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马车轻微地颠簸起来,许久之后,她轻声对自己摇了摇头。



    她不会因为呼吸而脸红。也不会因为同别人的牵手、拥抱乃至亲吻而脸红。



    即便是脸红,也绝不是今日这种。



    让她如此脸红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只是从前这些都被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之下,白雪轻薄,却一层又一层,覆盖了她所有纷乱的心思。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爱过他。



    只是好像......不如现在这般。



    晨莲整理着她适才换下来的衣裳,笑着道:“小姐,要用茶吗?”



    姜婳其实不太用,但是晨莲已然说了,她便放下那些烦乱的心思,轻声点头:“好。”



    晨莲放下手中已经折叠好的衣裳,从马车一旁拿出一早泡好的茶,眉眼弯弯:“天气热,是凉茶,小姐用过吗?”



    姜婳点了点头,随后轻声问道:“晨莲,你会做竹白糕吗?就是上次在静王府的宴会上宁玉郡主用来配青梅酒的那种。”



    晨莲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但是奴可以去学。”



    姜婳轻轻点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马车到了姜府,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她们,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让开了身子。姜婳如往常一般垂着头,提着裙子踏入了府中。



    姜府大家书写的牌匾在日光之下泛着光。



    姜婳抬头,望向熟悉的一切,不由想起了丞相府。丞相府那块牌匾,是当今天子亲赐的。当时在下旨赐府时,圣旨中言,府邸是赐给谢家而非丞相。



    其实本意是府邸是赐给谢欲晚,而非丞相。



    但当时天子力排众议赐给谢欲晚丞相之位,已经惹了许多非议,故而这方府邸,圣旨中便言是赐给谢家。



    嘉奖谢家一族忠诚,慰问谢父之冤。



    可如今这些曾有的‘宽慰’,变成了族中那些人夺走谢欲晚府邸的律令。对于这一切,她都只觉得讽刺。



    她没有觉得谢欲晚入了狱便失去了一切,即便如今谢欲晚并不如前世一般权倾朝野,但也万万不至于因为一个司礼便前功尽弃。



    更何况,还有那颗舍利子。



    姜婳只是觉得,在这背后谋划一切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眸色很淡,直至被人拦下。



    是许久未见的姜玉莹,已经近一月未见,姜玉莹似乎变了不少。



    姜婳望着面前的姜玉莹,不知为何,姜玉莹的傲气、锐气都消散了许多。可如若细致些看,姜玉莹开始同前世那个十年后再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愈发相似了。



    只是透着一种因为年岁和阅历不够而生的浅薄和稚嫩。



    即便此时拦住她,姜玉莹的态度也比从前要好上许多。



    “姜婳,半个月早就过去了。”



    姜婳自然知晓,也明白她是为何而来。她轻声道:“二姐姐答应妹妹的事情做到了吗?”



    姜玉莹身子一僵,不曾说话。许久之后,她垂下眸:“我会做到的,你没有骗我,对吧。”



    姜婳望着姜玉莹,难得姜玉莹在她面前垂下了眸。



    她知道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能够让姜玉莹如此大转变的,定然是同姜夫人有关的事情。



    府中还有知晓当年事情的人,且就在姜玉莹的身边。



    这些年那人都把当年的事情瞒住了,为何最近又在姜玉莹耳边吹了几句风。姜婳不知,但她先应了姜玉莹。



    “没有。”



    姜玉莹沉默地转身走了,姜婳看着她的背影,不曾再说什么。



    一路回到了小院,姜婳望向了那间紧锁的屋子。这几日都是晨莲寻来的人在负责盎芽的吃穿住行,幸而小院偏僻,否则可能旁人稍稍留心一些,便会被发现。



    一股冷寒从姜婳心中涌起。



    她坐在庭院之中,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很温暖。



    但却有些疼。



    一件又一件事情堆在她心中,她惶然地看着前方的四面楚歌。她其实很难说清,重生这一世她到底改变了什么。



    因为即便带着未来数十年的记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还是太少了。那些回忆,它不足够让一个女子拥有一把破开所有迷雾的利器。



    她在这世间,没有可以足够相信的人,哪怕是于陈。



    唯一改变的,可能只有她自己。



    她被那些冰冷的湖水裹住,在苍白的挣扎之后,她身体的一部分也随着那些冰冷和挣扎一同离去了。



    她开始愿意正视许多东西。



    即便最开始她选择的依旧是逃避,但是那时的逃避,于她而言是另一种正视。



    姜婳望着猛烈的日光,就想起那片皑皑的雪。



    她走入屋中,寻出那本写满姜家罪孽的书。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又将其放入了木盒之中。



    静王府明面上中立,但实际上静王和世子都是太子那边的人。



    那同静王府联姻的王家,在太子登基之后在朝中权势愈发大的王尚书,又是哪边的人呢?



