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部下听得面面相觑,余深河咳嗽一声:“大人的意思是,侯爷早就预见到可能会出现我们今天遇见的这种危机,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设计,包括军衔制,还有这个三三制。”

    “是啊,仔细想想,真是让我不寒而栗。侯爷天下奇才,只可惜这些改革不可能容于朝廷。”许平叹息一声,他已经决定进行进一步的军事改革,把每三个营统一在一个将领的指挥下,许平相信这样的三个营绝对可以配合得更好,反应度也会更快:“还记得上次我和你们说过,侯爷把游击改为准将、参将改为少将,副将改为中将,而总兵改为上将么?”

    “记得,大人。”部下们纷纷点头。

    周洞天问道:“这个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么?”

    “以前我以为侯爷只是想改一个称呼,不过我现在想起来,或许不仅仅如此。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只是高低不同,但总兵不一定能管每一个游击,更不用说参将、副将。我猜侯爷或许是想打破军中的壁垒,让将军们如同校尉一般,惟比他衔更高的人之命是从,这样就更能应付紧急情况,如同今天我们遇到的这种紧急情况。”今天许平固然能指挥得动西锐营的士兵,那是因为他的威信足够高加上情况非常危急,而不是具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挥权。当时假如是余深河而不是许平在场,那么他就肯定指挥不动西锐营中的任何一队人马。许平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想法许平承认很好,但他觉得镇东侯恐怕过于理想化了:“侯爷想得很好,但朝廷固然是大小相制,就是我们闯营里,我也不好过问西营的军务,这个念头,恐怕也就是想想罢了。”

    “黄候怎么会想到这些呢?”其他人,即使是出身新军,现在也不再称呼镇东侯为侯爷,许平出这样的称呼时,别的人渐渐开始感到不习惯,在其他闯营将领面前若是听到许平这样说时,他们脸上还会流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不过许平总是装作没有注意到。

    “这大概是侯爷在考虑将将之法吧,今天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我指挥不过来延绵十数、数十里的三万大军,只不过之前我始终没有意识到我的能力达不到。但侯爷显然很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很难判断一个人到底能将多少兵,想保证一个将领不会力不从心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提前分割部队,让高级指挥官将将、而不是将兵,侯爷真是高瞻远瞩。”完这句感慨后,许平又道:“很幸运,我在力不从心而遭到大败前,就意识到我没有兵仙韩信那样多多益善的将兵之能。更幸运的是,明廷不会允许侯爷大刀阔斧地修改军规,而我们可以。”

    “这确实是我们的幸运。”

    沈云冲等人也出类似的感慨,上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庆幸运气上佳是因为听说杨致远领军,想起这个许平就一阵阵后怕:“我,还有你们,都太小看杨将军了,这几乎葬送了我们。”

    众人都默默点头,回头看来,许平制定的计划是在太狂妄,被杨致远识破后造成闯军的极大被动,如果不是闯军在战斗经验上的优势,还有装甲营的浴血奋战,今天本应是闯军的大败。

    “仔细想想,杨将军绝不是侯爷心目中的第二人选,我现在觉得侯爷对杨将军的信任可能还在贺将军之上。”周洞天突然说道。

    这话让许平起陷入沉思,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即余深河先叫道:“不错,我记得侯爷还是一个游击的时候,杨将军是替侯爷管老营、辎重,补给。侯爷用兵,最重后勤,如果不是侯爷绝对信任的人,他怎么敢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

    余深河说完,沈云从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然后杨将军就替侯爷管军法、负责替侯爷制定条例,天啊。”

    “你没记错,我记得也是如此。”许平冷冷地说道。

    沈云冲顿了一顿,又说了一声:“好像杨将军还是侯爷手下第一个单独领军的。”

    “没错,杨将军说他是替侯爷出海去处理一些不入流的倭寇、水匪,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当时也都信了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们想想,我们对山东的地理、情报都不是很清楚,何况出海去异域,侯爷当时只是一个副总兵,我从来没有听说他有不是亲自领兵的时候。可是他就放心让杨将军独自带兵,而从来不放心其他人,包括贺将军在内,我记得教导队讲南关各战时,侯爷都是把任务给贺将军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从来不曾像杨将军这样任他自己挥。”

    许平说完后,余深河轻声提醒道:“平定奢安之乱的时候,贺将军也曾独立领军的。”

    “但是侯爷是让贺将军死守一座城,贾将军也是类似,至于包抄、攻击,压缩敌军,侯爷都是大包大揽,亲历亲为。”许平又是一阵后怕,连连摇头:“在侯爷心里,唯一能让他完全放心的就是杨将军,这次侯爷让杨将军留下,绝不是觉得我们好对付,更不会是觉得插汗比我们还厉害,所以一定要把贺将军调回去。”

