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高照,金灿灿的光芒投在新芽的柳枝上,几朵粉色野花竟然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显示它生机勃勃的姿态。这里是北诏境内,初春来临,跟薄雪未融的银暝一比,显得格外温暖怡人。

    第二日,马车里的气氛较前段时间轻松许多,瓦儿对冀哥哥表露的神情和话语多了份理解,常会悄然细心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连眼神都不愿意错过半个。银冀觉得好笑,心生暖流,他的小瓦儿有什么心思能瞒过他?只希望马车上所说的话,她能对将来生的事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忘记自己所言。

    瓦儿脱了棉绣鞋,将裹了白袜的小脚搁在软塌上,身子斜斜地靠在银冀身上,手指间还夹着一颗酸枣,半睨着眼睛一派悠闲。银冀任由她倚靠着,英挺的面容随着马车的滚动越来越冷峻。他知道,很快就要抵达北诏王宫,可能不需要一个时辰了……

    昨日跟她谈话,他便坚定下了决心必须这样做——此后,他人前人后都得对她冷漠,将一切关爱必须深深隐藏。敌暗我明,以他为目标的人极可能先想到寻找软肋,而瓦儿如果以前是他的软肋,以后绝对不能是。他只想保护好她,减少后顾之忧,所以越是对她无所谓,她就越安全,这才似乎保护她最好的办法。

    心收得很紧,疼痛抓住了他,如针一般刺进心脏,熬人的心绞之症又作了。同一时间,两道深幽的蓝光从眼中闪过,藏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瓦儿没有回头,看不到他脸上的挣扎。她小嘴一张,将一颗橘红色酸枣咬入口中,滋味酸酸甜甜,恰倒好处。说云姨亲手泡制的特殊酸枣很好吃,是真的,否则她也不会在旅途中特意带上一包。昨天能成功骗倒冀哥哥,要怪就怪他这个弱点太明显,每次提到酸枣他就俊脸神色微变,所以她才特意挑出两颗一样青绿的未熟的枣子,自己忍着吃下一颗,另一颗诱惑他吃。一思及此,瓦儿再次嗪着得意的笑,小脚丫子顽皮地晃来晃去。

    小手一抬,将指间的橘红色酸枣递了过去,“冀哥哥,再尝一个吧。”

    她虽没抬头去看他的神色,但从拒绝的声音里听出了余悸,红唇一动:“这次真没骗你,真的好吃。你真不吃?你不吃我要全部吃完啦。”说罢自己又往小嘴里含上一颗,酸中带甜,口舌生津,让人心情大好。

    银冀忍住心口疼痛,疑惑向她看去,淡笑:“你全吃了吧。”

    瓦儿翻身坐起,盯着他疑惑但毫无好奇的表情,抓起一颗飞快地往他嘴里塞去。他想拒绝已来不及,伴随着瓦儿“嘿嘿”得逞的奸笑,他先是皱眉,片刻之后修长的俊眉慢慢散开,才现这酸枣果然不酸。

    “瓦儿,你昨天是故意的。”银冀肯定道,昨天她是故意挑最酸的设计他。

    “本来就是故意的,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瓦儿眨眨眼睛。

    银冀长臂一收,将她箍在怀中。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看不到他强忍的病痛,只听他抽着凉气咬牙威胁:“小丫头片子,下次再敢捉弄本王试试看!”

