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帝昨日忽感心悸,一夜都没睡踏实。今日他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宫中随意游走,当他回过神来时,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抬头一瞧,竟鬼使神差地到了立政殿门口。



    身后的陈进爵眼瞅着唐帝看着立政殿的宫门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轻声试探道——



    “主子,要不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唐帝被小太监的声音打断思绪,轻叹一口气说道:“不用了。”



    说罢,唐帝便径直走向殿内。



    王皇后此时并不在里面,宫女见唐帝来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通报自己的主子去。



    站在殿内,唐帝思绪不停地穿插于过往与现在。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喜爱这里——初登龙座,整座皇宫人心惶惶、整个新唐危机四伏,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寝宫内,都不能让他安宁,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睡得安心、睡得踏实,那个女人自然也是无话不说的枕边人,这里便是他唯一的乐土与温柔乡。



    可明明是共患难的贤妻,现如今却与自己形同陌路,这到底是为何?是因为那个胡女伤了她的心?是她变得贪婪了?还是…...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终究是自己有负于她,况且身为一国之君,身后的事情…...远远比过去的重要。



    ......



    “圣上驾临本殿怎么不提前支会一声?臣妾也好在殿门口恭迎圣驾!”



    王皇后知性一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唐帝放下手中的水晶雕饰,看着王皇后轻步带风地走到自己面前恭敬地一福,唐帝淡淡地说道——



    “朕只不过是在宫中瞎逛,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你这儿来了,就进来看看。”



    “圣上能来臣妾这儿,是臣妾福分。”



    “皇后的福分可的确大着呢”,唐帝语气不冷不热,叫人看不出喜怒。随后,他像是在说家常一般,道:“听说少惊托了皇后的福,想入军中讨份差事?”



    皇后这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笑着回道:“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的慧眼,只是...此次的确是少惊凭自己的本事通过遴选,臣妾并未出面。”



    “嗯,不错,是好事,他想去哪儿和常之山打声招呼就行了。”



    “有您这句话,臣妾先替少惊谢谢您了。”



    “皇后先别忙着谢……”唐帝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但语气却严肃不少。他慢条斯理但却威严十足地说道:“若真进了军中,他那纨绔的性子也该好好收收了。”



    王皇后心中一惊——圣上这真是无意走到我这儿来的么?怎么感觉圣上是无意中带着有意?莫不是少惊做的什么事儿被圣上知晓了?



    见皇后惊讶的模样,唐帝也没心思去揣摩妻子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朕听说昨日少惊在千牛山下遇着了那位胡女之子,还发生了一些小摩擦......”



    王皇后的脸色瞬间煞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背后一下子冒出不少冷汗,连忙解释道:“臣妾家风不严、有失管教,来日定当好好斥责老三,让他......”



    看着结发之妻惊慌失措的模样,唐帝却笑容可亲地说道——



    “不过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年轻人嘛,总是意气用事。”



    皇后这时哪敢直视唐帝?她只感到背脊发凉。



    “对对对,圣上所言极是,少惊是有那么些血气方刚,遇着优秀的同龄人总会有那么些争强好胜......”



    “当年你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朕念在王老大人之恩上就不与你计较......”



    唐帝脸色说变就变,此时他忽然将笑容收敛,话锋硬桥硬马地拐了个直角弯儿,毫不客气地将话题扯到另一件事上。虽没有怒目圆睁,但此刻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圣上!臣妾......”



    方才惊魂未定这又再起波澜,王皇后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身后的宫女、太监也吓得不轻,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有过如此胆怯的一面,双腿一软跟着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唐帝低着头看着这个女子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不错,他的确喜欢王皇后这份灵性,总是能敏锐地把握住自己的心思,可他怕也怕这份灵性,生怕她给自己制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蒙蔽自己的假象......



    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



    唐帝就这么打量着‘爱妻’......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他人臣服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唐帝轻叹一口,感觉自己对这位胆大妄为而又如履薄冰的皇后有些过于残忍,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唐帝弯腰伸手将王皇后扶起,他柔声说道——



    “皇后母仪天下、四海为尊,当心怀善恩,若朕真动了雷霆之怒,恐怕皇后的面子上也不好过。”



    “臣妾谨遵圣上教诲!”



    “呵呵,起来吧。”



    唐帝又恢复了方才和蔼的笑容。王皇后铆足了劲才站稳,极力掩饰着微微颤抖的双腿。此时唐帝的微笑在她看来无异于味美甘甜的巨毒,就像是一瓶用独山宝玉雕刻的精美小瓶里装着的鹤顶红。



    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丈夫了,而且越是这样,王皇后越觉得这个男人可怕——



    有时候光芒万丈、阳刚至极,仿佛时间所有污浊邪恶之气都无法侵入……



    有时有阴柔无比,像是棉花里藏着一根毒针,随时致人死地,若即若离又叫左右之人无法摆脱其掌控,所谓圣心难测......



    唐帝自然不会去在乎皇后心中想法,见皇后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他知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



    于是,唐帝说道——



    “天门关的北蛮子蠢蠢欲动,朕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在你这久待了,望你…...好自为之。”



    “臣妾恭送圣上!”



    ......



    “水!”



    眼见着唐帝离开殿内,王皇后软瘫一般坐在椅子上,背靠之时才觉已然香汗湿满背,王皇后颤抖着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猛地吞了几口,眼前忽然闪过几个熟悉的面孔——安亲王、定亲王、庄亲王......这些人皆可称得上枭雄,其中还包括唐帝同胞共母的亲生兄弟,结果呢?一一都走在了唐帝的前面……甚至……甚至包括自己那襁褓中的幼女......



    是啊......这些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又算得上什么?无情总是帝王家,莫说兄弟,就连他自己的骨肉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想到死于非命的女儿,向来坚强的王皇后心中莫名难受万分。



    柔情、母爱、悔恨、思念一时间全数夹杂在眼眶的泪滴之中,随之悄悄地从脸颊滑落。



    身边的侍女暗暗吃惊,皇后向来坚冷无情,此时怎么落泪了?叫人看得好不心疼。



    可马上,王皇后眼神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漠,那残存的一丝温暖随之烟消云散。她擦拭了一下泪痕,心中恨恨地想到——那我又算得上什么?谋求政治同盟的媒介?传宗接代的肉器?两人的关系不过是同锁宫中的同林鸟,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怎能放弃?



    那股锐气重新充斥满了立政殿,与之同来的还有那股滔天阴戾的怨气与恨意!



    优雅高贵的气质重新回归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超乎常人的理智也再次占据主导。皇后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唤少惊到我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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