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混说什么呢?”陈山虎皱起眉,脸上显出明显的不快之色。

    林贞娘扭头,看着黑起脸的男人,却没有半分惧色,“什么叫混说?我说我的,关这位大官人又什么事呢?难道这定陶县的衙门,连百姓说什么都要管了不成?”

    “什么衙门?!谁说我是衙门里头的差人了?”陈山虎板着脸,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林贞娘却只是冷笑,“原来您不是差人啊!看您这么威风,我还当您是差人呢!这年头啊,做人多难,连说话都不敢说了……也是,我是该小心着点,免得自己好心提醒人受骗,还要被人送到牢里去——那多不值得!”

    陈山虎一愣,不由扭头去看许大娘。他才来没多久,可是不知道之前还有那一出。

    许大娘板着脸,环视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再回瞪了眼陈山虎,愤愤道:“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也就说几句话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了!”虽然好似长辈嗔怪,可是她那双眼睛却到底难掩怒意。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和她作对的丫头,她是又气又恨,可是身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说什么也不能这个时候再和这丫头吵。

    看着许大娘有些发僵的笑脸,林贞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原来妈妈是在吓我玩啊!也是我笨,居然当真了。还在想‘早知道妈妈儿子那么厉害,根本不在乎那几个买菜钱,我强出什么头呢?’这心里慌得啊!可是怕得罪了人,回头真的抓了我……”

    若早知道这大娘是这样人,又有那样的背景,林贞娘真的就不出头了。出头点破骗局,也不过是为着前世她被人偷过钱包,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馒头加咸菜,又见过邻居大妈被骗空了养老金哭着求死的情形,才会以己推人,站出来罢了。

    听到林贞娘的话,许大娘的脸色更黑,反倒是陈山虎却是笑了。歪着头看了看林贞娘,他笑道:“小娘子,你莫要怕。我干娘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要说我那义兄可是最最仁善不过,又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呢?你不信,问问这满街的百姓,谁不说我义兄安押司是个好人!”

    他这大声一嚷,居然还真有人出声应和。倒真把那个什么押司夸得仁义无双:“谁不知道咱们定陶的安押司呢?”

    她就不知道!

    纵是那些在旁边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夸得天花乱坠,林贞娘却是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被所有人都喜欢的。一个人,如果十个人里有六、七个人夸,那他一定是个好人。可是如果十个人里十个人夸他,那这个人绝对是个伪君子。

    林贞娘相信这样的定律:这世上没有人真的面面俱到,什么事都做到最周全。帮了一些人,就总会得罪另一些人,又怎么可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呢?

    不过那个安押司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

    看着陈山虎,林贞娘淡淡道:“许是我听左了——这位大官人,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突然遭逢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怕的。且不说许妈妈吓到我了,就是您脚下这位……”

    目光扫过倒在陈山虎脚下不敢挣扎的粗眉毛,她露出几分惶恐之色,“我不过是一时好心,并不想惹祸上门。之前我纵是得罪他也不过是坏了他的好事,就是记恨也不会太过火。可是现在你却是直接把他送进了大牢。他和他的同党是不敢找你的麻烦,可是他若是对我……”

    没有继续说下去,陈山虎却已经明白过来。一脚踹在粗眉毛身上,“臭小子,你听见了!你倒是自己说,是不是要纠结不中用的家伙报复这小娘子?”

    被他踩着,粗眉毛哪敢乱说,自然一径摇手说“不”。

    陈山虎冷哼一声:“我同你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喽!这小娘子若是以后少了半根头发,我都会把帐算在你们身上!到那时候,可别怪我陈慕狄的拳头不认人!”

    这一番话说得有如金石交错,铿锵有力。那粗眉毛却是一时间没有回答,倒在地上,他的眼珠乱转,也不知是看着哪,又似乎是在打什么眼色。

    陈山虎见状,哼了一声,脚下用力,踩得粗眉毛呱呱乱叫,大声应着,甚至指天发誓“绝不敢起报复之心”。

    林贞娘早就觉察出粗眉毛看的拐角处偷偷摸摸的可不就是他的同伙。这会儿便冷笑一声:“你是发誓了,可你的同伙呢?要不要也问一问?”

    陈山虎扬眉,一提粗眉毛的膀子,扭着他就喝道:“谁和你搭伙的?!”

    粗眉毛吃痛,只是大叫:“虎爷饶命,我们兄弟哪儿敢开罪您啊!”

    他这大声一叫,拐角处的倒三角眼就要鼠窜。他不动还好,一动,陈山虎就立刻瞧见他。一声大喝:“李小五,你敢动一下试试!”