    周洞天道:“可是今天杨将军还是犯错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让磐石营一个营往复奔波,什么事都没有做。”

    “因为杨将军是人,而是人就会犯错。”许平停顿片刻,补充道:“侯爷也是一样。”

    夕阳下山前,西营和西锋营都平安返回闯军大营,坐在帐篷中看书的许平,听见激烈的争吵声由远而近,不等他出门迎接,李定国和孙可望就拉扯着一起冲进他的营帐,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家伙吵了一路,进了许平的营帐后大喊大叫着要许平给他们评评理。

    “我在大刘庄埋伏了好几个时辰,儿郎们被蚊虫咬的一身都是包也不敢动一动,沼泽里的蚂蟥爬到脸上都不能伸手去抓,结果你倒好,一下子就把我的辛苦布置全毁了,亏我藏得那么好。”

    “你藏得真是太好了,藏得连我的探马都找不到。”

    “要是你的探马能找到,那官兵不也能找到了么?”

    “可是你竟然不通知我一声,侧翼那么大的一个豁口,让我怎么能安得下心。”

    “我通知大将军到位了,你不老老实实地呆着,瞎跑什么?你看我像是会迷路的人么?”

    “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迷路过。”

    “那是十年前了!”

    “狗改不了吃屎!”

    “好了,好了。”许平站起来打圆场:“有道是: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那怎么行?军事不是儿戏。”李定国和孙可望齐声喊道。

    “因为我不想处罚自己。”许平上前把互相揪着的两个人分开,让他们分头坐下:“今日一战,错在我,不在两位将军。”

    “大将军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李定国不满地说道。

    “李将军,孙将军和你情同手足,今日他以为你迷路后,宁可不告诉我军情也要替你遮掩。”许平看着李定国道:“你真要我为此处罚孙将军么?”

    许平虽然对西营中诸如此类的私下行为很不满,但当着这两个人面他却无法抱怨,而且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三西营统一起来,所以必须要替李定国和孙可望协调好关系。若是他们中任何一人心存不满的话,这三个营就无法协调配合得力。

    李定国顿时哑口无言,说到底孙可望还是和他关系更亲近,万一李定国和许平出现矛盾,孙可望还是会站在李定国一边,今天上的事情就是明证。李定国看看孙可望,站起身拱手道:“三哥,是小弟的不是。”

    孙可望骂道:“本来就是你的不是,这种军情大事,下次定要通报我一声。”

    “不会有下一次了。”许平截口说道:“李将军虽然没有按我说的挡道扎营,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孙将军擅离职守,还对我隐瞒军情,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想请孙将军把西锋营交给李将军。

    孙可望一蹦三尺高:“你想夺我的兵权?”

    “是的。”许平毫不闪避地与孙可望对视。

    “休想!”

    轮到李定国来打圆场:“大将军,看在末将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吧。”

    “力合则强,分则弱。我刚才说今日一战,最大的错在我,不在两位将军,此话并非虚言。”许平把下午对余深河他们总结的教训,改头换面又对李定国和孙可望说了一遍:“今日若是由李将军或是孙将军中某一位统一指挥左翼三营,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知错就改,因此我决定让李将军统领西三营。”

    “为什么是他?”孙可望勃然大怒:“为什么不是我,我还是他三哥呢!”

    “因为自从孙将军带兵以来,河南火药的产量下降了三成,粮食的价格涨了一倍有余,”早有准备的许平从桌上拾起一叠报告,把它们交到孙可望的手里:“孙将军才离开归德城才半个月,归德生产的军需就下降了两成多,其中布匹更是少了快四成,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孙将军在前线领军了。”

    “这……”孙可望一时也无话可说。

    “我打算把全河南的军需、生产都交给孙将军,此事我已经写信给闯王,让他不要再插手任何这方面的事宜。”许平先仍出一个蜜枣,后又拍了孙可望一个马屁:“除非孙将军有能人推荐给我,让军需生产能够节节上升,否则孙将军就得回去管理政务,我不能看着大军挨饿受冻。”

    其实孙可望对管理内政也颇有兴趣,只是舍不得带兵打仗的风光,许平见他意动,忙道:“若是攻破开封,绝不敢忘了孙将军骑马入城的荣耀。”

    “这倒是小事。”孙可望刚才觉得许平看不起他的军事才能,所以大为愤怒不平,见原来不是如此,那份火气自然消去,许平这么倚重他的行政才能让孙可望颇感得意:“好吧,既然是大将军的将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平办成这件大事,见天已经黑了,就传令开饭,让各位高级军官来吃饭,庆祝今日的胜利,等大家都来了以后,许平现李过竟然还没有回营,这让他不由得一阵担心:“李将军说一切平安,为何迟迟没有回营?”

