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刚获悉瓦格纳的行踪时,还一直对他的选择感到困惑不解:这个天才的疯子药剂师矢志要将这些危险的致死毒素传遍整个大陆,却为什么要远离人口稠密的闹市,偏偏要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冰川雪原之中呢?他到底要通过什么途径来将这些毒素散播出去呢?

    但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晨曦河!

    是的,晨曦河,法尔维大陆上流域最广阔的河流,近两千哩的漫长水道流经无数的森林、草场、平原、盆地,穿越十余个国家的领土,哺育了千百万不同种族、不同血统的大陆居民,孕育了灿烂辉煌的法尔维文化。这条古老而美丽的河流,是法尔维大陆最重要的一条血脉,是整个大陆文明的生命之河、历史之源。

    然而假如被我不幸猜中,瓦格纳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竟能找到方法用他手中毁灭性的毒素彻底污染晨曦河的源头,将整条河川变成一江孕育无尽死亡的毒流,那么这江承载着整个大陆文明和历史的温柔河水将在一夜之间变成一条无人能够抵挡的孽龙,轻而易举地摧垮整个大陆上的生态系统,将它沿途遇到的所有生灵无情地淹没、吞噬,直至化作一堆枯骨,甚而求死不能。

    因此,当我从破碎的岩层中听到一阵淙淙的水声时,我的心立刻抽紧了。循着声音望去,我看见不远处的山壁上远远探出一块巨大的岩石。

    与整座山峰中处处可见的暗灰色页岩大不相同地是,这块岩石通体呈红褐色,下粗上尖。呈现出一种水滴的形状,四周的边缘上还带有一些高温灼烧过地痕迹。这绝不像是考克拉山脉中原本产出的岩石,倒更像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但我在这一瞬间确实产生了这种荒诞念头——一颗从天外飞来的巨石落入到考克拉山间,一头扎进了这面山壁,然后被深埋在其中。^^^^

    我怎么会生出这种愚蠢的想法——立刻,我就对自己如此无稽的想法嗤之以鼻——这里已经是整个大陆最高耸的山脉,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巨大的岩石从比它更高地地方坠落?它从哪儿来?又是怎么来地?莫非还能是天上的星辰陨落到了人间……这种想法简直太可笑了,就连不懂事的小孩子都会嘲笑我的胡思乱想的。

    不管这块形状怪异的巨岩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在这块岩石的倾角下。赫然露出一个隐蔽的洞**——即便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地。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想,这个洞**看起来实在很像是岩石从高空落下砸穿山壁后留下的裂痕——我所听到的流水声正是从这个洞窟中隐约传出来地。

    “我得进去看看……”我指着洞窟的入口对我的战友们说道,“……可能我要完成的任务就在这里。”

    我的战友们遵从了我的意见——至高神护佑,他们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整个大陆上的亿万生灵都应该因此而永远感激他们——当然,还有我。

    只是站在洞**地入口处,我就感到了一阵潮湿地暖意。洞口并没有什么积雪,而是铺满了大片的冰层。这片不知道究竟有多厚地冰面寒冷而兼顾,似乎从世界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存在在这里。从来都不曾消融。

    因为洞**内四处都结满了寒冰,阳光透过层层折射照进了洞**深处,因此洞里的视野虽然不是很好。但我们也勉强看得清四周的环境。

    洞**内的墙壁上缀满了长短粗细不等的冰棱,有的已经结成了坚硬的白色,与四周的岩石紧紧凝在了一起,如长矛般尖细锋利,有的则似乎正在融化,还不时地往下滴落几滴水珠。越往里走,我们呼吸到的空气就越湿润,一些细小的冰棱不时从岩壁上坠落。^^^^那“哗哗”的碎响声在洞**中不停地来回鼓荡、越变越大。听起来惊心动魄,仿佛整个洞窟随时都会垮塌。

    我心惊胆战地走着。生怕一不小心脚下稍微沉重了一点,就会引一场灾难性的山崩。但我的朋友们似乎并没有这种担忧,他们一路观赏着洞窟中奇异的景色,还不时出响亮的赞叹声:

    “这里的景色真漂亮啊!”弦歌雅意惊异地左右环顾着四周,一双眼珠瞪得都快要出眼镜边框了。

    “这里的景色是不错……”长三角没好气地说,“……但是山坡上的风光也是很漂亮的。”

    “你懂什么?”妃茵也插嘴调侃道,“雪堆下面的风景更优美,有人着迷得都舍不得把脑袋抬起来了……”

    患有严重恐高症的精灵神射手是被我和长三角一人拖着一只脚硬拖上考克拉山口的,谢天谢地,考克拉山口内是更加崎岖的山地地带,满地巨大而嶙峋的岩石和冰柱阻挡了我们的——主要是弦歌雅意的——视线,让他不会因为高度差而受到惊吓,这才让这个一路上除了惊恐地尖叫和趴在地上打摆子的没用家伙重新学会直立行走。

