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程知勿都没怎么说话,好在大黄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两人都保持着安静的沉默。在快下高速的时候,大黄终于开口了:“我说,下次如果还有这种刺激的事情的话,可以直接喊我,不用去问杨队。”
程知勿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兴奋,这是个热衷于冒险的家伙。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答应归答应,最起码近期程知勿是不太可能离开眉州市半步了,他急切地想要赶回去,缩回到自己的屋檐下,凝望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再也不要去别的地方。
他还记得下楼时跟君谨名的对话。
“那只手到底是……”
“北极星。”
“什么?”
“他的名字是北极星,妖理会的缔造者,暗室会议唯一议长,若妖理会是一棵大树,那他就是隐藏于一圈圈年轮中的人,这么说你明白了么?如果还不明白的话,拿出妖理会的徽章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妖理会的徽章是一颗明亮的北极星,有四长四短八个角,交错排布。
“‘涅槃’的真相其实是为了样本?”
“是的,他们需要凤凰木,但不需要活着的,也不需要死掉的,只有处在涅槃状态中的凤凰木才是能够满足要求的。”
“……”
“杨队让周百燧把那个女孩儿诱导去了云南,但当时的我们不知道样本的事情,这份文件是在妖怪演化法则公布之后才被‘尚鸟’看见的,目前只有我们知道。”
大黄把程知勿放在店门口便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站在门口台阶上,程知勿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右手,一枚巴掌大小的精致金属徽章叮叮当当地掉到了地上,鲜红的血迹顺着掐丝花纹一点点蔓延,四个较长的尖角上还带着几滴血珠。
程知勿看了看掌心,被徽章扎出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普通人了。
在四楼看到的那份文件给了他太大的冲击,在此之前他始终都将姜诚知的死看做因果循环的回报,凤凰木给予了那些花儿生命,在它需要的时候,哪怕它从未开口,花儿们牺牲自己帮助凤凰木涅槃也无可厚非。
但是现在,在那份文件中,这个故事却变了味道。
凤凰木确实从未开口索取任何东西,一切都是妖理会自作主张,一切都是那只手的操纵,他不仅欺骗了妖理会,也欺骗了姜诚知。
姜诚知离去已十年之久,但她在程知勿心上留下的伤口并未如掌心那样愈合,反而越发疼痛。
突然,程知勿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片深黑的漩涡吞噬,大门、招牌、柜台和朝他跑来的程祈都成为了眼中扭曲螺旋的图案,不,扭曲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程知勿本身。在他眼前,所有东西都被那看不见的漩涡吞噬干净,大片大片的空白仿佛粗砺的草纸,下一秒,一滴墨绿色的颜料不知从何处滴落下来,瞬间便将那些空白的草纸染成了幽深的墨绿。
这一幕程知勿已经快十年没见到了,再次遇上,依然如初次那般琢磨不到痕迹。
他眼底的火焰被这片空间的力量压制下去,好在他还没有遗忘在黑暗中生活的日子,斑驳的色块便是这个世界中的全部。
他又进入了九隐山。
这里似乎永远都有风,那风也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一股渺远又空旷的气息,脚下的土地是干裂的、荒凉的。虽然看不见,但程知勿知道身后是断崖,而身前则是破裂坍塌的宏伟高台,一个黏稠又滞涩的声音从某个地方升起。
“咕噜咕噜……你来了啊,在连续被你吵醒四次之后我有空终于眯了一觉,我睡了多久,小家伙?”
“和我一样久,十年。”程知勿看着眼前那始终如一的深蓝色轮廓,十年对咕噜咕噜来说仅仅是小憩一觉而已,但对自己来说世界却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咦,你也睡觉了么?”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有些开心,那是发现同类的喜悦,“睡觉是一件好事,咕噜咕噜,它能让你躲起来,直到合适的时候再醒过来,不过咕噜咕噜很久没睡好觉了,你进来得太频繁了。”
“我很抱歉打扰到你。”
“没关系,小家伙,反正我没什么可躲的……(停顿),你如果能给我讲一讲外面的事情,那被吵醒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程知勿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要求,咕噜咕噜对外面的世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执着,每次程知勿来到九隐山,只要有聊闲天的工夫,咕噜咕噜都会请求程知勿为它讲讲外面的故事。是的,请求,那位强大又神秘的生物竟会以这样的语气来与程知勿对话,就好像是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这个语气让程知勿想到了程祈,原本打算以心情很糟糕为理由拒绝的他叹了口气,改变了主意。
程知勿膝盖一屈,盘腿坐在了地上,看着身前那片代表咕噜咕噜的蓝色轮廓,说:“如果这次你不急着赶我走的话,当然可以。”
“真的吗?”咕噜咕噜的语气扬了上去,但是很快它又沮丧地说:“但你仍然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九隐山在赶你走。”
“为什么,九隐山讨厌我吗?”程知勿仰起头环视四周,看向这个未知的世界。
“不,九隐山是在保护你。”
这句话仿佛冷峻的警示,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却让程知勿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冷气。
他想起了那次看见天边泛起的金光。
“嗯……从哪里开始讲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从妖理会开始为你介绍现在的世界。”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程知勿滔滔不绝地为咕噜咕噜描述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他没有将目光聚焦到妖怪们的艰难处境上,更多的是以客观的目光去展现世界的变化。咕噜咕噜听得很痴迷,但它显然还是更关心妖怪们一些,忍不住在程知勿停顿的间歇插嘴问道:“小家伙,我从你口中听到我的同胞们生活得很不好,我可以委托你帮助他们么?”
程知勿愣了一下,道:“在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这样做了。”
“是吗?”咕噜咕噜有些疑惑,但它对自己记忆出问题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怀疑程知勿的话,“那你帮助他们了吗?”
程知勿点了点头,这一点他问心无愧,但很快他又迟疑了起来。
“有什么不方便讲给咕噜咕噜听的事情么?”
“是……”在犹豫了很长时间后,程知勿终于还是把妖怪们自相残杀的事情讲了出来,“……事情就是这样,如你所闻,近几十年来,对妖怪群体造成最大伤亡的不是猎妖人,也不是那可怕的超界打击,而是妖怪自己,白门后的残骸,折剑计划的起步,妖怪演化法则的确立,尚鸟的关键核心,都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咕噜咕噜沉默了很久,程知勿看见视野中那蓝色的轮廓如气球一般来回盘旋着,仿佛在做深邃的思考。
“这是孩子们要走的路,他们总要长大的。”最终,咕噜咕噜如是回应道。
也就是说,它不打算干预这种事,也不打算让程知勿替它插手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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