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行的列车上,陈参谋对梦生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民国十四年,即1925年,中国大地军阀割据,战乱不断。总的来说主要分为两大势力,其一是孙中山领导的以广州为政府所在地的护法军,称“南军”。另一势力为段琪瑞、吴佩孚等前北洋军军人为主的北京北洋政府军,称“北军”。这两大势力在全国诸省均驻有重兵,这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划省自治,造就了大大小小的各路军阀。

    这些军阀们时而称兄道弟狼狈为奸,时而翻脸无情你死我活,却只为个“利”字。李都督占据湖北与陕西交界的一片地域,汤护军使占据陕西与河南交界的区域。这些区域不过只有十几个县的范围,人口不过几百万。因为所占地域小而得不到那些大军阀的重视。相反,这两个小军阀怕被那些军事大鳄吃掉而攀结靠山,李都督靠上了当时广东政府的实权人物陈炯明,汤护军使巴结上了北京的段琪瑞。有了靠山,互相吞并的野心就开始滋生。而实力的相当,谁也没讨去便宜。但随着“南军”内部的分裂,“南军”逐渐势微,汤护军借重北洋政府军发动了旨在消灭李都督、抢夺其地盘的战争。汤军一路势如破竹,李都督一败再败,其时“南军”内乱尚且自顾不暇,更不能相助李都督。最后,李都督被包围在大洪县里做着困兽之斗。眼看大势已去,怕汤护军斩草除根追杀到天津,忙派陈参谋乔装出城传信独子梦生。

    李梦生听完陈参谋的叙述躺倒在卧铺上,默默地抽着烟,王潼与连柱也垂着头,眼睛里都含着泪。

    陈参谋呜咽着说:“都督的意思是让你们不要回去,让你们去大洪县投奔他的结义兄弟韩大帅。”

    连柱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哥!李都督养了咱们这么多年,教我们学文习武,为的就是今天!我们就是战死要救都督出来!”

    王潼擦了一把眼泪说:“凭我们几个也不会有什么大作用,不如去找韩大帅搬救兵。”

    连柱生气地冲王潼喊道:“你要是怕死就别跟我们一起去大洪!”

    王潼一把揪住连柱的衣领骂道:“你他妈才怕死!咱们就是去送死也救不了李伯伯,猪脑子!”

    连柱还想说什么,梦生挥手制止了争吵,说道:“你们吵什么!?老头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身经百战,连个弹片都没挨过,说明他福大命大。官场上浮浮沉沉好几次,每次都是败了又东山再起,我就不信这次他挺不过去!再说,老头子的结义兄弟韩大帅手上有三万多精兵,他这条命是老头子冒着枪林弹雨抢回来的,他能眼看着救命恩人呜呼了而不帮一把吗?他的防区离大洪县只有不到300里路,两三天就能赶到,没准我们一回去老头子他们已经抢了老汤胖子的地盘,正喝庆功酒呢!咱们在这操什么心!?”

    王潼、连柱和陈参谋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气氛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王潼道:“你小子什么情况下都能想得开,还以为你就会一天到晚的为你的下半身奔忙呢,原来你也会想问题啊?!看来你上半身不只是起到支撑的作用,还是能想点问题的。”

    李梦生有些洋洋得意地说:“我这是成大善不苟小恶。”

    连柱不适宜的插了一句:“大哥,我们来天津这两年,你搞的女人没有50个也有30个了,这还算小恶吗?”

    李梦生假装恶狠狠地对连柱说:“你闭嘴!你长舌头是用来搅拌食物的,不是让你说话的!”

    陈参谋望着这三个斗嘴的小哥们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十六七岁的少爷明白什么?”

    他心里清楚:李都督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汤护军五万部队倾巢而出,加上直系军阀姜司令亲率五万精兵配合作战。李都督的五万多人已经差不多伤亡殆尽,只有三千多人的近卫营在大洪县拼死保护。当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李都督就派人找韩大帅求援了,已经派出去五拨人,都没有回来,也没见到韩大帅的回信。这些惟利是图的军阀政客哪里会有真正的朋友呢?想到这,陈参谋决定不再回去了,回去也是送死,何必呢。

    说话间,火车停靠在京奉铁路正阳门东车站,也就是现在的北京站。车站人流如织,小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时值夏末,穿着白布褂子愁眉苦脸的底层劳动者和一身灰布袍子神情麻木的小市民衬托着西装革履的气派绅士、穿着鲜艳旗袍光着大腿的小姐、牵着哈巴狗鼻孔朝天的阔太太。光怪陆离,煞是眼晕。人群中间或闪出一两个贼头贼脑带着鸭舌帽的密探,瞅谁不顺眼就象狗一样围着那人绕圈。李梦生三人坐在火车包厢里,边等着发车边观看着车窗外的人间百态,看得津津有味。

    连柱嘟嘟囔囔地说:“陈参谋说是去买吃的,怎么半天还没回来?饿死我了!”

    梦生看着车外说道:“我看陈参谋是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车站里有这么多卖吃喝的,他却直接出了车站,难道他还能给咱去买满汉全席?”

    “太他妈忘恩负义了,李都督待他那么好,连媳妇都给他花钱娶了,他竟能在这个时候自己溜走,太不仗义了!”

