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伏兵!”
刘芳亮这才意识到,方才那沟底一闪而过的刀光,他并没有看错。
“众兄弟,随我上马!”
一声令下,数百名老营纷纷翻身上马,手中的马刀寒光闪闪。
一杆黄龙大纛陡然间升起,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冲沟下,蚂蚁般爬出了数之不尽的清兵,个个凶神恶煞,气愤异常!
李自敬看着这一幕,心神俱颤。
以往在影视剧中见识过不少人山人海的大战场面,可看过再多,也不如这一次亲身经历带来的震撼。
清军发现设伏暴露,便立即向沟上攀爬,并没有给犹豫不决的刘芳亮过多探查时间,转眼间便已经杀到眼前。
最前方本来是作为右翼的大顺军老营,已经和清军接战到一起。
所幸李自敬及早提醒,这才没有让右翼的大顺老营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爬到脚边的清军杀个措手不及。
刀光剑影,人与人狠狠碰撞在一起。
每一次呼吸过后,都有鲜活的人命倒在血泊之中,永远不能再站起来。
方才还寂静如斯的沟上,喊杀声已经是震耳欲聋。
就连李自敬一手牵着缰绳的坐骑,也变得焦躁不安。
马脖子使劲儿的往后仰,前蹄子蹭着高的往上抬,双眼上翻,瞪得老大,鼻子里哼哼的连叫,还打着颤音!
“唏律律——”
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李自敬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手紧紧拉着马缰,双腿不自觉的发软后退。
后世学习的史料知识能帮助李自敬料敌于先,却不能帮助他在面对面时击杀敌人。
在真实且残酷的战场上,就连手中紧握的雁翎刀,也没能提供任何安全感。
到底能不能打赢这些如狼似虎的清兵,李自敬心中完全没底。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后悔!
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进来,直接逃走隐居深山老林,就算最后被康熙抓出来处死,也好过现在就死在战场上。
人在冷的时候想要暖和,过于热了,又觉得冷死比热死好。
无穷无尽的惧怕感,已经彻底淹没了李自敬,豪言壮语全都被忘却脑后。
后世一只鸡都没杀过的李自敬没有办法去和那些老营一样,二话不说拿着刀直接冲到人堆里和清兵厮杀。
想要临战退缩的念头一经上来,便有种刹那间天地宽的感觉。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躲避,为什么非要和清朝对着干?
“都是满洲兵!”
厮杀时许,右翼的大顺老营已经有败退迹象,伤亡明显和清兵不成正比。
有人转头大喊一句,想要提醒后阵,却在转眼间当着李自敬的面被劈倒在地。
只见他软绵绵的倒在血泊中,浑身止不住的痉挛抽搐,还没有完全死去,便被一拥而上的清兵踩成肉泥。
满洲兵,原来也叫女真人。
明军中一向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言,大顺军中有不少都曾是明军,加上一路溃败,早就被这些满洲兵杀破了胆。
老营的素质并不比满洲兵差多少,盔甲武器却是天壤之别,战意也并不高。
大顺老营不过只是内衬棉甲外罩箭衣的统一着装,埋伏于此的满洲兵却个个环身重甲,只露出了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老营手中的雁翎刀劈砍在满洲兵胸前,往往只能带出一溜火星,能造成的伤害十分有限,想要占据上风,需要非常娴熟的技巧。
埋伏在冲沟下的全都是满洲护军,是八旗中最为精锐的存在。
李自敬的呼吸骤然加速,视线掠过血肉横飞的战场,却不经意间同远处不远处一名满洲兵对视。
几经厮杀,这满洲兵头上的铁盔已经不翼而飞,脑后是令人作呕的金钱鼠尾,发辫都被血迹染得乌黑,正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这满洲兵猛然间抬起头,盯着李自敬狰狞一笑。
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李自敬根本提不起心思与这样的亡命之徒以命搏命,转身就要逃走,却被脚下藤蔓缠住,扑倒在地。
李自敬转过身再度搜寻,却惊惧的发现,刚才那个满洲兵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刘芳亮双眼微眯,紧紧握着手中马刀。
他没有想到,这个未曾经历任何战阵的小闯王,竟然能提前洞悉清军的伏兵位置。
刘芳亮坐在马上,看着慌不择路正欲逃跑的李自敬,微微摇头,俯身朝一名老营吩咐了一句什么。
随后他催动坐骑,举刀高喊。
“杀清狗!”