    左等右等,许平一连派了好几拨探马去寻,直等到大家都饿的饥肠辘辘,实在等不下去才开始吃饭。许平心中担忧,饭吃得毫无滋味,李来亨和李过父子情深,也是食不下咽。

    吃饱以后,孙可望等人开始大呼小叫地划拳行酒,直到这时李过才兴冲冲地回来,一见许平就大笑道:“今日我赚了一门大炮。”

    李过一直惦着被泰山营沉到河里的那十门大炮,因此战事停歇后也不肯回营,对许平的催促不理不睬,在河边与吉星辉耗上。,开始吉星辉还赌气就是不走,但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杨致远催他回营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他也怕夜长梦多,只好与李过达成条件,十门炮一家五门。李过马上派出水鬼下河打捞,高高兴兴地把五门大炮拉上马车,返回大营的时候笑了一路。

    ……

    今日一战闯营损失极为惨重,各营收队后许平粗略统计后,估计伤亡高达四千余人。

    而明军方面,粗略估计的损失结果与闯军相差不大,其中大部分都是选锋营的官兵,除了这个成建制被歼灭的部队外,其他各营损失都不大,就是苦战一上午的长青营,伤亡都在可接受范围内。

    “杨叔叔不必太过自责。”黄希文见杨致远眉头紧锁,一个劲地劝解道:“闯贼的损失一点不比我们小,有三个营差不多都完了。”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许平肯定不会再出动出击,如果不能给开封解围,山岚营就会被歼灭。”杨致远连连叹息,感到腹部又是阵阵作痛:“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左帅能够击败闯王,由他从南路给开封解围,这样……”

    这样许平就有可能赶去阻拦左良玉,而杨致远则能寻找到再次和许平交战的机会,不过即便左良玉能够取胜,杨致远知道许平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退回开封城下,放弃河南南部给官兵,这样明军想给开封解围还是得深入到许平的根据地。在许平经营良久的巢穴附近和他作战,杨致远认为风险很大,但即便是这种风险很大的作战……

    听杨致远说唯一的机会是左良玉击败李自成后,黄希文脱口便道:“这也未必不成。”

    “万中无一。”杨致远苦笑一声,眼下就是连这种风险巨大的深入作战的机会都未必能够获得,至少他觉得希望渺茫,左良玉若是战败那河南对新军来说就已经是险境:杨致远必须在郁董也被击败前撤退,不然后路可能会被李自成切断、粮道也可能被他骚扰。无论许平打算坚守不战,还是打算寻机撤回开封,新军都对他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开封陷落,山岚营被歼灭。

    最重要的是,杨致远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若是中原的叛乱迟迟不能解决,那镇东侯就无法起事动。“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杨致远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尽快解决中原问题。”

    可是任凭杨致远苦苦思索,仍然毫无头绪。

    见杨致远又陷入沉思后,黄希文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向等在那里的卫兵询问了几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回来,小声说道:“杨叔叔,大家都等着您吃饭呢。”

    杨致远本想说不饿,其实他确实也没有什么食欲,自从生病以来,他的饭量越来越小,这几天奔波劳累,他更是一口也吃不下,不过想到众人的情绪,杨致远点点头:“好,我这便过去。”

    说完杨致远又想起一事:“子玉情绪如何?”

    黄希文嘿了一声:“都是他,把一切搞砸了。”言毕,脸上颇有愤愤之色。

    杨致远感到自己腹间痛得越来越凶,仍尽力让自己语气心平气和:“今日是我犯下了大错,怎么能怪子玉?”

    “要是他一口气拿下野鸡岗……嘿嘿,”黄希文冷笑两声:“不听同僚良言,一意孤行……”

    今天中午的时候赤灼营就跑来告了吴忠一状,说追击闯营的时候长青营始终在拖后腿,吴忠的解释是部队伤亡惨重所以力不从心,赤灼营便道:若是早上吴忠不挥霍兵力的话,现在不会落到无兵可用的地步。

    杨致远替长青营辩护道:“有进攻精神总是好的。”

    刚才张彪回来后,在营门外失声痛哭,把长青营骂了个狗血喷头,听到杨致远的话后,黄希文激动地冲口说道:“杨叔叔,不是小侄对您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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