    “给娶媳妇怎么啦?被困大洪县的要不是我亲爹我也溜了,就因为他给我娶了媳妇我就把命卖给他?我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合着是为个女人送了命,不值啊!我是宁可当孙子,也不装孙子。”

    王潼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狠狠地鄙夷了一下李梦生说:“真是豪门多孽子!”

    这时李梦生忽然指着窗外叫道:“快看,快看!”

    车站上起了一阵小小地骚乱,一个年轻的女子急匆匆一路小跑着奔向这列车,因为跑得急不时地撞到别人。这女子后面不远处两个鸭舌帽和两个北军士兵一边追一边喊:“抓住她!抓住她!”

    这女子跳上车厢,李梦生三人只听得包厢外响起了一串急促地脚步声。脚步临近包厢门口时,王潼忽然拉开了包厢的门,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胳膊拉进了包厢里。

    那女子大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王潼说:“别怕,我们想救你!”

    那女子惊魂甫定,瘫坐在卧铺上,娇喘吁吁地说:“请公子助我逃脱。”

    三人方始仔细打量那女子: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五.四”运动时期女学生流行的短发,黑黑地垂于颈部更显得肤色雪白;勉襟新式上衣有些瘦小,衬得身材凹凸有致;下着黑色长裙,白袜,黑色圆口皮鞋,是一副学生打扮。再看那容貌,虽不是花容月貌不可方物,却也大眼长睫,鼻梁直挺,嘴似新月不乐而有笑意。只听她说:“我是逃婚出来,后面是男家带了官军来追我,求三位公子相助。”

    王潼说:“现在是民主之中国,男女平等之社会,婚姻自主,竟还有逼婚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帮你脱困。”

    连柱道:“是啊,我们公子最是仗义,你别怕,有我们在一定保你没事!”

    久未说话的梦生开口道:“你快到床上来!”随手把被子蒙头盖在那女子身上“就说是生病的内眷。”

    三人刚把被子蒙住她周身,包厢的门‘呼’地被拉开,一个密探冲了进来,还未开口,李梦生站起身上去就抽了他一个嘴巴:“干什么的?!活腻了?!”密探和军士们都被打楞了,挨打的密探捂着脸讪讪道:“我们奉命捉拿一名女乱党。”说罢眼睛直盯着卧铺上的蒙头盖被的人。

    王潼起身道:“我家公子是总统徐世昌结义兄弟李都督之子,前天奉李都督之命拜敬徐总统,因公子内眷染恙今日归返。”说完掏出了由北洋政府颁给各地大小军阀的入京觐见特别通行证。

    那密探接过通行证确认无误,弓腰陪笑道:“误会,误会,愿夫人早日康复。”说完退出房门搜索其他包厢去了。

    连柱掩上门道:“还好都督战败的消息还没传到北京,要不咱们就走不脱了。”

    那女子听外面已经安全,起身道:“多谢各位公子相助。”

    彼此相互问过姓名,那女子名叫李涵秋,北京大学学生。

    王潼说:“他们还在四处搜查,你打算到哪里去?”

    “山东,那里有我的哥哥接应我。”

    梦生问道:“李小姐怕不是逃婚出来的吧?”

    “对不起,刚才骗了你们,我因为在学校办的报纸上写了篇针砭时弊的文章而被他们说成是乱党,要抓我,我只好逃出学校。如果怕我连累诸位,你们尽可以把我交给密探。”

    王潼有些激动地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国家风雨飘摇内乱不断,列强虎视眈眈。我们当为国尽自己绵薄之力,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你一女子尚能奔走呼号促国民警醒,我们男人又怎能无动于衷明哲保身呢!?”

    梦生道:“少拽文嚼字,这个世道不是我们能改变的,狼吃肉,狗吃屎,自己的斤两自己应该清楚。”

    李梦生从小目睹父亲一路征杀,坐到都督的位置,那是靠着人头和钱财堆积而成的。母亲是江南望族的后代,从小就教育梦生仁义善良,只是母亲在他十岁那年不幸去世,李都督又忙于征战杀伐,就把他送到外地上学,很少回家。虽然缺少管教的梦生在外面学会了吃喝嫖赌,招猫逗狗,但他的本性随了母亲的善良,总是认为杀人放火不是人的根本,更不应该以杀人放火为终生的职业,所以他鄙视一切军人。王潼与涵秋主张的暴力革命,他是不赞同的,‘可怜无定河边骨,俱是春闺梦中人’。谁人不是爹生父母养的?

    而王潼的父亲是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党,策动了李都督起义独立,做了李都督的参谋长。王潼从小就看父亲所藏的革命书籍,受父亲身体力行的影响,形成了他自己的一套对世界的认知。

    他与涵秋的观点相近,所以一路上王潼与李涵秋相谈很融洽,对中国当今的时事抨击甚烈。

    所谓‘话不投缘半句多’,梦生不再插言他们的谈话,带着连柱挨个车厢转悠找乐。

    涵秋在石家庄下了火车,转道山东。临别与王潼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对王潼说道:“中国必有民主光明的一天,如果有缘,我们将相会在自由民主的晴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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