    “呵呵……”她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笑声似乎可以趋走他心口的刺痛,也掩饰过他稍微沉重的呼吸。

    阳光从车帘外透进来,他们同时感觉到了春天的暖意。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空气中一片温馨,与淡淡的阳光融为一体。

    片刻后,车外逐渐增添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不只是说话,而是有很多人在说不同的话,吆喝叫卖的,兴奋谈天的,哼着小曲的……瓦儿好奇起身,银冀掀开窗帘一角,二人朝外看去。

    “公子,我们已经到了落京。”驾车的侍从放慢了度,侧脸对尊贵的主子报告。

    “哇!这就是北诏的都城,跟我们银暝一样繁华热闹呢。”瓦儿小脑袋又探出了几分,忍不住兴奋地惊叹。

    银城位于银暝国的最北边,而王宫又位于银城的正北位,与落京完全相反,落京的地理位置偏南。如此一来,两座都城的气候有了不小的差异,不过相隔十来日,瓦儿却感觉自己从银暝的冬天走进了北诏的春天。

    春天好,最美丽最富有生机的季节。她欣喜不已,咯咯笑着将小手指了出去:“冀哥哥快看,那个角落坐的是不是捏糖人的?我们上次在红木城见过的,哇……那里聚集了好多人,不会也有人在搭台子唱戏吧?”如果不是在别人的地盘,瓦儿真恨不得撂起裙摆,跳下马车出去瞧瞧,很快小嘴控制不住提了出来,“冀哥哥,要不我们先在此地歇息一会,也可以多了解一下北诏的风俗民情,如何?”

    已到银城,银暝收紧下颌,双目泛着冷静的光芒,他微掀帘子,朝外面御马的侍从问:“达贺,还有多久到远抵达北诏王宫?”

    高大的达贺声音低沉:“回公子,半个时辰以内定然抵达。”

    “冀哥哥,可以下去走走吗?若是进了那王宫,恐怕要特意出来的机会就没啦。”瓦儿捉住银冀的衣襟,大眼中闪着请求。

    银冀朝外面看了一眼,抿起了唇角没有点头。大约是春日天气好的原因,只见街上热闹非凡,各种彩旗飘扬,迎风招展,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可惜,人太多,他想答应都不成,绝不能让她就这样出去。

    瓦儿见他不出声,瞥他冷峻的面容一眼,再次问道:“不可以吗?如果……不方便那就下次吧!”

    “瓦儿,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来。今日,邪君已经知道我们抵达,可能会亲自迎接,我们做客人的不能太失礼才是。”

    “我知道了,冀哥哥。”虽有小小的失望,但转而一想,冀哥哥说得对,在别的国家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办理正事为重。如此一想,瓦儿很快就释然了。白嫩的小手再才掀起窗帘一角,乌黑亮的眸子带着满脸好奇张望着外面。她生**玩,但随着年纪增长,不再如以前那样搞恶作剧了,只有新奇事物才能到吸引她的视线。

    突然,一抹白影,修长挺拔站立在人群之中。他的身姿那么孤傲,又糅合着说不出的冷峻和清雅,身边熙熙攘攘,他却如遗世独立。瓦儿呆住,小嘴微张忘记了眨眼,那个白影……跟冀哥哥极为相似。

    是他——翟,那个可恶的阴险卑鄙无耻的家伙,他竟然也到了落京,他来此有何目的?

    想到他狂肆无礼的行为,恶劣嘲弄的神情,她不禁紧张地抓起车帘,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慌张。被人轻薄的事一直没敢告诉冀哥哥,可这人竟然也来落京了,她现在该跟冀哥哥说吗?瓦儿正想着,只觉两道幽冷冰寒的目光远远射了过来,如阳光下闪着白光的利剑,直直射向马车。

    好象现了她的存在,翟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勾出了一抹凌厉的嘲弄,周身的阳光刹时失去了暖意,他像一个站在极地中的人,足已用寒意冰冻一切。

    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小手颤抖一松,她放开车帘改捉紧自己的衣襟,小脸微微起白来。脑海中同时闪过无数疑问,翟为何与冀哥哥长得如此像?世上可能有相似之人,但毫无关系的相似之人刻意出现在你的周围,绝对不是巧合。翟只让人联想到愤世嫉俗、冰冷利剑、残酷和恶劣,她再无知也知道他绝非善类,他刻意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他故意招惹自己是为自己还是冀哥哥……

    冀哥哥,他的目的一定是冀哥哥,自己素来身居深宫,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又岂会故意找她麻烦?结论只有一个,翟的目的是冀哥哥。

    瓦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好可怕的猜测。她咬住下唇朝正跟侍卫问话的银冀看去,明亮的眸子被心惊和担忧所覆盖。怪不得冀哥哥从登上王位之后越来越谨慎,原来在他走的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机。宫廷之中,有太妃***夙愿,有手握重权的浦臣相和夏将军,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不得已”?而冀哥哥对自己刻意的冷淡……她明白了,她刹时间明白了许多!

