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好吵……

    刺目的阳光中,程知勿缓缓睁开了那双紧闭多年的眼,他对自己的胳膊感到有些陌生,将其抬起来遮挡太阳时还恍惚地以为那不是自己的胳膊。怎么会这样呢?我之前在干什么,好像……好像在远古遗面的核心里,冯思敏把我扔了进来。

    想到冯思敏和远古遗面的瞬间,程知勿便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控制着充斥了陌生感的身躯从地上坐起来,撑起上半身的手掌传来了柔软稀疏的触感,那是葱茏的草,还有些坚硬的砾石。

    程知勿看向自己身处的环境,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小而疏的黄色花朵细碎地点缀在草地上,在他身旁是一口湿润光滑的石井,阵阵凉意从井口散发出来,激得他忍不住裹了裹身子。

    这一裹身子,程知勿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卧槽,谁扒我衣服了!还好周围没人,不然……不对啊,没人的话刚才是谁喊的我?

    程知勿僵硬地转了转脖子,发现自己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程知勿刚想找个地方先遮一遮,却听对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您……是程知勿吗?老朽上了年纪,记不太清您的相貌了。”

    “你是……?”程知勿见对方认识自己,便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这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竟让自己有一些眼熟。

    他隐隐感到不安,视线越过老者的肩朝着远处抛去,在老者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是一栋灰暗到近乎黢黑的矮房,那房子由几间小屋组成,在门楣上挂着一张看不清字迹的匾额,末处似乎写着“祠堂”二字,更远的地方是沿着坡面修建的一排排气派又体面的二层红砖房,房顶铺了明亮干净的树脂瓦。

    那些敞亮的房子和破旧的祠堂形成鲜明的对比,程知勿坐在祠堂旁的草地上,就浸泡在灰暗的空气里。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茫然,但这茫然在转瞬之间又变成了震惊。

    最后,程知勿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他好像站在河边,而眼前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那单调重复的涡流催眠了他,让他朝着河面坠了下去。

    在晕过去之前,程知勿听到了那老人回答自己的问题。

    “老朽白澄正。”

    再次醒过来时,程知勿发现窗外的天空已染上了一抹夕阳的艳红,他对自己身体没之前那么陌生了,便撑起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衣料的摩擦感让他抬起手腕,凑到眼前看了看,一套印花的白色秋衣不知什么时候被套在了自己身上,袖口闻起来有一股清爽宜人的气味。

    微微辨认后,程知勿辨别出那是皂角粉,很早很早以前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天天闻这个味道,相当熟悉。

    他很多年没有闻到过皂角粉的气味了,自从被周桦领养之后,那廉价又落后的玩意儿就从程知勿的生活中彻底退役,取而代之的是柔和高效的洗衣粉和洗衣液。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保留着使用皂角粉的习惯。

    程知勿刚从沉睡中醒来不久,体力还是有些不支,仅仅这样坐了一会儿胳膊便疲软了起来,他往后靠了靠,床头是仿欧式家居做的布质软靠背,很软和,程知勿索性把腰背都靠了上去,好歇歇胳膊。

    他的头往一边偏了偏,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身影,那是程祈。

    刚才在草地上赤身裸体醒来的时候程知勿就发现小家伙了,他倒是一点不意外程祈会又一次莫名其妙来到自己身边。

    小家伙睡得很熟,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知勿总感觉程祈好像比之前长大了一些,高了七八厘米?或者五六厘米的样子?他身上那套睡衣是程知勿亲自买的。程知勿清清楚楚地记得程祈穿着的时候能遮住脚脖子,但这会儿即便抻直了也得露出来。

    程知勿又把头转向另一边,床头柜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柄粗糙的木杖,一粒只有弹珠大小的白色圆球,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他咂了咂嘴,感觉不是很渴,但还是端起水喝了一口。温热清澈的液体从口腔没入,在喉头处回转了一圈后顺着食道滑下,程知勿的身体似乎分外不适应喝水的动作,那一小杯水他足足用了三分钟才终于一点点全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后,程知勿把那柄木杖从床头柜上拿到了身前,木杖上的纹路他很熟悉,是伯虑的那柄,甚至在木杖末端还能看出与别处颜色不同的地方,那是自己的血渗进去后干涸的结果。