马蹄踏着黄土,刘芳亮一手牵着马缰,任凭刀锋一般的劲风裹挟着砂土吹打在脸上,带领老营精骑迅速结成骑阵。
大顺老营精骑们曾经在中原,使用这种骑阵战术击溃了无数的明军。
他们自左侧上坡,随后如同开闸的滔天巨浪,轰然倾泻而下,撞在了清军的侧翼。
再厚重的盔甲,也抵御不了马队如同一堵墙似的冲锋,虽然只有数百精骑,一起撞入人群中的杀伤力依旧足以毁灭阵型。
何况清军是埋伏被发现,迫不得已提前出击,还有很多人在沟底没能及时爬上来,仓促之间根本没什么阵型可言。
最侧翼的清军转过身来,很快又被正面的步行大顺老营缠住,转身缠斗几息,侧面的老营精骑紧随而至。
轻骑快刀,借着马匹冲击的劲头却势大力沉。
闷哼声、哀嚎声顿时响起。
有些清兵猝不及防,被直接撞飞到数步之外,狠狠撞在刚刚爬上冲沟的清兵身上,一起翻滚落下。
但与此同时,原来越多的清兵爬上冲沟,填补进来。
“杀!!”
刘芳亮已在冲锋时将手中马刀换成铁枪,一马当先冲入人群之中,将眼前清兵一枪挑开,随后向冲沟底部望去。
牛头塬下冲沟的底部,依旧有几十名披挂重甲的清军在向上缓慢攀爬。
刘芳亮明白,埋伏于此的清军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几百人,但近战厮杀能力极强,不能让这些清兵从容爬上坡顶。
得想个办法,把还没爬上来的清军解决!
他忽然想到,这次劫营听李自敬所说携带了不少火器,刚好派上用场。
所谓霹雳炮,形状类似小型山炮,可使一人怀抱前进,遇敌也可单人使用。
无拦炮与其说是炮,说成可单人投掷的纸球更为恰当,其卷纸为筒,大小与碗相同,中藏火药,掷出落地则炸,遇人烧人,遇寨烧寨。
这两样,都是戚家军使用过的劫营神器。
“扔!!!”
刘芳亮将一颗挂在马鞍旁的无拦炮捏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扔下冲沟。
老营精骑们也不恋战,闻言拨马而走,清军身披重甲,身后又有步行的大顺军缠斗,追击几步便是返回。
在撤出的途中,老营精骑们亦都取出纸球,雨点似的朝冲沟扔下。
纸球被扔到坡下,撞在一块巨石上轰然炸开,如同开花弹一般分成数股,动静虽大,但碰到清军盔甲便被弹开,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杀伤。
刘芳亮蹙紧眉头,本就对朝廷火器不抱任何希望的他,这下更是满脸的嗤之以鼻。
“制将军!”
刘芳亮刚刚转头,便听到一声呼唤,转身一看,满脸的震惊。
无拦炮之所以被明军在兵书上冠以劫营神器之称,正因为它的威力完全不是一般火器可比。
纸球炸开真正的用途并不是以火焰伤人,而是随处可燃。
火球被清军盔甲弹开,但却迅速引燃了坡底随处可见的藤蔓和枯草,形成带毒的烟瘴。
几十颗无拦炮砸下去,火势迅猛而起,这个时候,沟底的清军也都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开始奋力灭火。
灭火不成,便是向上直射弓箭,用满语破口大骂。
冲沟向上毕竟有一段距离,而且清军使用多为硬弓,利于直射,大顺骑兵在坡顶投掷无拦炮,有天然优势,只需稍加躲避。
由于冲沟地形是向下凹陷,烟瘴不易散开,无论清兵如何努力,火势却也是不减反增,烟瘴因此迅速蔓延,几十名坡底的清军很快便被包裹进去。
闻到烟瘴的清兵无不是手脚发软,头脑发昏,再有力的双手也抓不住坡上。
方才那些肮脏不堪的满洲话,渐渐变成了临死前凄惨绝望的哀嚎。
刘芳亮的脸上十分惊喜,他看得出来,沟底这些清军就算没有被立刻毒死,对自己也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等待着他们的,只能是活活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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