    “你怎么了?没答应让你出去,生气了?”银冀转头看到她神色僵硬,皱起眉头。

    瓦儿闻言,飞快地摇头,感动的泪水弥漫眼眶。心头暖烘烘的,不需要外面的阳光,她的心全被冀哥哥小心翼翼的保护所温暖。

    “你真那么想出去看看么?”银冀近乎无奈地低问,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在抵达王宫之前再纵容她一次。

    瓦儿又是一阵摇头,小嘴被咬出两个小牙印才急急放开。她喉头哽咽:“不是的,冀哥哥,我不出去了。”在一颗晶莹泪珠滚下面颊的同时,他修长的手指伸了过去,轻柔接住她,深黑的眸中透出心疼。他注视着她:“或许,我可以再答应你一次。”

    “不,冀哥哥,我不是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瓦儿突然探上前,不顾一切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她的泪水是感动,是欣喜,是理解,一颗又一颗泪珠滚滚而下,很快变成了抽咽。

    银冀心慌起来,瓦儿爱哭,可这样突如其来的眼泪让他有点无措。若是平时,她想做一件事而他不答应,她定会想着法子缠着他,软磨硬施,或撒娇或威胁或装可怜,而眼泪是最后的武器。这会,她怎么突然就哭得浠哩哗啦?他回抱着她,抑制不住温柔:“不想出去,怎么好端端哭了?”

    瓦儿没理他,又抽咽了一会才将脸抬起来。微红的眼皮有点浮肿,脸颊湿漉漉的,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感情凝视着他,看得银冀心口热。

    “冀哥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可一定要记住了。”瓦儿止住哽咽,被泪水洗刷的眼睛格外明亮。她坚定又无所顾忌地捧起冀哥哥英俊的脸庞,扬起了美丽的笑容。

    银冀愣住,觉自己第一次摸不透瓦儿的心思。

    “你听好了。”她笑着低声说,“冀哥哥,我很相信你。”这句话说了千百遍,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一次是带着更多的理解所说的,而不是一股纯然的感觉和盲目的冲动脱口而出。

    银冀也凝视着亮晶晶的眼睛,隐隐感觉到有一丝不同,无论如何,她每说一次他的心就被温暖一次。

    “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是——我会一直等着你,陪着你,守护着你。”笑脸上泪痕犹在,她的面容如璀璨星光般耀眼。这句话她也曾经说过,可是这次更加坚定,仿佛承载着她体内全部的意志。银冀慎重地点点头,无法不动容。

    瓦儿仍然笑着,金色阳光和璀璨星光恍然都集中在娇美的脸庞,她飞扬着唇角,笑意流动,“冀哥哥,还有第三句话你一定一定要记住。”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黑眸也紧张地亮起来。

    “我爱冀哥哥,很爱很爱……会爱到永远!”春光明媚的小脸上不见一丝扭捏,话语一落音,柔软娇嫩的双唇便主动吻了过去。

    淡淡的香气直扑鼻间,银冀微怔了一会立刻回过神来。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吗?他闭上双眸任由她生涩而热烈地吻着,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都被爱和感动凝结。直到心口蓦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猛吸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悍然地将舌尖窜进她的小嘴中,带着绝然的疼痛和爱恋如火一般炙烈地渴吮着她。

    瓦儿……我也爱你!

