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痧子

    “娘子?”睁开眼看着走进来的姜淑云。(手打小说)李玉娘慌忙跳起来。眼角瞥向外面仍然黑沉沉的天,再看姜淑云不怎么好看的面色,也知道姜淑云心忧爱子,大概也是一夜没睡好。

    也没看她,姜淑云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儿子的头,觉得手下温温的这才松了口气。鼻翼微颤,她皱眉道:“怎么一股酒味?”说着,抬头用怀疑的眼神看李玉娘。

    不是吧!老娘忙了小半夜,这会儿倒怀疑我偷懒喝酒了!李玉娘垂着眼皮,“小郎半夜里又发了高烧,小的用酒给他降温了。”

    “昱儿发高烧了?”姜淑云脸上白了白,俯身摸着儿子的脸,低声唤了两声,听到顾昱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才放下心来。又抬头看看李玉娘,“用酒能降温吗?可是昨天送大夫出门时他说的?”

    眼珠转了下,李玉娘也不贪功,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姜淑云放下心,这才皱眉问:“小英呢?怎么没见她?”

    李玉娘挑起眉,张开嘴却又顿了下,压下想打小报告的冲动。只平声道:“大概是睡过了,忘了说好要来换我的事吧!”

    虽然没故意说坏话,可姜淑云也是气得不轻。在天亮后小英打着呵欠出现时,她脸上便很不好看,虽没立刻发作,可那一声冷哼再加上冷眼,小英就已经吓住了。

    看到站着脸上带着微笑的李玉娘,小英还以为是她又说了什么坏话,便哭丧着脸求姜淑云:“娘子莫听别人乱说污陷我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淑云更气。抬手一个耳光扇在小英脸上,“你还好意思乱攀扯别人!我来了这么半天,才看到你不紧不慢地出现。可亏得是没把昱儿全交到你手上,要不然昱儿有个什么……”气急,她微微弯下腰护住小腹。

    吓得李玉娘赶紧上前扶她,原来还捂着脸哭的小英也跳起来凑过去看她,“娘子,你可别吓我们啊……小英再也不敢偷懒了!”

    一挥手推开小英,姜淑云厌恶地瞪着她,看得小英脚下一个打晃,几乎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床上的顾昱突然发出一声轻哼。姜淑云顾不得再骂,扭身俯在床边低声唤着顾昱的名字。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顾昱还没说话,就又是一阵猛咳。眼看着孩子咳得眼泪汪汪的,一双眼也通红一片,姜淑云用帕子掩了嘴,强忍着没哭。伸手拍抚着顾昱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怕,一会儿再喝了药,就快好了。”

    “娘……”声音低哑,顾昱抖了抖,好象很冷似的,鼻涕也流了下来,看得姜淑云心酸不已。

    见人家母子情深,李玉娘捏了下颈上的香囊,在心里一叹,转身出去熬药去了。

    也不知她的可乐现在可好?要是病了可有人象她这样守在身边?这么一想,眼泪就控制不住,直滴进面前的药罐里。正好何嫂走出来见到,还道她是被姜淑云骂了。李玉娘擦擦眼,也不说是想儿子了,只笑道:“药味太熏人了,这人要是病了不用吃药就能好可就好了。”

    “想得倒美,病了不用吃药的那是神仙!”嗔了她一句,何嫂压低声音道:“小郎现在病着,娘子心里不好受,你自己当心点。”

    知道何嫂是怕自己触了霉头挨骂。李玉娘便点头应下。端药过去,小心服侍着,又找机会劝了姜淑云两句,只说顾昱一定会很快就好的。可没想到她话说了还没过半天,顾昱就又发起高烧来,烧得脸上滚烫,直说胡说。

    姜淑云看着不好,还要小英去请大夫,李玉娘却截住她,迟疑着道:“娘子,我看要不还是去‘安和堂’请大夫吧!”

