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在船厂码头待了半小时便去睡觉,他非常清楚船厂不会有任何危险,哪怕打起来也只会在市区和南岸的军校码头打,没有谁会冒着矛盾升级的危险进攻英资太古船厂和东面的黄埔大港。

    次日上午,郑毅没有急着离开,他给怀特经理打完电话,逐一向费尔特等英国人以及老师傅们告别,在大家的盛情挽留下用完午饭,欣然收下费尔特等人赠送的两箱威士忌和两箱罐头,在大家不舍的送别中,乘坐船厂的交通艇前往对岸军校码头。

    费尔特希望到对岸探个虚实,看看被扣押的挪威货轮,郑毅不想引发麻烦,建议菲尔特不要去,费尔特却非去不可,只是把几个外籍警卫换成本地老工人,便率先上船亲自驾驶。

    烈日下,军校码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那艘被扣的挪威轮静静停靠在简陋的木质码头西侧,广东海军的两艘小型炮舰没了踪影。

    警戒官兵看到有艘小艇冒着青烟快速开来,立刻紧张观望,带队的两位军官跑到码头边沿大声发出警告:“这里已经戒严,禁止靠泊,请你们立即离开!”

    站在交通艇前甲板上的郑毅大声解释:“禀告长官,本人名叫郑毅,军校军需部特别官佐,小艇运来的是本人的随身物品和几箱专业资料,请长官允许靠岸。”

    两位军官中的一个试航那天见过郑毅,向同伴通报后允许小艇靠上码头,但只同意郑毅本人携带物品上岸。

    郑毅匆匆致礼,跳上码头接过老师傅们递上来的八个大小箱子,挥挥手目送小艇徐徐离开。

    “这小艇跑这么快?船尾装的是汽油发动机吗?”带队的高个子军官好奇地问道。

    郑毅点了点头:“是汽油机,动力比城里常见的那种福特车汽油机更大些,约为六十马力,刚好够这艘八米长的小快艇使用。”

    高个子军官羡慕不已:“要是我们军校也有几艘这样的小快艇就方便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佛庄,军校教官兼一期三队队长,这位四队队长严凤仪上尉,他见过你,就是前一段你帮军校修好交通船试航那天。”

    “严长官好!”郑毅抢先伸出手。

    来自海南岛的严凤仪很热情,与郑毅握手后笑道:“你的家当可真不少,我和金教官都不能离开岗位,叫几位学员帮你搬吧。”

    郑毅再次致谢,听到严凤仪操着浓郁海南口音的官话高喊“范汉杰、胡宗南、冷欣”等六名学员的名字,不由得愣在当场,等六名学员来到面前相互见面才发现,严凤仪叫出这六人不是随便叫的,广东籍的范汉杰和浙江籍的胡宗南年长稳重,其他几位都是浙江籍学员,看来严凤仪早已了解自己和军需部两位官长的关系。

    搬上行李告辞后,提着随身小皮箱的郑毅和老成的范汉杰走在一起,谈了几句,对侧后的胡宗南笑道: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我见过你,当时因为没有获得考试资格,我只能跟随几位落选考生悄悄混进省立师范大学观摩,隔着老远,无比羡慕地观看你们排队体检,后来你发表完演讲,大人物们出场了,维持秩序的官兵到处赶人,我和其他闲杂人员都被赶走了。”

    范汉杰等人发愣过忍不住笑了,胡宗南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反而对和气的郑毅嘿嘿一笑:

    “郑长官,你比我厉害,你在南堤路二号门前发表的演说更为轰动,听说上海的报纸也刊登了你的事迹和言论,而且你运气比我好多了,更让我钦佩的是你的学识和修军舰的技术,那天试航我有幸和几百位同窗到场参观,发现郑长官不但修理技术高超,游泳技术同样出色。”

    学员们哈哈大笑,郑毅也乐得不行:“没什么,我在北岸的太古船厂打工的三个月经常下河游泳,顺便洗洗干活后的满身尘土和油烟,那天不知道岸上忽然有那么多军校师生,本来还想游出百余米再来打肥皂的,结果猛然看到那么多人,自己也慌了。”

    众人又是大笑,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就拉近许多。

    “看得出郑教官的水性很好,我家就住在大河边,却没有你这样的好水性,估计你能在珠江上轻松游个来。”范汉杰高大强壮,却有颗细腻的心。

    郑毅想起上辈子几乎每年都会在纪念伟人冬泳长江那天和伙伴们游过长江,不由得暗自感慨:

    “我家在长江北岸的汉口,从小就喜欢到江里游泳,所以水性还过得去,哪天有机会我们一起横渡珠江吧,游完我请客。”