    也难怪这眼前的景色会让他如此兴奋:他一闭眼的时候还正身处寒带苔原带,等到一睁眼看见的已经是喀斯特地貌了,这强烈的景色差别对于谁来说都是非常新奇的。而对于我们这些目睹了整个旅途行程的人来说,冲击力就没有那么大了。

    大概是想起来弦歌雅意一路上的糗样,雁阵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起来。被嘲笑的精灵神射手困窘地摸了摸他的尖耳朵,满面羞愤地低头讷讷地说:

    “怎么说我也是个病人嘛……”

    “嘘……”他们正说得热闹,我猛地压低嗓门制止了喧闹,伸手指向洞窟前方。\

    洞**深处阴暗的墙壁上,猛然间被斑驳的光痕布满。红蓝两色的光波不规则地吞吐缭绕,随着冰层地散射不住闪烁,将整个洞窟照得光怪陆离。散出一种阴森诡谲的气息来。随着光痕的吞吐,一个空洞僵硬地声音低沉地响起,吐出无数混沌繁复的音节,在洞**墙壁上回荡着。它们所代表的含义我一个字儿也不理解,但每一个音节却又都本能地让我感到厌恶和邪恶,仿佛一只无形而冰冷的爪子挠在我的心上,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祥的乌云笼罩在我地心头。我感觉自己地左胸一阵抽搐。轻轻取出盾牌与利剑,加快步伐向前赶去。妃茵他们也现了情况的异常,停止喧闹跟上了我的脚步。

    刚刚转过了一道弯,一个高大的背影就映入我的眼帘。他的躯干被一件巨大的斗篷包裹着,就连脑袋都深藏在兜帽中,全身上下只有两只手掌伸出了衣服外面。他的双手呈现出僵硬的青灰色,看不出一丝血气地痕迹,有的地方已经腐蚀破碎,不时还流淌出少许暗黄色的脓浆。他两臂平伸。双手大张,脖子仰向上方,犹如一只展翅地巨大蝙蝠。在他的身前。一个五角形的魔法阵正凭空悬浮在那里,交替散着惨红色和靛蓝色的光芒。魔法阵的正中间,镶嵌着一瓶青灰色的药剂——谁能想象得到,就在这支用最廉价的水晶残片制成的无论是造型光泽度还是透明度都十分低等地只需要五枚银币就能买上一整打地还被一枚已经了霉的橡皮木塞封口地破旧瓶子里,盛放的也许是众神创世以来这个世界上曾经出现过的最危险最可怕的东西?

    一个心理极度扭曲的疯子天才科学家,一瓶你剧毒到无法想象的烈性毒素,如果这一切还不足以摧垮你坚韧的神经、让你陷入绝望的恐慌中的话,那么嗨。^^^^试试这个:这里还有一条河。

    是的。一条河!

    或许你的目光会告诉你,这绝不是一条河。最多只是一条清浅的溪流。它从山壁西侧缓缓淌出,顺着倾斜的山势向东侧流去。这静谧的流淌不知已经持续了多少万年,细弱的流水亿万次地打磨着地面,终于在坚硬的岩石上冲刷出一条短小的水渠——事实上,说它是一条水渠已经太过抬举了,它最深的地方不过刚刚没过小腿,而最浅的地方甚至连脚面都打不湿。这条最多不过十步长的水迹,不过是一条地下暗流偶尔冒出地表的一小段而已。

    然而,这确实是一条河——不但是河,而且是整个大陆最长最大的一条河。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或许就是晨曦河最早露出地表的部分,两千哩的山河壮丽、五千年的灿烂辉煌、亿万生灵的血脉根源,都是从这短短的一道溪流迈出的第一步。

    现在……世界的消亡……也将……从此处起步吗?

    “瓦格纳……”我死死地盯住那个扭曲变形的面孔,低声嘶吼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绝望,我感到全身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根锐利的冰棱,直扎进我的心肺。我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停止流淌了,周遭一切的颜色和事物统统都失去了影像,只有那个丑陋的背影如此清晰地映在我的瞳孔中。

    我来晚了吗?我的心重得就像一坨冰——他传播毒素的仪式已经完成了吗?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吗?这倾注了创世神无限仁慈和关爱的世界,难道就将如此轻易地毁于一个疯子的双手吗?

    这都是我的错!

    我无法不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在这一路上,我耽搁了太多的时间,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逃脱了我的追击。有许多次,我甚至已经看见了他的背影,可终究还是让他逃脱了。===在桥头、在渡口、甚至是在攀登雪山的途中,我都失去了太多的机会。我原本早就可以阻止这一切的生,如果我再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

    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去做的时候,你总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可每到最后关头你又总会现,自己原来从来努力的都不够。世上许多无法挽回的悔恨。往往都源自于此。而从今以后,我不知自己时候还有更多地机会去悔恨……