    安和堂就是上次去过的药铺,在杭州城里也算是很有名气,诊费贵些,又离得远,所以小英上次就没有去那里请大夫。

    看李玉娘说得郑重,姜淑云也有些心慌。她抿着唇强自镇定下来,“你是觉得昱儿病得严重了?”

    目光下垂落在姜淑云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李玉娘斟酌着道:“小的是觉得‘安和堂’的大夫年岁大些,经验也丰富,想来他开的药能让小郎好得快些。”

    姜淑云瞥了她一眼,也不坚持,“你去雇了车去接那位老大夫过来吧!不要怕花银子,让他把东西都带齐全了。”

    李玉娘应了一声,出门前往药铺。那白发白须的老大夫起先还不肯出诊,只道既已有大夫给了方子,论理他就不应该再插手。还是李玉娘百般相求,扣了一顶医者父母心的大帽子,半拖半拉地弄上了车。

    “听刚才那位娘子说的症状,那位大夫诊的也应该没错。不过胚体的还要看过再说。”这位伍大夫,已经行医四十年,说话也知道自己留了余地。姜淑云虽然着急,却仍客气地道:“还请大夫费心了。”

    伍大夫也不多说,坐在床前先诊脉,又望色,问询,“这两日大便稀溏是吗?”沉吟片刻,他又使竹筷打开顾昱的口腔,“舌苔薄白,脉浮数……”面色突然一变,他骇道:“这不是风痧!”

    因他说得郑重,姜淑云也吓得腾地一下站起来。凑近颤声道:“大夫,这不是痧子,又是什么毛病啊?”

    抬眼看了姜淑云一眼,伍大夫沉声道:“是痧子,可不是风痧,这是轻天花。”

    姜淑云脸色发白,手一伸,抓得李玉娘手臂生疼。看看有些站不稳的姜淑云,再看下意识往后挪的小英,李玉娘把目光落在大夫身上,“大夫。什么叫轻天花啊?”天花她是知道的,虽然在现代基本绝迹,可却知道这天花在古代是九死一生的恶疾,就是宫廷里死于这种病的人都不在少数。可是这轻天花……

    “晋时的葛洪大师曾在《肘方备急方》里记述过这种痧子,是和天花一样会传染人的恶疾……”抬眼看着李玉娘有些不大明白的表情,老大夫索性把这所谓的轻天花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听了半天,李玉娘算是有些听明白了。这所谓的轻天花,分明说的就是麻疹啊!虽然在现代时通过种疫苗基本上就杜绝了这种传染病,可在乡下住时,李玉娘还是见过邻居小孩出麻疹的。那时,姥姥也是看她看得紧。不让她往邻居家跑,说是会传染的……

    看看姜淑云惨白的脸色,再看看揪着白胡子想方子的老大夫。李玉娘暗道:难道麻疹在古代也和天花一样严重?也是,这时候又没有抗生素。

    迟疑着,在姜淑云抓着她手臂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时,李玉娘还是问道:“大夫,我家小郎这病可——不碍事吧?”临时把那句“可还有得治”咽了回去。饶是她换词换得快,还是被姜淑云狠狠瞪了一下。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的命吧!不管用什么药,我……”实在说不下去,姜淑云身子一矮,就要跪下去。被她带着身子也不由地弯下去,李玉娘还在肚里抱怨着,姜淑云已被伍大夫托住。

    “娘子切莫如此,刚才这位娘子也说了医者父母心。若是能救活令郎,老夫又岂会不尽力呢?”沉吟了下,伍大夫迟疑着道:“这生痧子,实是恶疾。老夫可以开方,但最后能不能成就得看令郎的造化了,若是生了痧子把毒发出来,多半也就能好了。总之就是这几天就会见分晓的。”

    听大夫这么一说,李玉娘倒是想起从前听过的话来,“我听说这病是烧三天,发三天,退三天,只要熬过这九天,也就好了。”