    想到这里,程知勿拉开衣襟看了看胸口,在原本该有个大窟窿的地方已被完好的皮肉填补,他轻轻按了按,确认肋骨也恢复了。

    程知勿好像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火焰熄了下去,但很快又重新燃起来。

    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没有被修复?奇怪。

    这个问题不值得程知勿纠结太久,他很快便把木杖放了回去,又将手伸向了那枚白色的圆球,其体积大小让程知勿几乎难以相信那是自己从真法寺的小沙弥手里接过的舍利子。他清楚记得在远古遗面的攻势下这玩意儿也仅仅只是缩水到了珍珠大小,怎么又变小了?

    就在程知勿把舍利子捧到眼前的时候,一道慈悲的意志突然投影到了他的脑海中,将一段话复述了一遍。

    程知勿愣了足足快一分钟才回过神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枚舍利子,娘娘的恩情他记在心里了,同时也有些庆幸:若不是自己曾与祂结下一段缘分,恐怕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世事轮转七八载,人间已过九十秋……”程知勿把脖子也往后靠了上去,目光倾斜地看向墙壁和天花板交接的那条线,“看样子,我睡了很久了啊。”

    不管是七、八,还是九、十,都是不短的时间了。

    他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了一张挂历,上面用金边的艺术字体印着四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2027。这四个数字旁边有一只金灿灿的羊,那羊肆意奔跑在纸面上,为这个年份带来了祥和喜悦的气氛。

    十年。

    程知勿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缓缓吸了口气,状若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一只手搭在门把上轻轻拧动,迈步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发现程知勿的白澄正。

    “您醒了。”喜色爬上了白澄正的眉梢,他还以为程知勿要再睡好长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今天还没过去就醒了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程知勿对敬语感到不太舒服,按理说白澄正是他的长辈,他才该称呼对方为“您”。

    “因为您把整个长夜村从万古的诅咒中解救了出来,长夜已尽,这里没人不敬仰您。”

    说着,白澄正对程知勿深深鞠了一躬。

    诅咒?解救?

    程知勿愣了愣,显然有人对远古遗面的事儿粉饰了很多,不用问,那个人一定是郝昭。

    不过这样解释也好,长夜村的村民只是普通人罢了,他们没必要也没兴趣去面对那些尘封了千万年的秘密和真相。

    “现在是……”

    “如您所见,2027年,已经过去十年了。”

    “郝昭呢?”

    “正在赶来的路上,估计今天半夜之前就能抵达村里。”

    程知勿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是想问当时郝昭怎么样了,但既然郝昭正在来的路上了,那还是等几个小时直接去问当事人好了。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白蔓怎么样了?”

    “幸得您二位搭救,小儿白蔓早就痊愈了,您要见见他么?正好这几天他就在山外的镇子里给朋友帮忙。”

    “不见了,麻烦。”程知勿摆摆手,知道人没事就行了,遇上伯虑古国后他和郝昭就把白蔓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去,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但好在远古遗面被封印之后白蔓也顺利获救。

    想了想,程知勿觉得这样躺在床上怪无聊的,便打算起床去外面转悠转悠,也看看长夜村这些年都有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扶您起来。”白澄正见状便想要去托程知勿的胳膊。

    “别!”程知勿忙一缩手,拒绝了白澄正的帮助,对方的态度让他太不适应了,从小到大都自食其力的他哪怕是在最艰难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也从没有被别人服侍过。

    见程知勿态度坚决,白澄正也不去拗,只站在床边看着。

    可是,程知勿起床的动作在起到一半时便僵住了,就这样保持了快半分钟后,他才颇为不情愿地吐出一句话来:“那个……我有点使不上劲,您要是方便的话,还是扶我一下?”

    【作者题外话】:狼说:今日的第二更会晚一些,应该要十二点过发了,请不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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