咳嗽一声,冷着脸道:“吕爱卿、杜爱卿且莫多言,朕还有话问。”

    吕夷简和杜衍只得闭嘴,皇上虽仁慈,但皇上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就凭刚才那一手垂泪对毒疮,便可以知道,皇上是何等的有心计了;‘皇上早不是太后垂帘之时的皇上了’,吕夷简忽然有些感叹了。

    “范爱卿,固守之策虽好,但吕相所言也是道理,此策何时方能收复我大宋被侵占之州县呢?是否有后续的考虑。”

    “皇上,适才臣说了,此策可见长久之功,我筑城拒收,即可御敌又可安顿逃回之百姓,西贼虽占数州之地,但无百姓之处,乃是空城一座,要来何用?只需坚守一年时间,必收奇效。”

    “朕不明白你的意思。”赵祯倒也实事求是。

    “陛下,西贼靠的是逐水草而居,养马放牛牧羊渔猎,西北之地稻米无法生长,且元昊与契丹国本非睦邻,他何来财力人力支持长久之战;又不能举国之兵南下攻我,因为他还要防着契丹国这头饿狼的觊觎,如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西贼攻我其目的非是占据贫瘠的西北数州,而是为了劫掠,弄到好处;当一旦此计划成泡影之事,他唯有退兵一途,臣的办法其意义不在于防守,而是借助防守之功拖垮元昊,让他自动退兵;我大宋幅员辽阔,东南稻米之仓,一岁之收可抵数年之食,消耗起来,西贼如何是我大宋之敌。”

    众人听了范仲淹这番话,纷纷点头议论,感觉到颇有道理,吕夷简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心道:“适才老夫问你,你推说没办法,现在皇上问,你便合盘托出,摆明了不给老夫面子,且由你轻狂,老夫岂能容你如此轻视。”

    赵祯直到此时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范仲淹的办法虽然有些保守,但绝对有效,只要能挡住那只西北狼,又能保证祖宗基业不会为人所侵占,他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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