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延定坊,按照田义父母的介绍和一路打听,赵竑将信将疑地进了大门四开的小院。



    房屋狭长,宽度不过三米左右,进门就是院子,黄土夯成的围墙,环堵萧然,院子里一张石桌,两三株老树,秃枝寒骨,遮蔽完了院中。



    院中一人正在陪小女孩玩耍,赫然正是田义。



    “徐良,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看到进来的是赵竑,田义喜笑颜开,朝屋里大声喊道。



    一个年轻士子走了出来,看到笑容亲切的赵竑,脸上满是惊喜。



    “赵……殿下,你怎么来了?”



    赵竑心头明白,不用介绍,这就是他的好友徐良了。



    如此俊俏,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了。



    身腰笔直,壮实不足轻捷有余,皮肤白嫩,乍一看,让人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佳人。



    这让他莫名想起后世所谓归国四子中的某位艺人来,只不过这个徐良更加文气一些。



    白白净净的徐刘氏从厨房出来,一件青色棉衣难掩娇好的身段。她和徐良站在一起,一对璧人,夫妻相十足。



    徐良这小子,艳福不浅,眼光毒辣。



    侍卫们放下礼品,就在院中角落侍立,以免打扰这些人的雅兴。



    徐良赶紧拉着拘谨的徐刘氏,给双方做着介绍道。



    “娘子,颖儿,快见过殿下!”



    徐刘氏满脸堆笑,急忙拉着三岁的小女儿一起给赵竑行礼,恭恭敬敬。



    “见过殿下!”



    平民和宗室,天然的阶级鸿沟,无法逾越。



    “嫂嫂不必客气!”



    赵竑满脸笑容,把点心茶叶递给了妇人,拿出两个“红包”,塞了过去。



    “这是“随年钱”,祝嫂嫂和侄女大吉大利,一本万利!”



    本来他还想捏捏小女孩的脸蛋,说一声“好漂亮”、“乖乖”之类的话,又怕像后世一样,被认为举止轻佻,有骚扰的嫌疑,是以中规中矩,只在小女孩的头上摸了一下。



    母女两个接过“红包”,刘寡妇顺手轻轻一捏,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推辞。



    “殿下,这怎么好意思?这也太多了!”



    怕是有100贯钱,她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娘子、颖儿,你们就拿着吧,反正他钱多的是。你们不拿着,他就花到那些女人身上去了。”



    徐良正色说道,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官人,别说见外话。殿下那么忙,好不容易来一趟,别黑着脸!”



    徐刘氏说完,对着赵竑,又是满脸笑容。



    “殿下,那你们说话,我先进去,给你们兄弟弄点小菜!”



    徐刘氏带着女儿喜滋滋离开,赵竑看了看母女的背影,一本正经,很是自来熟。



    “徐良,你要是负了人家,小心我打断你的中腿!”



    “中腿?”



    徐良和田义都是一愣,随即都是反应了过来。



    “放心吧。你以为谁都像你,有钱有势,左拥右抱,见一个爱一个,不知所谓!”



    徐良简单粗暴的回答,让赵竑一阵苦笑。



    “我有这么差吗?你以为我不想找到真爱?”



    “真爱?是真爱,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徐良没好气地说道,脸上的笑容浮现,灿烂真切。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亲切。



    “怎么,我不请自来,不请我喝一杯吗?”



    赵竑头疼尴尬,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他只是替罪羊,替他的前身背锅而已。



    “坐吧,又不是没有你的位子。说好了,你可别嫌这里寒酸。穷家僻院,就是这么个样子,可不是你的国公府。”



    徐良白皙的脸上泛红,相当的迷人。



    “刚才去你家,你爹娘说应该在这,果然是。”



    赵竑对田义说完,转过头来,自己倒满酒碗。



    “这几年日子过得糊涂,没有经常过来,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三碗,算是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赵竑一碗喝了下去,正要倒第二碗,却被田义和徐良不约而同拦住。



    “算了吧!来了就行了,装什么?”



    “算了,别浪费我的酒!你认错,比杀了你还难,足见你的诚意。原谅你了!”



    田义暗暗摇头。赵竑去他家,肯定又花费不少。



    徐良看着赵竑,眼中微微有些惊诧。



    赵竑这个驴脾气也会认错,实在是出乎意料。



    在他和田义的印象中,赵竑死不认错,他能说软话,还是头一次见。



    “来来来,我们三兄弟聚首,喝一碗!”



    田义哈哈一笑,首先举起了酒碗。



    “来,一起干了!”



    赵竑和徐良一起举起酒碗,各自笑容满面,都是一饮而尽。



    “除夕夜能相聚,这可是我这几年最舒心的一次了!”



    徐良放下酒碗,眼睛黑亮,白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殿下,临安府放了我们,是你去通融的吧?”



    徐良倒上酒,又举起了酒碗。



    尽管称兄道弟,但赵竑已经贵为皇子,不能随意称呼。



    尽管父母没有明说,他猜也猜得出来。



    “我只是说句话而已,不值一提。”



    赵竑没有否认。



    “多谢你为我上下奔走。你的情,来日我一定会还!”



    “自家兄弟,你说这些干啥?”