    范汉杰欣然答应下来,大家边走边谈,轻松愉快,差不多走到军校大门口胡宗南问道:“郑教官这些箱子挺沉的,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你和后面两位抱着的纸箱大都是籍,范兄和后面两位弟兄手里的四个箱子,是船厂同事赠送的苏格兰威士忌和专供英国海军的牛肉罐头,等会儿每人带两罐去。”郑毅笑道。

    三天吃不到一顿肉的学员们高兴坏了,像是担心郑毅反悔似的当即大声致谢,很快通过核查进入校门,来到西面大洋楼后方的教官宿舍前方。

    郑毅请大家稍等,赶往边上的岭南祠堂式四合院,把世兄周均若叫来打开宿舍门,学员们麻利地把所有行李搬进去放好,告诉郑毅他们还要执勤,先把罐头留着,等解散之后再悄悄过来拿,说完整理仪容和背上长枪,排成一列纵队齐步离去。

    “你的行李可不少,还挺重的。”

    周均若帮郑毅把一个个纸箱放好:“你睡我对面那张床,床头的新桌是你的,申领物品也给你拿来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办公室,估计这几天别想睡好觉。”

    “太元帅府那边没打起来吧?”

    郑毅上午就知道广州商团发动近两千武装人员包围大元帅府,要求原封不动释放被押的挪威货轮。

    周均若有些担忧地通报:“校长和各部官长一大早赶往大元帅府出席紧急会议,刚才来电话说马上来,让我们军需部做好清点扣押武器的准备,不出意外的话,军校师生很快就要登上货轮强行卸货。”

    郑毅想了想说道:“大哥帮我弄套军装,我跟你一起去,否则你忙不过来。”

    “也好,等我一下,我去前面库房给你找两套大号军装,我的你穿不了。”

    周均若匆匆出门,十分钟后捧两套新军装:“将就对付吧,为你定制的军装和长筒马靴还得等几天,这是腰带,先凑合用咦?你从哪里弄来的手枪?还是新崭崭的勃朗宁m1910式,比我这把马牌破枪好多了。”

    “英国佬送的,大哥要是喜欢就拿去,子弹在我那张桌左边抽屉里,自己去拿,我还有一支柯尔特m1911。”

    郑毅把勃朗宁手枪连同枪套塞进周均若手里,接过新军装新军帽,到床边开始更换,最后把精致的枪套和四个一组的皮质弹匣盒穿进宽腰带里,再给柯尔特手枪的弹匣压满子弹插入枪套,略微整理便带上大盖帽,跟随喜滋滋换上新枪的周均若赶往办公室。

    深夜十点,挪威货轮承载的所有武器装备尽数卸下,合计九千支捷克造毛瑟步枪和四十挺轻重机枪,全部堆放在临时军需仓库前方的空地上,用篷布严严实实盖好,四周还增设一个班的岗哨。

    郑毅和累得发抖的周均若在军官食堂吃完碗面条返宿舍,洗完澡略作清理已过午夜,待在灯光昏黄的宿舍里有气无力地交谈,对商团发出的诸多威胁深感担忧。

    文弱的周均若累得动都不愿动一下,斜靠在床头,连声叹气:“后天要是还不能达成和解,商团哪怕不率先动用武力,也会发起大规模罢市和抗捐抗税,弄不好军校近千号人吃饭都成问题。”

    郑毅马上反应过来:“如今把商团的武器装备全部没收,等同于摆出强硬姿态,双方的矛盾进一步加剧,吃了大亏的商团肯定要把事情闹大,我们必须抢在商团发动大规模罢市之前,尽可能买足够的粮油食品,否则肯定要出问题。”

    周均若连连摇头:“你以为校长和各部官长看不到?没钱啊!军校开办到到现在,没有一天能吃饱,时不时因为三餐不继而搞出所谓的抗饥饿训练,还美其名曰锻炼学员毅力,磨练革命精神”

    “开学那阵子,全校七百多号官兵只有三十支步枪,连站岗放哨都不够用,军官还好,大多自己带有短枪,没有的也容易解决,学员们只能拿木棍训练,连饭都吃不饱,五天吃上一次肉就像过节似的。”

    “廖先生为此到处求爷爷拜奶奶,为军校募集资金,后来被逼得把夫人的金银首饰拿到当铺抵押,购一批粮食才好歹没断炊,直到一个多月后,俄国顾问看不过眼了,出钱从霸占石井兵工厂的范小泉手里买到五百支元年式步枪,赶在六月十五号正式举行开学典礼那天发下,才没有在中外记者面前出丑。”

    “可是,直到现在为止,军校的办学资金仍然没有保障,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惨淡日子,唉,难啊!”

    郑毅沉默了,躺在床上苦苦思索,他知道黄埔军校开办初期非常困难,但没想到会惨成这样,处境这般恶劣。

    长时间的权衡过后,郑毅爬起来想和周均若商量一下,发现这家伙早已沉沉睡去,只好重新躺下,默默计算自己的储蓄能够买多少粮食?这么做会不会生出不好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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