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命来!!!——”



    那一敌手面目狰狞地嚎叫着,浑身解数一招竖劈,朝着刚扭转回身连脚板都来不及站稳的李长源砍去。



    近在咫尺之间!



    ‘迟白第五式——’



    李长源熟记剑诀,招式中有应对凌空情况下被动的情况,李长源依旧是立刻拽紧手中剑,用另一手扶于剑身,将剑平在对方大刀下端一截。那一部分的力道会小一些,但李长源也没有硬接,劈头一招,直指李长源的性命,且这是对方一身蛮力劈下,硬接不来。



    同一方式,抵住刀口之后快速将平持的剑身倾斜,然后别开大刀。



    接下来,才是这真正的——



    “迟白剑诀:第三式、第五式——”



    迟暮踏霜雪,早枝不落白……



    刀光成决,剑影如梭,李长源瞬间像是换了个人,原本僵硬、吃力地闪躲着,招架六人的进攻就已显得余力不足,



    此刻起,却突然身形巧如鬼魅、疯如妖魔!!



    陆绝瞪大双眼,用阔刀支起身,随后扬起大刀震喝一声:



    “贼人,给我手足偿命!!”



    却再见眼前一幕时,错愕得说不出话——



    什么玩意儿!???



    这、这是人是鬼?



    李长源已然不见身形,只有一道飘忽的身影,如烟如雾,在六人周围卷动,这是什么招数,他们从来没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武学,这绝不是李长源个人的能力,一般人类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陆绝深知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想起……



    当初在南坑城打听消息的时候,好些人谈起张公子,都会提到张公子身旁有个交好的朋友,那个张公子的朋友年龄很小,个头也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



    偶有一两次,陆绝听说过,这个张公子的朋友,是叫……李长源……



    震颤的瞳孔中,不止是因为眼前诡异的身法,更是因为回想而醒悟了对方的地位,那个惹不起的人……



    恐惧,瞬间袭满陆绝心头。



    “大哥,怎么办!”



    “大哥,要不要拼啦!”



    “大哥!”



    “大哥!!”



    弟兄们一声声朝陆绝喊着,但陆绝不敢回应,他不敢吱声,甚至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半点。



    迟白剑诀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可拆解,这是无人可知的,因为一般的剑诀,通常都是一招算作一式,最精品的、最广为人知的剑诀,总共也不会超过三十个招式。



    且一套剑诀的招式全部连起来,展示于人前的感觉也能让人看出其中点点招式,唯有这【迟白】,一式三招,一套剑诀六十九个剑招!



    最重要的是,迟白联动而起,一式三招牵三式、三式九招牵九式,起手缓慢,片息后,同样的时间内,要同时施展出数招,任凭他人火眼金睛,也只能从迟白中窥得残影。



    “不错,这小李第一次施展就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连我都不一定能一次性挥完迟白所有剑招。”



    落日残存几许余晖,张文亮早已到了此处,只不过,他不是走过来的,现在的他,正悬停在百米高空,静静看着李长源只身对敌。



    陆绝完全看不清,甚至是能说他完全看不见李长源在哪里。



    只知道,自己能肯定是,周围卷动的那道白影,就是李长源!



    几息之后,白影丛中亮出银白一丝剑光,陆绝觅见,顿生一身的寒意。



    ‘不好,要死!’



    没有杀气,仅有飘飘席卷的秋风,扫动落叶,这白影带动风向,开始在六人之间穿梭。



    残像中,白影掠过谁人身旁,他们惊觉一身冷汗,愣在原地。



    “我……我没事?”



    咻——



    咻——



    飒……飒……飒……



    穿梭往返,剑光只在擦过这六人身旁时,才有那么一瞬间的显现。掠过之后,再看,只是一道白色的幻影。待那道白影掠走,他们发觉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



    “哈哈哈哈!装神弄鬼,只不过是一种身法,自知拼杀不过我们六人,你就妄图用这鬼魅的身法来迷惑我等,还以为我们会害怕,会知难而退?做梦!!”