    她突然这么一插嘴,伍大夫立刻转过头来看她。被看得有些发毛,李玉娘扭过头去只推说:“在乡下时听老辈人说的。”

    “嗯,看来民间果然是有些能人的。”伍大夫摸着胡子也不再说话,开了方了嘱咐去抓药,又道:“还好是及时看了出来,要是一直当是风痧治,恐怕就会延误了病情。还有,因这病是会传染的,你们便不要全围在这屋子里了。一定要专人照料,还有他穿过的衣服,盖的被子也要小心处理,若是出了疹也切不可让他抓破……”一长串的吩咐听得几人连连点头。

    也不用李玉娘送,伍大夫有意无意地提醒:“这几日莫要乱走动了。”虽然说得不是很明显,却分明是在提醒她们莫要让传染源扩散。过了一会儿,药铺里派了伙计送药过来,竟也是连门都未曾进。小英愤愤地嘀咕着开药铺的枉为大夫,可自己却有意无意地不敢往顾昱房里靠去。

    懒得理她,李玉娘熬好了药送过去。又把先前那大夫留的给她们喝的去毒的汤药熬了一大锅,盯着怕苦的可儿喝了一大碗,自己和何嫂也喝了,回过头看到小英正在端第二碗,忙叫住她,“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就算是要预防,可这也是药,吃多了就不怕毒死你?”

    也不理小英瞪她,李玉娘端了药碗进了顾昱的房间,“娘子,你也喝上一碗药吧。”

    姜淑云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发空,待李玉娘又说了一遍,她才有些回过神来。“不用了,我不喝。”

    “不喝怎么行呢?娘子这么守着小郎,要是万一……”收了声,看着姜淑云小心翼翼抚着肚子,也明白她是怕喝药伤了腹中胎儿才拒绝的。

    “中药,没那么大副作用的。”顺嘴劝着,见姜淑云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忙改口道:“我听那大夫说的,说这清热去毒的汤药不伤人的。”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在现代时所经历的那一场**。那时候也是人人都在喝汤药预防,可也有象姜淑云一样一滴不沾的孕妇。

    “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打断她的话,姜淑云突然抬起头看着李玉娘,“你,你多喝些药,照顾好自己。若我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你照顾昱儿了。”

    “娘子莫要吓我。”李玉娘嘴上说着“小郎和娘子吉人天相,都不会有事的”,可心里却反来复去地想着。按理说,她这具身体不象现代时是打过疫苗的,要她照顾顾昱心里还真有点怕。万一,要是真感染上了,可真是倒了大霉了。可要让她象小英一样立刻表现得那么明显往后退,她又有点不大好意思。虽然心里没有什么忠仆的自觉,可再怎么说看着这么个孕妇在面前表现出这样的爱子之心,总还是有些感触的。

    “可怜我,就算是想在可乐病痛之时守在他床前也是办不到的。”心里默默想着,再看躺在床上的顾昱,便有了些移情心理。一咬牙,她脱口道:“娘子,你先回去歇着,我来照顾小郎。”见姜淑云抬头看她,眼中似乎隐有泪光,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不见。“虽说您心疼小郎是应该,可肚里那个也是您和大郎的骨肉,总要为他着想一二啊!”

    颤着唇,姜淑云再也忍不住,掩面哭出声来。哭了一会后轻声道:“玉娘,你不用再劝我了,这种时候我是不会离开昱儿的……你放心,你的好全在我心里搁着,只要过了这一关,大郎一回来我就叫他去衙门里报备……”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满腔热诚好似冰雪被当头浇下热水全化成了雪水流得一干二净。脸色有些发沉,她强笑着道:“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呢?只要小郎快点好起来就好,玉娘从没想过要求什么赏。”切,你们两口子还有完没完啊!

