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地区妖怪联合理事会档案库——妖务部次级档案;
注:该文件二次归档于西南地区妖怪联合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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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卷题名:金蟾_001;
归档时间:2029年7月15日;
保管期限:20年;
保密等级:无;
页数:1页;
档案编号:gt1394-b;
归档人签字:赵平山(附加指印);
校验人签字:赵平山(附加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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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提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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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金蟾记事起,它便没见过父母的模样。
严格来说,它连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只听一只青蛙朋友说过,大家小时候都是黢黑黢黑的大脑袋蝌蚪,有大个的,有小个的。小个的长大后多半是青蛙,大个的说不定就是癞蛤蟆、牛蛙之类的。
金蟾还记得,那只青蛙当时满脸晦气地咕呱了好一阵子,大意是:它还是蝌蚪的时候认识了另一只蝌蚪,它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长大后它却发现对方变成了癞蛤蟆。
不管是蝌蚪,还是朋友,这一切似乎都与金蟾离很遥远,它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能是打石头里蹦出来的吧?有一天,金蟾在听完了齐天大圣的故事后纳闷地想着。它最古早的记忆便是在一处山泉间,那水凉得好像能渗进骨子里,金蟾就是在这泉水中被冻了个哆嗦,然后便醒了过来,走出山间。
它一边四处溜达,一边想办法搞清楚自己的父母到底在哪里。
但从山间走出来之后的头一天,金蟾便撞上了个道士,那道士虽然只有三脚猫功夫,但也把金蟾吓了个不轻,一头扎回山林间躲了整整四十多年,盘算着那道士多半已经老死了,这才重新出来。
但外面的世道好像比四十年前更混乱了,屡试不第的洪姓男人在几年前起兵造反,都打到京畿之地了,要不是天津知县出奇策断了他们的后路,恐怕如今天子就不一定姓爱新觉罗了。与此同时,内忧未平,外患并起,英法与沙俄纷纷伺机入侵,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腐朽的清王朝一退再退。
当然,这都是金蟾听别人说的,他连爱新觉罗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它不关心这片土地的主人是谁,反正不是它。对它来说,刀枪和火炮没有区别,它真正的致命威胁来自于一群古老的传承者,他们自称猎妖人。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它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妖怪。
但妖怪也得有个爹妈吧,总不能真跟孙大圣一样天生地养!金蟾被猎妖人追得全国乱跑,狼狈地到处窜来窜去,一路上目睹了不少人和事,但它没有忘记寻找自己身世的事情。
鉴于猎妖人的存在,它稍微收敛了自己的行迹,不再那样毫不顾忌地在街上大摇大摆地乱晃,遇上旁人,它也学会了缄口不言,以防祸从口出。金蟾更多的交流是与同为妖怪的家伙的,天下的妖怪并不少,但绝大多数都和它一样,万分忌惮猎妖人,所以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有时候碰巧相互都识破身份了,金蟾便会很开心地和对方聊上大半天,但问的问题一般也不过那两三个:你有父母吗?你有家吗?你是孤儿吗?