    心痛与甜蜜共存,翻搅,忘记一切……

    *

    雄伟的宫殿,巍峨的宫墙,金色闪亮的琉璃屋顶,古铜而制的宫门宽而高大,这座在阳光下耸立的建筑,气势如虹。宫门外两行手持长矛的高大侍卫笔直战立,一男子站在宫门正中间,昂长挺拔的身躯,气宇轩昂,他正是传说中貌美如花比漂亮女人还美上三分的邪君楚弈。

    楚弈一身新袍,里面一件玉白色袍子,外面罩上一件黑色绸衫,样式简单,让他俊逸之中又隐含一股邪魅。金色的头冠箍在乌黑的顶,头冠上镶嵌着几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被阳光一折射,立刻炫出五彩的光芒。俊美面容上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而冷静。当他微抬着下巴睨视天下的时候,一种天然的王族贵气便散在眉宇之间。

    邪君楚弈——举头投足流露着不可侵犯的优雅自信,他生来就是人们注目的焦点。今日亲自站在宫门之外,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兴致极好,但事情有些该死的巧合,没想到他那姿容平凡还带天生跛足的“命定国妃”泪西与最疼爱的妹妹今日也从观月庵回宫。那可笑的女人还以为自己是迎接她么?一想到这,楚弈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一半。

    北诏国妃何泪西的确是个平凡的女子,她本是民间一对开药堂的老夫妇的女儿,天生患有腿疾,六岁那年是她命运的转折。一生为善的爹娘无故遭到黑衣人刺客的杀戮,尚不能接受此严重打击的她几天后被人带进王宫。原来,北诏先王与国妃听信一大唐高僧之言,太子楚弈将有大难,而年幼的小泪西正是先王命人四处寻找、可以帮助太子避险之人,遂进宫后不久便被封为“太子妃”。先王过世之后,楚弈继位,“太子妃”也顺理成章晋升为“国妃娘娘”。

    可惜,天生优越尊贵骄傲的楚弈一直以有这样平庸的“国妃”为耻,日夜思索着怎么废黜她“命定”的妃位。所以,今日本要迎接银暝冷君的大驾,却在宫门前先看到在观月庵一个月返宫的何泪西,楚弈顿感乌云压顶,满心抑郁。泪西出宫一行,还顺道捡了个小丫头回来,若非念及这丑女人和他最疼爱的妹妹楚颜公主私交甚好,否则哪管她国妃身份,真要当场给她点教训。

    泪西不敢自大地以为楚弈是来迎接自己,他虽高贵,但她从未想去攀取。成婚多年,他们冷淡如冰,此番她千方百计出宫也是别有目的。所以见楚弈面色冷峻难看,只想径自回去寝宫歇息,偏偏楚颜公主听闻银暝国的冷君要来之后,硬想拉着她一起等候,以表北诏国尊重的欢迎之礼。泪西进退不得,只得按捺着性子随他们一同立在宫门口。

    一个飞快奔近的黑色身影,在头束金冠的楚弈面前单膝叩下。

    “禀王,银暝国冷君已到。”

    “太好了!终于到了!”楚颜公主欢呼而出。

    楚弈如玉般优雅的容颜刹那间散出笑意,他抬起下巴,朝宫门的西边望去。果然,片刻之后,那个属于银暝国的方向出现了一行人马。华贵的马车,马顶坠着金玉般亮的饰物,前面是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御马的侍从样子很是威武,衣着也挺讲究,青色的袍子镶着细致的图案。连侍从都如此不凡,可以想象,坐在那马车之内的人,身份是多么地尊贵。

    马车和侍从队伍由远及近。

    楚颜睁大眼睛看得仔细,因那马车的尊贵不凡气势甚至忘记了笑容。泪西微眯着眼眸,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心中莫名地浮现起一抹怪异。

    “冀哥哥,到了么?”瓦儿也莫名感觉一阵激动的心跳,那是种说不出的怪异滋味。

    银冀深深地注视她一眼,沉重地点点头。他知道,一掀帘子之后,他与她将开始另一种相处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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