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在时间中的往事,不被任何人所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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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卷题名:远古遗面_001;
归档时间:「/」年「/」月「/」日;
保管期限:未知年;
保密等级:/;
页数:2页;
档案编号:ff-fffff;
归档人签字:无(附加内容无);
校验人签字:无(附加内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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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提要:
「当倾覆世界的灾难降临,
山川离析,
大海崩解,
天空中,宁静的,沉睡的骨骼藏在云层里,
风吹着,发出
簌簌的摩擦声,
山海的祭祀神们,不见了。
站在最高的山上,视线尽头是
轰然倾倒的
新的山峦,
每一座山都有独特的形状,它们裂开缝隙,
汩汩殷红的河水,
从缝隙中流出。
部落和城镇,不见了,
人站在大地上,
他们是荒草,
不息的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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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娇小的女人站在猎猎风中,平静地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她穿着一袭兽皮衣服,那兽皮的材质放眼整个湘水流域也是一顶一的好,除了苍梧山上那些外来的家伙,还没人见过比这更好的兽皮。
那可是窫窳的皮经由建木做的梆子捶打而成的,松软柔和,比在身上裹十张野熊皮还要暖和,还要舒服。
在她身后,一名魁梧的男人撑着膝盖爬了上来。
“冯……”
“你不应该这样称呼我,即便你是伯虑的族长。”
男人站在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始终比那名叫冯的女人矮了一头。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开了口,同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巫,请告诉我们,伯虑人到底该去什么地方。”
“哪里都不要去,外面的夜晚是比伯虑更危险的地方。”
“可是……”
“你要走就走吧,但我不会允许你带走火种堆里的任何一块垒石。”
这句话像是掐在了男人的脖颈上,他面色发白地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被迫妥协了,告了一声退,便准备离开这里。
“杜。”女人突然叫住了他。
被称作杜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最崇高也最智慧的身影,冯的背后是一轮烧得通红的夕阳,她好像要成为那火烧云的一部分。
“我们走不掉的,山海沦陷,天地浩劫,你能去哪里?”
高高的山巅,冯的头发在风中飘摇,她和杜之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下来,那一轮夕阳渐渐沉下去半张脸了。
杜嗫喏着嘴唇,“也许……”
“我不会同意的。”冯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语,她知道杜想说什么,作为巫,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那样离经叛道的决定的,伯虑的根在这里,在火种里,离开了火种的他们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是没有家的人。
杜还想说些什么,可冯却转过了身来,在她手中是一支平平无奇的木杖。
“我,冯,伯虑的巫,行使紧急权利剥夺杜的族长一职,即刻生效。”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接着说:“你只有两个选择,死在这场灾难里,或是死在我的手里。”
夕阳彻底坠了下去,伯虑人是不睡觉的,站在山峰上,冯能看到那攒动的人头,他们好像遍地生长的荒草。
风一吹就倒了,火一烧就没了。
杜沉沉地朝山下走去,每走一步都会踏碎大块大块的岩石,他的声音和山风一起在冯的耳边徘徊。
“你在把伯虑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这个时代结束了,我们也该结束了。”
夜晚并不代表宁静平和,相反,夜晚的山海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冯能感觉到那些庞然大物的死亡,它们是被尊为山神的家伙,以精米和稻米祭祀,用白狗和白璧一起放入泥土中来取悦它们,它们的力量无比强大,但在这场灾劫面前连抵挡的余力都没有。它们的身躯在地平线上倒了下来,仿佛一座又一座新的山峦,鲜血比河流还要汹涌,向着大地倾斜的方向淌去。
“很快就要轮到伯虑了……”她意味不明的声音在山间远远飘散。
……
灾难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好在她哪儿也不去,不会错过任何一秒。
她看见数千伯虑人在哭喊和哀嚎声中死去,看见辛苦建立的家园即刻倾塌,看见生存的这片土地被践踏、被玷污。她好像听见地面上响起了一阵阵的呼喊,也许是在咒骂自己吧,她想,但就像她对杜说的,能逃去哪里呢?
可是,她借着火种的力量听清了那些呼喊声。
“巫,救救我们吧,伯虑的巫!”
“您抛弃我们了吗?”
“我们只是想活着啊……”
冯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像这样跳动了,可在这一刻,她彻彻底底觉得自己错了。站在山顶的她愿意以身赴死,同伯虑的火种殉葬,可她从没问过自己的同族,他们愿不愿意舍生取义?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是苟活,还是赴死?
新的山堆了起来,新的河淌了出来,呼喊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
冯知道该轮到自己了,连那些原始强大的山神们都逃不掉,更遑论她小小的伯虑的巫。
她决定再为伯虑做最后一件事。
她将自己的身躯封入了火种堆,只有这样才能使她与死去的族人们同在,并设下了重重封印,使这里不至于诞生出无法约束的怪物。
最后,冯将手中的木杖刺入了胸膛。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地平线的尽头,一个魁梧的男人带着一群不及腰高的小不点们远远地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去。
……
时间过去了千万年,杜带出的那群小家伙在大山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这一天,他们迎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他自称聂东呈,按照村子里的规矩,他们是不怎么欢迎外人的,但这个外来者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很愿意遵守村子的规矩。
村子里有个小孩很喜欢找聂东呈,听他讲故事。
小孩叫杜安正,是族长家的孩子,养了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听来了“玄”这个字眼,便给猫起名叫玄。其实没什么区别嘛,把一只黑猫叫做“玄”,就和管他叫“男”一样荒唐可笑,但黑猫听不懂,也不会说话,不然一定会反对。
聂东呈在村子里一住就是十八年,在这十八年间,杜安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找他听故事。
不过他们两家住得很近,这边的鸡打个鸣都会引得那边的狗汪汪吠叫,所以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聂东呈对那只黑猫能活十八年啧啧称奇,他说猫活久了就有灵智,很容易成妖,要小心一点。
杜安正对此不以为然,妖怪嘛,北坡的山上就有一只,不也跟村子里的人和睦相处嘛,哪儿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后来,聂东呈死了,死的时候,冯、杜、白三家都去看了一眼,他的遗体像是枯瘦的怪石,僵硬冰冷地躺在床榻上。经过商议,村民们基本都同意把聂东呈葬在村子南面的墓地里,这也算是接纳聂东呈了。
他们说,死也得有个去处,不能把人往荒山野岭扔去啊。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埋,就埋出了大问题。
为了活着。
这四个字成了聂东呈死前最梗塞的东西,它穿越重重时空的阻隔,唤醒了依然为此所困的一个游荡不息的灵魂。
自此,生死的界限模糊了,聂东呈倒下去,冯思敏站了起来。
冯思敏在洒脱地选择留下断后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聂东呈能够唤醒自己和远古遗面,因为自己和他有着共同的执念:他们都走得太远了,都站在山巅俯视追随自己的人们,却疏忽地将那些人当做了自己能够随意支配的对象,可实际上,普普通通的人往往只想普普通通地活下去罢了,舍生取义?改朝换代?笑话,屁话。
远古遗面是她的宿命,而不是程知勿和郝昭的。
她是伯虑的巫,注定要去面对那千万年前不忿的意志。
好在,不管是她还是聂东呈,都在最后一刻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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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相似的循环,大清王朝的奉天府尹聂东呈,隔着无尽的时空,与伯虑最后的巫“冯”相互投去了惊鸿一瞥。
遗憾的是,这一瞥注定飘散在时间的长河中,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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