一般来说,我是说一般来说,金蟾在问完这几个问题之后都会挨上一顿不明不白的打——最起码对它来说是不明不白的。
但有时候它还是能碰上那种好脾气的妖怪。
大约1880年前后,金蟾在云南碰上了一只毛色纯黑的猫,那猫比它见过的所有猫都要可怕,眼神凶得仿佛能隔空把它肢解了。按说金蟾是不会跟这样的家伙套近乎的,但那天实在没辙了,再不找个庇护所,猎妖人就得把它堵死在那个小镇子里。
是被猎妖人肢解还是被那黑猫肢解,金蟾选择与后者碰一碰运气。
它有个好运气。
黑猫看上去一副不咸不淡的冷傲模样,但它并不像表面那样凶煞,反而很乐意帮金蟾找地方躲一躲,它说它有个朋友就在这附近,那地方很安全。
金蟾便感激地跟着对方走了。
“猎妖人不过仗着他们人多罢了。”黑猫冷哼了一声,金蟾看见它的肉垫中闪出一丝寒光,黑猫接着呼呼地说道:“要我说,妖怪也该联合起来,我们不必怕他们。”
金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它只觉得黑猫说得有道理。
“你知道太平天国么?”走在前面的黑猫突然转过头来,问金蟾。
金蟾点点头,不过它没脖子,点头的动作很不明显,黑猫愣是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它点了头。
“那就是我们的范例。”黑猫又转了回去,继续悠悠踱着步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好像是在说民心啊、百姓啊之类的话。
金蟾没心思听黑猫说这些,它只想赶紧躲起来。
“不过也得吸取太平天国的教训,不能贪功冒进,也要搞清楚组织内部的层次规划。”黑猫接着说,它一点也不在意金蟾到底有没有听它说话,仿佛仅仅是自言自语就足够让它满足了,末了,它叹了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金蟾不懂诗,它在听见“路边”的时候朝官道的方向看了看,眼神谨慎而微微耸动,生怕在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见猎妖人的身影。
黑猫没回头也知道它在担心什么,安抚说:“云南这边地处偏远,放心,猎妖人的势力没这么扎实。”
金蟾缓了缓神,它想,一般人都喜欢被夸,自己回报不了这黑猫什么,便夸一夸它吧。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好厉害。”
这倒不是假意,金蟾是真心对黑猫之前的那一通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黑猫好像不太愿意聊这个话题,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过去的朋友告诉我的,他因民心起势,但也被民心颠覆……或者说是他违逆了民心吧。”
在黑猫的帮助下,金蟾躲到了一处隐秘的空间里,它说不上自己是怎么进去的,那经历就好像是穿过一层泡泡的膜,噗的一下便来到了全新的天地。金蟾只记得在那片天地中伫立着一棵盘根错节、高大巍峨的树。老树和黑猫一样,对它很友好,还送了它一个果子,金蟾本来想留起来当纪念,但黑猫却告诉它赶紧吃掉。
“不吃的话,被其他妖怪发现了会引来祸患。而且你活了这么几十年,竟然还不懂修炼的方法,真是奇怪。这枚果子能帮助你开启修炼的大门……不用谢我,这是我和老树作为先行之人对后来者一点微不足道的馈赠。”
从云南离开后,金蟾便边修炼边继续探寻自己的身世,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与猎妖人的躲躲藏藏中进行的。就这样,过了六十来年,金蟾在这期间蜕了一次皮,变得强大了很多,也学会了藏匿自身的手段,不再那么害怕猎妖人了。
这一天,它来到了浙江,化作伴生相的模样从报童手里买了一份今日的早报。
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内容是说一个远在天边的国家出了一名强大、极端又残酷的统治者,那个男人本来是个画画的美术生,但被维也纳艺术学院拒收了,于是便转而将失意的自己投向了政治和战争的怀抱。
金蟾看得有些唏嘘,它想起了太平天国那位屡试不第最终一气之下造了反的领袖。
落榜有风险啊。
不管金蟾作如何想,这个世界总会被一只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手推向它必然的方向,而这次,推动它前进的正是那名落榜美术生——他将它推向了无路可退的战争。
又动荡起来了,金蟾不愿意掺和这些,正好它算算时间再过个二十来年又要蜕皮了,于是便寻到了附近的山上准备隐居一阵子。但它上了山才发现,这儿有座香火挺旺的寺庙。
山有名字,唤作天台;寺也有名字,称为国清。
按说妖怪都是怕这种浩然正气的,但金蟾在来到国清寺前时,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它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它好像本就属于这里。
金蟾遵从内心的指引,遁入寺中,在此修行了起来。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某一天,金蟾蹲在池子里假装铜像的时候,寺里忽然钟磬齐鸣,那声音在山间盘旋回荡,金蟾在听到的时候突然僵在了那里。一点灵光忽然从它脑海中浮现,随之而来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
那些记忆全都是关于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的,那和尚吃肉,也喝酒,在国清寺出了家,后来在杭州灵隐寺定居,也在那里圆寂。
在画面的最后,和尚在身上搓了搓,搓出一些黑泥来,似是无心地随手一弹,那黑泥便落下山崖,黏在了山泉间的一块铜矿上。
和尚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吟: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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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后来,金蟾知道了那和尚的名讳,俗家姓名唤作李修缘,法号道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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