    陆绝大声叫嚣着,不仅是说给李长源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给自己壮壮胆。



    弟兄们也都察觉自己身上并无异样,纷纷信了大哥的解释。



    心中的恐惧消去,他们心中再次腾升起怒火,提刀就势。



    却不然,陆绝准备扬起手,试图将白色幻影拦下的时候,其余五人投来惊恐的目光。从李长源施展迟白,到现在的招式结束,前前后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秋风停,身形显,李长源立于陆绝身后,背对着背,互不相望。



    其余五人见李长源缓缓收剑入鞘,剑刃上没有沾染一丝血水。



    可……



    他们的目光焦点从不在李长源身上。



    他们看着的,是大哥,陆绝他……动作抬手间,嗙当一声大刀落地,原来,整条右臂都碎成了块,稍有动弹,整块坠地、肉糜成堆……



    还不明所以的陆绝扭头朝自己右手看去,好奇着怎会没有知觉。



    随之,脖子上的脑袋,也嗙然落地,皮肉、连同头骨,如浆般坠地,化为一滩血泥。



    呛。



    剑入鞘,微风吹来一股腥热,窜进李长源的鼻腔,弄得李长源有点恶心反胃。他当然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阔刀跌落于枯叶泥土上,不过是六人的尸身反哺了大地,见不得、



    见不得。



    ‘此地污浊,还是换个去处。’



    李长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晚,李长源回到了下村的客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坐在一楼靠墙角的茶桌旁,这仅有他一人的位置。



    其余的桌台,有人,那里热闹,但人也不多,小二也不算忙。



    掌柜的老板时不时朝墙角那里瞄去,小二也时不时跑来柜台这里,小声嘀咕:



    “当家的,那位小爷已经喝了两壶茶了,也不说要上什么粗食,一直板着脸,是不是有什么事……”



    “嘘——,别说,你要敢去问,你就很可能有事。”



    掌柜的不敢招惹,自己客栈里修缮的钱都不敢跟李长源提起半分。大半天的时间,之前那六人没有回来,而现在李长源后背挂着的烧火棍变成了一把剑,客栈老板可不傻,他大概猜得出来,凭之前那六人的暴脾气,若是现在还没回来找事,多半就是死在外面了……



    李长源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这次,心情不太好。



    说不上来的那种感觉。



    客栈一楼的这个墙角处,圆桌旁有三个木凳,李长源独占这一桌,无人打搅,目光迟愣地停留在桌上茶盏的瓷盘边沿上。



    忽而,桌前听见有人拉开木凳的声响,随之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友,今晚怎么不来找我练剑?”



    李长源抬眼一看,是张文亮,随后又低下眼睑,望回木桌台面上的茶盏,沉默片刻,李长源一副无精打采的语气:



    “没心情。”



    “你落了点东西,这个,还要吗?”



    说着,张文亮将一捆布条放在桌面、推到李长源眼前。



    这是……



    “你当时在场?”



    “嗯,从一开始就在。”



    “……”



    李长源又沉默不语。



    听着客栈堂中敞亮地方的那些客人品茶闲谈,喧喧嚷嚷了半晌,张文亮先开口问起,一腔的细语温柔: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太脆弱了,第一次感觉到,取人性命,那么简单,但手起刀落之后……”



    “不好受,我懂。”



    张文亮时常都是脸上挂着微笑,即使此时也是。



    客栈老板见有人去到了李长源那桌,且和李长源有交谈,就催促着小二赶紧再提壶茶水过去换趟。待小二走来换茶水的时候,张文亮对小二说道:



    “免,去拿酒来。”



    “诶、好,请问……”



    “两坛。”



    小二偷偷朝李长源瞄了一眼,见李长源并没有意见,便立刻对张文亮点头应声:



    “好的,您稍等,马上就来。”



    很快提来了两坛子酒和两个碗,张文亮着手掀开坛口的红布盖,一手扣着坛口斟满两碗,并将一碗平推到李长源身前:



    “喝。”



    “……我还小,不适合喝酒。”



    “上次不也喝过?”