    姜婳不能赌。



    她将木盒放回原处,望向窗边那一株花。



    几日的阳光晒着,又没有人浇水,如今已经有些干枯了。她走过去将干枯的花收拾好,有些疲倦。



    晕晕沉沉睡了一觉,再醒的时候,已经日暮了。



    她轻声咳嗽了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还未等她想清楚她等会要干什么,外面已经吵闹了起来。



    姜婳闻声推开门,发现晨莲正站在门边。



    见到她出来,晨莲眸弯了弯:“小姐醒了。”



    姜婳望着外面不断走过的人群,轻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未等晨莲回话,她转身就看见了那间大开的屋子。



    ......是关着盎芽的屋子。



    “盎芽不见了。”晨莲为她整理着因为睡觉乱了的头发,语气轻描淡写。



    姜婳眉蹙了一瞬,随后一股无力感从心中涌起。她望向一直围在她院子周边的人群,轻声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小姐同我来吧。”晨莲一路带着姜婳到了那间原本关着盎芽的屋子,指着那扇大开的窗,弯眸道:“看起来盎芽姐姐是从里面撬了窗户出去的。”



    姜婳一怔,望着从里面撬开的窗户和没有任何损伤的门,沉默了许久。



    她望向桌上,黑漆漆的桌面上放着几颗圆鼓鼓的糖。



    是那种最甜最甜的糖。



    姜婳垂下了眸,坐在了桌边,轻轻拨开了一颗糖。她没有放入唇中,只是眼眸淡淡地望着手中的糖块。



    晨莲眸中的笑意浅了些:“小姐后悔了吗?”



    无论是司洛水,还是盎芽,小姐所给予的善心,似乎最后都成为了淤泥。晨莲看着正淡淡望着手心中的糖块的小姐,轻声问出了那么一句。



    姜婳将糖块放在桌上,同剩下的几颗糖放在一起。



    她望向外面,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外面乌泱泱的人已经举起了火把,其中一两个不断地说着‘搜’,甚至有侍卫敲开了小院的门。



    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侍卫。



    “小姐,前些日老夫人丢了一本佛经,不知是被哪院的下人给偷了。今日有人说在小姐院子附近看见了那人的踪影,小姐能够让我们搜一搜吗?”



    一群人都在这个侍卫身后。



    姜婳垂着眸:“搜人?”



    侍卫忙点头:“回小姐,是的,寻到那个偷佛经的贼,也就能够寻到佛经了。”



    姜婳望向侍卫,眸很冷。



    前几日老夫人便对外传出消息,说身边的大丫鬟盎芽染上急病死了。如今在她院子中,难道是要搜一个死人吗?



    侍卫不敢直视她,但是浑身上下透露的意思就是要进去搜。



    僵持半刻后,姜婳让开了身子,望向侍卫:“是祖母吩咐你来我院中搜的?”



    侍卫忙否认:“是今日巡逻的侍卫在附近看见了那贼人的身影,附近又只有小姐您这一方院子,小姐也别为难小的。”



    姜婳望着背后乌泱泱的侍卫,轻声一笑。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出了身位。



    侍卫对着后面挥了挥手,姜婳淡淡地看着。若是为了盎芽,前几日便来搜了,何故要等到她回来。



    姜婳看着他们打开一间间屋子,甚至是她的房间。



    她走进,看见侍卫装模作样寻找了许久,最后拿出了她随意放在铜镜前的木盒。姜婳眼眸淡了淡,是那日在静王府长宁郡主赠给她的东西。



    侍卫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木盒,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是一方玉镯。



    碧绿的玉镯摔到地上,马上碎成了几截。



    侍卫捏着木盒的手紧了一瞬,姜婳声音也冷了下来:“这也是祖母让你做的吗?”



    她真的是受够了这些甚至不曾瞒着心思的试探。



    侍卫连忙跪了下来,望着地上的玉镯,有些茫然。老夫人同他说的,明明是一支金钗,为何会变成玉镯。



    一旁的晨莲跪坐下来,从侍卫手中接过木盒,将地上的玉镯用帕子包着一块一块拾起来:“这是丞相大人赠给小姐的东西,如今被你们摔碎了......”



    晨莲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侍卫立刻明白了意思。



    就在僵持之际,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突然来了,看着恍若闹剧般的一切,丫鬟斥责:“怎么搜贼人搜到三小姐的院子中来了,还如此不小心打碎了三小姐的玉镯,快些同三小姐赔罪。”



    说着,那丫鬟望向一旁不曾说话的姜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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