    吟哦声渐渐低沉,他取下兜帽。缓缓转过身来。

    “啊……”妃茵不由得轻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紧靠了两步。

    几个月前那个清癯消瘦的药剂师已经完全失去了形状:他的头已经掉光了——事实上他地头皮也快掉光了,露出大片白色的颅骨;他的眼眶更加深凹——不是因为消瘦,而是因为眼眶四周的血肉已经完全溃烂;眼珠突兀地镶嵌在眼眶中,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生气,颜色已经变黑了的血脉凸显在瞳孔四周,大概已经凝结成了脓块。暗黄色脓水从眼眶中涌出。顺着面颊流淌,一直滑落到他的两腮;他地左腮已经被大面积地腐蚀,口中上下都露出黑紫色地牙床,右腮还保持着一定的完整,不过面颊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蛆虫蠕动的痕迹……

    “女人就是女人,连这都害怕……”看到我们的会长大人难得表现出恐慌的迹象,长三角没有放过这次反唇相讥的机会。

    “谁……谁害怕了……我只是觉得恶心而已……”妃茵恼羞成怒地回答道,不过她虚弱的口吻听起来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别嘴硬了,害怕就是害怕……”弦歌雅意也讥笑道。“……就这点儿胆量,刚才居然还好意思嘲笑我恐高……”

    “我是雁阵,妃茵在你后边儿呢……”雁阵面不改色地看着瓦格纳的面孔。不屑地揭穿了弦歌雅意地老底儿:

    “……你要是真不害怕,就把眼镜带上……”

    我无法加入同伴们的调笑,我只是满心绝望地羡慕着他们,羡慕他们对世界末日的无所知觉:他们只知道我们要完成一个艰难地任务,却大概还不理解眼前生的事情,也就不会感到绝望。其实很多时候无知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当你知道更多的真相时,往往就要负起更多的责任和负担。也将更早地被绝望击垮。是变异还是变态了的疯子药剂师缓缓地开了口。他的声音空洞而呆板。已经失去了原本身为一个人时应该有的弹性,就像是一颗石子儿投入深谷中后回音地余鸣。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它语气中地激昂和狂喜,虽然他的眼球已经彻底坏死,但一抹浓郁地红光从他眼眶中的伤痕处划过,彰示着这个狂热此刻的心情。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说,“……这改变世界的伟大一刻,我也非常希望能有人与我分享。虽然你暂时还不理解这一切的伟大意义,但历史给了你这份无可比拟的荣幸。我从自私的神明们的手中偷取到了终极进化的秘密,就在今天,我将与整个世界分享永恒。现在,你或许还不明白这一切的巨大意义,但终有一天,人们会感激我,感激我不求回报的慷慨赐予,感激我宽广的胸怀和博大的智慧,感激我带领他们走入了被神禁绝的土地。而那时,你,也将是他们的一员……”

    “……还有一刻钟……”瓦格纳兴奋地向我们炫耀着,腐朽的面孔因为狂热变得更为狰狞,“……魔法阵就将完成自我修复,这瓶神圣药水中的亿万改造菌将不再畏惧严寒。它们将倾入这条河道,给沿途他们遇到的第一条鱼完成神圣的洗礼;一天后,圣水将对所有的鱼群完成终极改造;三天后,第一只水禽将会把一条可爱的鱼儿吞下;五天后,一个勤劳的女孩儿将到河边打上一桶水回家饮用;八天后,一群农夫将用河水浇灌庄家;十天后,河水将导入一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十一天后,一只猫捉住了一只被河水改造过的老鼠;十五天后,全城的狗将会狂;十七天后,河水将流出温斯顿王国,流入德兰麦亚境内……你知道吗,整个晨曦河从源到汇入彗星海需要几天?六十三天!只需要六十三天!六十三天后,愚蠢而低劣的生命迹象将被彻底从法尔维大陆抹除,每个灵魂都将得到平等公正的彻底升华,属于终极生命的完美世界将会到来,没有种族矛盾、没有血脉分歧、没有利益纷争、也就没有了战争杀戮,一切都将平等和谐、一切都将永生永存,每一个生命都将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学习、去进化、去创造。我们不需要神明!永恒在手,我们就是神明!你看见了吗?一刻钟之后,那无限美好的世界到来了,你看见了吗,还有一刻钟,我们就将和一切的丑陋、卑鄙、低贱告别,和一切的恐慌、畏惧、死亡告别,和一切的愚蠢、驽钝、粗鄙告别……”

    “……从人到神,从残缺到完美,从低劣到神圣,从人间到天堂……”这个将他所有伟大的智慧和情怀强行塞给全世界的疯子已经被自己描述出来的完美未来所感动了,他张开双臂,深情恳切地看着我们,犹如一个父亲慈爱地看着他的子女,“……只需要等待一刻钟……”

    一道异彩闪过,我的冒险日记中的任务栏忽然生了改变:

    “十五分钟内消灭腐朽狂热瓦格纳,阻止毒素传播,拯救世界!”

    一道狂喜的暖流灌注到我的体内,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因为接受了一个任务而感到幸福。至高神在上,仁慈的神明不忍心抛弃他虔诚的孩子们,因此赐予了我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我誓自己这一次绝不会将它错失。

    耳边传来长三角不耐烦的叫嚷声:

    “终于听他嗦完了,砍死他丫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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