    田义性格温和,举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场面上你们可以称我为殿下,私下里,还是以兄弟相称。”



    赵竑和二人碰碗,很快融入了这一氛围。



    “田义变的忍者神龟,徐良你也是,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其实随波逐流也好,最起码没有那么窝心。”



    其实他只是话随话,其实这二人以前到底什么样子,他基本上是毫不知情。



    “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去适应。你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徐良喝了酒,继续说道,显然是有感而发。



    “殿下,看来你跟着你的老师真德秀,学了一点皮毛,知道百忍成金了。”



    “可惜,变得太晚。有些事情,还是错过了机会。”



    赵竑心有所触,摇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你说的没错!”



    徐良看着赵竑,摇头一声叹息。



    “你只是个皇子,还没有当上太子,更没有登基称帝,何苦去招惹史弥远?和史弥远交恶不够,还和杨皇后水火不容。从皇子到太子,景献太子只用了两年。你已经当了三年皇子,眼看已经是第四年,细思极恐啊!”



    果然,高手在民间,徐良比赵竑看得清楚。



    “徐良,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有迎头而上,搏上一搏了。殿下现在虽然不是太子,但总有一天是,也会登上皇位。”



    田义放下酒碗,正色说道。



    史弥远胆子再大,杨皇后再强势,还能不让皇子当太子、太子当皇帝?



    “田义,史弥远心狠手辣,不是那么简单,要小心此人。万一史弥远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徐良显然担忧的更多。



    赵竑正要说话,刘氏端了一大盆热腾腾的肉食出来。



    “殿下,你就将就着用吧。”



    刘寡妇,如今的徐刘氏,很是不好意思。



    “嫂嫂,这么多肉!好香啊!”



    赵竑赶紧站了起来,赞赏道。



    “殿下,喜欢就多吃点!”



    徐刘氏笑意盈盈,眉飞色舞,推辞着进去吃饭。



    “这肉好新鲜啊!好吃!”



    赵竑夹起一块热腾腾的肉片放入嘴里,连连摇头。



    比起后世那些注水肉、过夜肉,这新宰杀做出来的,确实不一般。



    “我不是刚给你送了一筐吗?怎么你没吃到吗?”



    田义狐疑地问道。



    “没有啊!”



    赵竑微微一沉吟,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侍卫。



    “肯定是让狗日的私吞了!等我回去,就要清理门户!”



    胡大头二人讪讪而笑,接过肉碗,就站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田义惊愕之余,嘿嘿一笑。



    清理门户?这个赵竑,可比以前幽默多了。



    赵竑有些心虚。他整日里花天酒地,很多时候都在外面逍遥,送来的肉,当然无人问津,肯定被下人们私吞了。



    “明天我再给你送些去!”



    “也好!明天早上我要上朝,你们晚上过来,我哪儿有些好酒,咱们到时再好好喝一顿!”



    赵竑拿着香气四溢的猪后腿啃了起来,也不嫌满手满嘴的油腻。这才是享受美食的最好方式。



    “看到你这吃相,真是怀念那些风一样的日子。”



    徐良轻声笑了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绝不能掉以轻心。以我之见,你要内外兼修,双管齐下,才有可能扳回一局。”



    “怎么样个双管齐下,内外兼修?”



    赵竑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看来,身处局外,总是有些明白人。



    “内,就是交好你的爹爹大宋官家,早日当上太子。史弥远、杨桂枝再厉害,也要给当朝皇帝和当朝太子面子。至于外,就是要广结善缘,裹挟民意。只要把势造大,即便是史弥远权势滔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殿下不利。”



    太子?裹挟民意?造势?



    赵竑惊讶地看着瘦削的徐良,震惊不已。



    买水军,买流量,造舆论,故人之智慧,决不可小觑。



    赵竑举起酒碗,和二人碰了一下。



    “放心吧,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还能存活多久,给他多久的反击时间。



    说句难听话,要是赵扩明天不幸离世,他估计只能接受“被废黜”的现实,坐以待毙。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不知喝了多少的徐良忽然站起身来,白脸泛红,摇摇晃晃,似乎有些醉态。



    “这小子,怎么了?”



    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慷慨激昂,忧国忧民,一饮酒就要舞剑。”



    田义摇摇头,拿起竹椅。



    “走,坐到一旁去,免得被他误伤,自己掏钱看郎中。”



    赵竑摇摇头,拿起椅子,和田义坐到了墙角一侧。



    这不是耍酒疯吗,怎么还变成忧国忧民呢?



    “田义,你的六合枪,有没有练?你爹好像也不练枪呢!”



    他们三个人里面,田义才是武术高手,枪术大家。



    “我是开始练了。我爹有没有对你说,你要是当了皇帝,他就去禁军当教头?”



    田义的话,让赵竑一乐。



    田义的父亲,倒是自信。



    不过,田义的父亲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做殿前司的禁军枪棒教头,倒是合适。



    再看徐良,已经拿出了剑出来,在院中舞了起来,嘴里还慷慨激昂,念念有词。



    “……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



    赵竑看徐良舞的入神,徐刘氏母女在一旁喝彩,心头也是感慨。



    有些人,为一杯酒、几丛花、一湖春水、几声鹤唳、便会热血沸腾,想要去江山北望、雪国耻国恨,陆游辛弃疾如此,眼前的徐良也是一样。



    可惜,可惜了那一把心酸泪!可惜了他们的一腔热血!可惜他们报国无门、生错了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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