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窒息的意志瞬间降临到了程知勿四周,有那么一瞬间,程知勿感觉自己被推到了一座无边无际的幽邃深渊前,只要再失足半步便会跌入其中,而在那深渊中则缓缓浮现出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怎么办……在远古遗面的意志笼罩下,程知勿几乎失去了抵抗的念头,他只能在方寸之间勉强维持着思维的清醒,可这种清醒也维持不了太久了。
几乎是在呼吸之间,程知勿便感到自己的思想,或者说意志,像是被挂上了数千吨重的秤砣一般疯狂往深渊中坠去,耳边响起了喃喃的低语,那是无数苍白低沉的声音,它们在程知勿耳侧轻轻絮絮着同一句话:睡吧,睡吧。
睡吧……程知勿的意志开始难以挽回地坠入深渊,他的身体也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朝地面跌去。
若是有人能看见此时的程知勿的话,会发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褪去色彩,四肢也在黑暗中开始了异化,只要再过不久他就会成为一只强大的幽影怪物。
不,不能睡!
不知从何处激起的执念使他清醒了片刻,程知勿只来得及感到一阵后怕,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自主意识却认为这就是应该的,丝毫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趁着清醒的瞬间,程知勿用力咬在了舌头上,本就带着伤的舌尖再一次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满口的腥咸气息和神经元上不断跳动的疼痛让他勉强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但想要在远古遗面的注视下撑下去,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握住巫之杖那只手的手背上绷起了青筋,一咬牙将木杖的尖端用力扎进了自己的大腿中。
“啊——”
痛苦的嚎叫在黑暗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程知勿用力太大,导致木杖尖端不仅扎穿了血肉,还深深钉在了股骨上,轻轻一碰便仿佛能听到木头在骨骼上滑动发出的咔啦声,这声音混杂着痛苦的嚎叫在回荡在四周,它们是最好的清醒剂,程知勿强忍着钻心的疼痛重新撕开了三个塑封袋。
巫之杖虽然被冯思敏抹去了火种的力量,但它毕竟在封印中插了成千上万年,对远古遗面的影响有不弱的抵抗作用,程知勿暴力的使用方法有些走偏了,可效果显著。
不过远古遗面显然也没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程知勿这边,在它的感知中,这不过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入侵者罢了,其危险程度远不及那光罩和光罩中让它无比厌恶的火种气息。
两相抵消之下,使得程知勿有了喘息的时机,他不知道远古遗面什么时候会真正注意到自己这边,自己已是底牌尽出,再有下一次的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他抓紧时间朝着感应中“洋流”的终点飞去。
大约过了半分钟,程知勿发现手中的巫之杖微微颤动了起来,欣喜顿时涌上心头,果然要接近那核心了!
他抬头看向感应中的洋流尽头,在一片深蓝的世界中似乎有一颗最为深邃的蓝色小点不断跳动着。
真的是核心。
程知勿不免激动了起来,自己的运气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核心,只要将补天石放入核心之中,远古遗面就会被再次封印了。
可是,他的好运到此也就算是结束了。
远古遗面终于真正注意到了这个潜入它身体深处的外来者。
霎时间,四周那宛如黏稠雾气一般的蓝色海洋沸腾了起来,强烈的愤怒意志几乎肉眼可见,与此同时,无数的幽影怪物都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程知勿看了一眼距离自己还有大约一百来米的核心,这短短的距离放在平常不过是奔跑十几秒便可够到的,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道天堑,他绝无可能在远古遗面的全力阻拦下抵达那里,只能望洋兴叹。
没办法了。他勉强勾出一丝苦笑,扯动的肌肉撕裂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嘶嘶地抽搐着。
真的没办法了吗?
不。
程知勿突然想起了那句话:世事艰险,道阻且长。
我已经走完了几乎全程,难道要倒在最后一段路上?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终点上啊。
一呼一吸之间,程知勿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倔强地昂着头站在沸腾而愤怒的洋流中,从他身上逸散出的是如落日西沉不可挽回一般的颓丧,但不可挽回也意味着……谁也挡不住他了。
下一刻,就在意志即将彻底沦陷之前,程知勿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疯狂的举动。
巫之杖被高高地举起,握住它的那只手已满是殷红的血渍。
那只手不算壮硕,甚至连强壮都称不上,最多也就比营养不良好一些,可此时却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程知勿狠狠一咬牙,将浸透了自己鲜血的巫之杖用力向着胸口捅了进去。
噗嗤。
他清楚地听见钝涩的木杖刺破皮肤的声音,然后是肋骨,木杖在肋骨上滑了一下,势头一歪,从两根肋骨的缝隙间进入了程知勿体内,那噗嗤的声响似乎是扎穿心脏发出的,但程知勿也说不清了,他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跌宕。
他因治疗眼睛,自小便接触了很多医理知识,高深的自然是记不住,但他清楚地记得其中一条:人在濒死时会爆发出所有的潜力和底蕴,所有的脏器都会以平常绝不可能企及的超高功率运转,这被称之为回光返照。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程知勿终于换来了短暂的清醒。
眼底的火苗猛然升腾而起,仿佛有一只不死的火鸟从其中盘旋着飞出。程知勿身周俱是燃起了熊熊烈焰,此时的他看上去比远古遗面更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可怕疯狂的生物。
恍惚间,程知勿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极快地朝着核心的位置飞去。
他像是一颗冲破大气的流星,长长的焰尾不住逸散成流光,在他身后是蜂拥而至的幽影怪物,它们撕扯呐喊着,挥动那些异化的肢体,宛如不见尽头的黑色潮水,可它们无论如何也难以追上程知勿半步,那些环绕程知勿的熊熊烈火即是它们的坟墓。
快了!
七十米……六十米……五十米……
鲜血从程知勿的伤口中不断被泵出,心脏的每一次竭力跳动都是在为他的生命做倒计时,程知勿感觉自己仿佛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视角在拔高中超然,他似乎能看见自己那如同破麻袋一样的身躯,那身躯像是不知疲倦地前行着,身上满是鲜血。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程知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他艰难地勾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或许扎腰子也行的啊,干嘛要一上来就对自己下死手呢……
但是程知勿不后悔了,他只是感觉有些对不起姜诚知。
其实他是有走的机会的,在他提出要代替冯思敏老师的骸骨去封印远古遗面时,他和冯思敏都意识到了一点:被临时凿开封印后的铜镜能够让程知勿暂时从远古遗面的视线中消失,这意味着之前阻止他离开伯虑古国的障碍不存在了,只要冯思敏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他和郝昭就都可以安全无事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所以冯思敏才在他即将走出火种笼罩的范围时叫住了他,说了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它应该是我的宿命,而不是你们的。
程知勿听懂了,但他还是选择了留下。
“呸……”他用力吐出一口满是血沫的口水,口腔已然麻木,但仍然能感受到那口唾沫中夹杂着不少软软的碎块,大概是心脏吧。
最后的二十米成为了新的天堑,程知勿知道自己迈不过去了,虽然他的身体还撑得住,但远古遗面的攻势越发凶猛,这古山海中孕育的怪物远远不是一个普通人临死前的不屈意志能够抗衡的。
他无声地笑了笑:早知道就不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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