    那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是迟疑了下,但立刻就又迈开步子往胡同里逃。

    陈山虎“呸”的一声,叫道:“拦下这王八蛋!”

    他的话音方落,居然真的有人应声出脚,一下子把那倒三角眼绊倒在地。倒三角眼跌倒在地,那人又顺势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压得倒三角眼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只能拍着地,扭头大骂:“陆乙,你个王八蛋,黑老子,小心老子……”

    “你待如何?”阴沉沉的喝问,问的人却不是绊倒他的陆乙,而是追过来的陈山虎。倒三角眼不敢再骂,只能赔笑道:“虎爷,你……”

    他还没说完,陈山虎已经一巴掌甩下来,“老子让你站你还敢跑?!打你个不知好歹的混帐!”

    打完倒三角眼,他又看着那挽着篮子站起身的少年,笑道:“陆乙,今个儿卖的是枣?成,回头给我送家去,哥哥都帮你买了。”

    干瘦的少年闻言,眼睛都亮了,“谢谢虎哥——虎哥,从南方过来的蜜桔,我明个儿再给您送点儿?”

    陈山虎乐了,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角子丢给陆乙,“你送枣子时问问,要是他们想吃,你送些就是,回头找我结帐。”

    陆乙大喜,接了银角子,挽着篮子转身就走。

    陈山虎又踹了一脚倒三角眼,转过身大步走回,冲着林贞娘掀了掀眉,“小娘子,这回你可放心了吧?两个混帐东西,一会儿我都送去衙门,非得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乡里乡亲的也敢骗,越活越回旋了……”

    林贞娘一笑,福了一福,道了声射,就要转身。

    那陈山虎摸着下巴,忽然斜里一拦,笑问:“小娘子就这么走了?”

    “不走?难道虎爷您要留饭?”

    陈山虎目光忽闪,忽有些奇怪地问:“小娘子不怕我?”

    “怕你作甚?”林贞娘一笑,“虎爷不是好人吗?有什么好怕的?”

    “好人?!”陈山虎大乐:“还头回有人说我是好人——得,看来我还真不好做恶人了!小娘子,我不是为难女人的混蛋,可是你以后也莫要乱说我那义兄的坏话——我义兄真的是个大好人!”

    “安家大郎是位仁义君子嘛!”林贞娘笑着说了一句,说完后也不理会陈山虎,便笑着转身。

    看着她的背影,许大娘恨得咬牙,“这丫头,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听听她后面那话,‘仁义君子嘛——’还拉长声呢!谁要是娶了这样的儿媳妇,可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陈山虎“呵呵”一笑,“这小娘子还满有趣的……”

    许大娘“啐”了一声,哼道:“你刚要那陆乙往家里送什么?枣?!糟了,今个儿沈病秧子好像也在家呢!可别把我的枣都给祸害喽!”

    “干娘,您慢着点……”看着许大娘的背影,陈山虎摇了摇头,眼一瞥,对上粗眉毛的苦脸,他不由“呸”了一声:“和你说了多少回,你不听,这回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虎爷……”

    虽然最后没有凑近,可是刚才在街上那些事儿,林东都瞧在眼里。虽然看明了,可是林贞娘没再说,他也就一声没问。倒是林静,一路了都用怪怪的眼色睨她。

    “姐,你今天说的那些话好像不对吧?圣人云——”

    一听他这开头,林贞娘就要捂耳朵,“得了,别和我说什么圣人的话,你要有什么话就自己说,老扯圣人出来干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他。”有些不满地瞪林静,林贞娘心里暗道:“那个读经史明理的林贞娘早就不再了,你说这些我可是不懂”。

    林静嘟了嘟嘴,不和林贞娘分辨,可却仍在嘀咕:“做坏事就是做坏事了,还分什么骗的谁——啊,姐,你闯祸了,母亲说过不能在外惹事的!”

    “我哪里有惹事?”林贞娘强辩,可是等到林静当着她的面时和陈氏告状时,她就没了那分强硬。

    陈氏性格温婉,不会大声喝斥人,可是那温温柔柔的带着担忧的凝视,却足以让林贞娘发怵。

    “娘,我也是实话实说,不是存心要和哪个吵嘴。再说,要不是我出头,那个许大娘铁定被骗的——明明,我是她的恩人……”

    “你这孩子,就是帮人,也不好那么直白,会与人交恶的!”陈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言道:“娘也不多说别的,你只要记得‘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就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说话办事总要给人留了脸面……”

    陈氏娓娓低语,林贞娘只是应声,可心里却难免在想:总不成就让人骂或是平白欺负了去?这世道,不是一味相让就能过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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