    “你还提上次,上次一喝完酒,你就几天不见踪影!”



    “哈哈哈哈~”



    张文亮痛饮一口大笑道:



    “还挺记仇,这次不会的,放心,大不了,这次的酒钱我出。”



    “切,一点小钱,我也有。”



    “哈哈哈,怎的,请你喝酒还不满意,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师父,你杀过人吧?”



    两人交谈都挺小声,堂中其他喧闹的食客都没能听到墙角处这桌两人交谈的内容,张文亮假意皱起眉头,道:



    “只有练剑时才能喊师父,现在,你我兄弟相称,叫我文亮兄就行。”



    “文亮兄……好绕嘴,叫你张兄可以不?”



    “都行。”



    李长源脸上的愁容散去一些,张文亮觉得这酒还是有些用处的:



    “别愣着,喝酒!”



    在张文亮的催促下,李长源拉着嘴角,端起面前满满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同时,张文亮也喝完了第二碗酒:



    “哈,痛快。”



    “呼……这是什么酒,味儿没以前的大,但……感觉更容易醉。”



    张文亮笑笑:



    “高粱、米酒,这店家是个实在人,酿的酒里没掺水,还加了点糖。”



    张文亮一通解释,让李长源惊奇:



    “这你也喝得出来?”



    “呵呵,小李,刚才,你问我杀过人没,我可以跟你说说,但我要是说了,以后你就算是身入江湖,再无可退,怎么样,想听听不?”



    李长源低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弱弱回着:



    “当我从铁牛宗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身在江湖了,你这说得跟没说一样。”



    “哈哈哈哈,小友果真觉悟不凡。”



    “说说呗,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受,唔,不对,应该说是,这种……唔……”



    “人命如草芥,你也有这种感觉了,是吧。”



    “对,回想起来,有点难受,但那是我下的手,迫不得已,又不知道该怎么释怀。”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陨仙门,是什么时候的事不。”



    李长源略有思索道:



    “一千多年前?”



    “是两千年前,才说了没几天就忘了,罚一碗!”



    “唔……”



    接过张文亮斟满的酒,李长源捧起瓷碗一饮而尽。待李长源把空碗放在桌上后,张文亮缓缓低声地说了起来:



    “我第一次取人性命的时候,说来可笑,他是我的同门师弟……”



    “噫——”



    李长源惺惺作态,摆出一脸鄙夷,兴许是酒劲儿上头,李长源好似放开了些,反观张文亮喝了满满三大碗,脸上一点儿变化没有。



    微微眯起双眼,给李长源使着眼色:



    “你也想试试?”



    李长源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我是你徒弟,不是你同门师弟,你要手痒就找别人当你同门师弟去,我才不稀罕这个名分~”



    张文亮没跟他扯,继续说着自己以前的事:



    “那大概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等等!”



    李长源又打岔,弄得张文亮有些不高兴,脸上挂着的假笑都没了:



    “又怎么了?”



    李长源疑惑道:



    “敢问张兄,您——今年贵庚?”



    张文亮眯着眼,仿佛都能从眼缝中看到杀意,语调也是冷淡了许多:



    “再过二十三,便够千岁。”



    李长源掰动指头算起,嘴上喃喃半天:



    “……哇!你九百七十七岁了啊!?”



    “……”



    由于李长源一时激动,说得太大声,堂中有不少人的视线看了过来。张文亮保持沉默没有出声,李长源也是愣了一下,轻咳两声保持安静。很快,那些人有转过头,闲谈去别的事去了。



    “那时候我还是个普通的道修,在宗门中苦修不到百年,只有玄境大圆满的境界。”



    ‘玄境大圆满……相当于武修铁骨境巅峰了,我在铁牛宗苦修这么就也才淬体境巅峰,出来之后才突破到的铁骨境……’



    张文亮低声说着,又给李长源和自己斟满了酒:



    “那时我在宗内属于天赋中等偏上的那一批,宗门内的选拔不看年龄,只看修为,我凭着玄境大圆满的境界,还有十多套剑诀精通的修为,入选成为了内门弟子。”



    ‘我擦,十、十多套剑诀,还是精通程度?’