    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姜淑云只当她是不求回报,还一脸感动地看她,把个李玉娘看得身上发麻。

    遵照医嘱,按时喂顾昱喝药,又用温毛巾擦前后心,四肢,只盼着他不再高烧,快点出了疹子。

    虽说是两个人守在床前,可却没有什么话好说,姜淑云一双眼只盯着床上的儿子,就连平时总是念叨的顾洪都不曾再提,还好安胎药还有吃食一直没断。虽然吃不下去,只说喉咙干咽不下,可被李玉娘劝了几句还是慢慢吃了半碗饭。

    也有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可现在这么看着,再想到自己身上,就觉得姜淑云也挺可怜的。换了是任何一个母亲,看着儿子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还不知到时是生是死,也要肚肠寸断了。再看人事不知的顾昱,虽然皮了点也给她下过绊子,可现在……

    有些不舍再看,李玉娘转了出去,想了想把小英煎茶用的小铁锅拿了过去,放在炭盆上烧红了,把醋倒进去。蒸腾而起的白烟带着酸酸的辛辣气味,呛得姜淑云直流眼泪,终于忍不住喝斥道:“玉娘,你这是做什么?”

    “啊,醋烟是能消——能消除外邪的。”把“消毒”二字咽了回去,李玉娘眨巴着眼,实在不知道用中医理论该怎么讲。其实,这用醋熏也应该算是中医的一种吧?每逢流感季,姥姥都是用这个来熏屋子消毒的。“我听乡下老人说的,这样能让病人快点好起来。”

    听到李玉娘这样解释,姜淑云也不再出声。掩了鼻子,强忍着,想了想,又道:“你和伍大夫也说过什么乡下老人说过这轻天花,不知可是有什么偏方之类的?”

    李玉娘被问得一愣,拧着眉想来想去,突然一拍脑袋,“我还真是听过一个方子,只不过不知能不能……”被姜淑云抓住手,她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记得之前有邻居家有个孩子是生了这病的,好象有人说过用葱白和香菜、不,是胡荽剪水后用宁麻蘸汁擦在身上,可助发痧。”

    “葱白和胡荽?”姜淑云看着李玉娘,半信半疑的,“这不都是菜吗?不对,自古以来,可入药的菜多了……”咬着唇,姜淑云沉吟半天终于下了决心,“我立刻叫小英去买宁麻,不管怎么样,先试上一试。”

    “咦?”没想到姜淑云还真的采信了她的话,李玉娘反倒有些怕起来。这要是所谓的偏方不好用,可怎么办啊?当初她记住这方子不也是因为觉得这菜怎么还能治病实属稀奇吗?可是稀奇归稀奇,究竟是不是有用她可是真的不敢保证,万一不管用,姜淑云把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想到这儿,李玉娘不禁有些后怕。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东西也备齐了,想退都没地儿退了。葱白和香菜熬成的浓汁,味道有些怪怪的,尤其是用干的宁麻蘸汁后,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呛鼻。不知道具体该怎么用,就按吃饭点来,一天三次,每一次都是擦遍前后心,手心、脚心,外带身体躯干。

    如是连擦几次,也不知是这汤汁真起了作用还是伍大夫开的药奏了效,顾昱的脸上开始生出红色的丘疹,也就是现在人所说的痧子。不消半个时辰,身上也已经生满了红疹。

    姜淑云又是高兴,又是流泪,直嚷着请大夫。匆匆赶过来,伍大夫也是有些惊喜,仔细诊过脉后又换了方子。叮嘱好生照看,只要把毒都发出来,这病也就好了。

    姜淑云舒了口气,在大夫走后才记起竟忘了和大夫说起偏方的事。虽然被姜淑云夸了半天,可李玉娘却只是摇头不敢居功。心里其实还真怕姜淑云和那个伍大夫说偏方的事。要是真管用也就罢了,要是大夫说声胡闹,她可就惨了。

    虽然心里还是没底,可在姜淑云的肯定下,这菜汁还是一天三次地给顾昱擦着,整整三天,原本白净的孩子成了一个又红又丑的小怪娃。到底,痧,还是出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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