    真是句句震撼李长源,还没说到两句,李长源已经感觉自己喝酒喝出幻听了。不顾李长源的反应,张文亮深挖着回忆:



    “百余年后,我因为外出和宗门大比中得到的资源,成功突破到了地境,宗门内的一位客卿长老看上了我,……看上了我的天赋,将我招收为亲传弟子。”



    ‘意思就是说,我想从铁骨境突破到炽息境,和张文亮一样,要个一百多年的时间?’



    张文亮的表情有些忧伤,端起盛满的酒碗,又是如常的一饮而尽。



    之后,把碗搁到桌上,张文亮继续道:



    “她作为客卿,实力定然不差于宗门内的各位在职长老,当时的宗门有传闻说,我的这位师父,实力甚至超过了在任的宗主。



    她手上有很多资源,在我成为她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之后,她耗费大量天材地宝,又是不到百余年的时间,将我从地境一周天,拉到了地境十二周天的境界,那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后来,我的实力提升缓慢,师父手上的资源也不再富余,我决定外出宗门去世间历练。



    在外面夺珍宝、杀异兽,足足游荡了三百多年,待我回宗时,听闻师父又收了一个弟子,但他不是师父的亲传。我打听之后知道,这个弟子是宗主的外甥,可能是嫉妒心作祟,这个师弟处处暗中与我作对……”



    张文亮忽然停顿,不再讲述。



    李长源好奇追问:



    “然后呢?”



    最后张文亮隐隐叹了口气,潦草地结束了故事:



    “然后,于一次大乱中,我当着师父的面,亲手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师弟,最后师父替我求情,宗主只是将我逐出宗门,之后因为一些动荡,我又被请回宗里,但那时候,师父也已经不在了。”



    听着是个悲伤的往事,李长源也识趣的没有张嘴多问。



    “唉,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啦,喝酒喝酒!”



    李长源反客为主,拎起酒坛子喊着,起身靠到张文亮跟前给他满上。张文亮一抹脸上阴云,笑着畅饮起来。



    两坛子酒很快见底,随后,李长源招招手,小二又上了两坛、



    又上了两坛、



    又上两坛、



    又两坛……



    夜深时,人都走光了,人去楼空,仅有四人:掌柜的、扫地的小二、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李长源,还有仍旧面不改色的张文亮。



    今夜,有那么一点儿醉意,但还是没能敞开心扉去喝。



    ‘不过,还是谢谢你。’



    张文亮对着李长源笑了笑,抬手招呼小二过来。



    “客官,有啥吩咐?”



    “开间房,抬他上去休息。”



    小二难为情的不好答应,回头看了看掌柜的脸色,那掌柜的一脸僵硬。前一阵子六个莽人在柜台上留下的两条刀印还在,现在哪还敢留李长源过夜……



    “这……客官,不是我们这不欢迎,实在是……”



    张文亮毫不避讳:



    “因为今日午时的事?”



    掌柜的一眼透彻,原来这位客官知道,那就好说了,这李长源他么必然不敢留,只要推脱一下,哪怕不收酒钱、哪怕再倒贴点儿钱,让他带着李长源这位小爷换家客栈留宿也好。



    掌柜的心里算盘都敲定了,却张文亮起身走上前来,走到柜台前停住,手里一块鎏金令牌轻轻置于台面,推到掌柜的面前。



    “这……啊!这、这、我、我这、您、您这是、……”



    第一眼看到令牌,金色、纯金啊!



    一整块纯金的牌子就已够让客栈老板惊讶的了,但等到客栈老板再看一眼,看清了牌中篆刻的字形之后,他瞬间舌头打结、满额冷汗,慌得连话都不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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