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并没有感觉到空间的变换,他只是感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光线被一点点地排挤了出去。他的手始终放在小多的头上,安抚小多的情绪,这家伙虽然是妖怪却没怎么见过世面,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过了好几分钟,他仍然感觉自己没有动,就好像始终坐在床上。
但是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持续这么久都没有变化。
“郝昭?”程知勿喊了一声。
“嗯。”郝昭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听上去和之前在卧室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就连距离远近也是一样的,显然他也没有动静。
“我觉得我们大概已经进来了。”
“我想也是,只是没想到这个过程没有让我感到任何的空间变化,就好像出问题的不是我,而是四周的环境。”
程知勿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真是个古怪的地方。
“分开探索一下吧,先搞清楚附近是什么样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两人拿定主意之后便各自展开了搜寻。
程知勿将牵引绳系在了小多的项圈上,将绳索在手上缠了几圈,和小多靠在一起,一人一狗好像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的那种模式,只是这次即便是导盲犬也看不见了。
他先伸手摸了摸自己屁股下面坐的地方,手感有些软,像是某种布匹,边角很硬,摸不出什么材质来,表面上似乎已经包浆了。
程知勿站了起来,可惜盲杖在跟猎妖人的战斗中损毁了,否则探索四周的环境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就跟回家一样。不过即便没有盲杖,程知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中摸索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的手和脚都是此时最佳的“眼睛”,何况还有小多在旁边,这家伙的鼻子灵得很,能够充当探路的作用。
他往左边摸去,郝昭往右边探寻。
地面比较平整,虽然有一些坑坑洼洼,但整体上仍然是一个比较良好的平面,这对程知勿来说是一个相当好的消息,平整的地面意味着能更轻易地走动,没那么容易摔跤。
往前走了六七步,手上的牵引绳突然一紧,小多拽住了程知勿。
这意思是有东西,但小多没有后退,意味着那东西应该没什么威胁,只是一个比较明显的气味。
于是程知勿缓缓向前摸索而去,他先是摸到了一面土墙,又蹲着身子往下摸,终于在大约膝盖高度的位置找到了小多闻到的特殊气味的来源,那些东西摸起来像是一块块小小的石头,表面很脆,甚至程知勿稍稍用力还会往下掉渣,他摸着摸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将手凑到鼻子面前一闻,脸色顿时变了变。
这不是石头,这是木炭。
这里为什么会有堆积得如此密集的木炭?
程知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站起来摸了摸那面土墙,墙上每隔不远便有或纵或横的一条沟壑,而且所有的横竖沟壑都是垂直接触的,那沟壑里还有着一些和土墙触感不同的粘合剂一样的物质。他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也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土墙,而是人工垒砌的墙壁,那一条条的沟壑代表着一块块土砖的界线,触感不同的物质确实就是土砖与土砖之间的粘合剂。
“郝昭!”程知勿喊了一声,想要告诉郝昭这件事。
可是,过了两三秒郝昭仍然没有回应,程知勿再次感到事情的不对劲,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永夜之中,仿佛做什么都很困难,即便他现在原路返回去找郝昭,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往什么方向走了,而且这里还没有任何的其他声音,除了自己的脚步之外……等等,为什么刚才自己和郝昭反向离开的时候没有听到郝昭的脚步声?起初似乎是有的,只是走了两三步之后便突然……
程知勿开始往回走去,沿着原路走了六七步。
游园会上经常会有一个叫“盲人摸象”的游戏,说是摸象,但这个游戏跟大象没有任何的关系,参与游戏的人会被蒙上眼睛,然后往前走数米,直到碰到墙为止,判断是否胜利的标准在于参与者有没有摸到墙上贴着的画或者别的什么。往往许多人都摸不到,他们在蒙眼往前走的过程中就会一步步走歪,这种偏离的幅度很小,以至于在没有视觉参与辅助校正的情况下正常人几乎是不可能察觉出来的。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想要沿着某一条固定路线走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好在程知勿早已经习惯了。
很快,他就走到了刚才坐的地方。
郝昭不在这里,但是程知勿并不着急,他非常安心地坐了下来。他知道,以郝昭的脑子和经验,发现这里的问题只是早晚的事情,大概率不会比自己晚多久,郝昭在发现自己没有回应之后一定会做出跟自己一样的选择:回到原地。
有了刚才的摸索,程知勿也已经明白了自己屁股底下坐的到底是什么。
他没那么担心了,甚至悠闲地哼起了曲调不明的歌。
没多久,大概也就不到十秒的功夫,郝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嘿,你竟然比我反应快,我果真没低估你。”
那声音起初很小很小,细弱蚊蝇,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极大幅度地削弱了一样。但是随着郝昭的走近,那声音又以极快的速度增大了起来,简直比音箱上调节音量的旋钮被拧动时还要快。郝昭会这样说话吗?显然是不会的。而程知勿刚才就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一定的预料,所以才会毫无征兆地哼起那没有任何旋律可言的歌。
“我没比你快多少,你在原路返回上耽搁的时间比我久得多,我有经验……怎么样,刚才我哼歌的声音在你听来有什么不同吗?”他停止了哼唱,问道。
“好家伙,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在学办白事的呢。”郝昭的语气较之刚才也轻松了许多,他和程知勿一样,大概已经明白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的声音变化很快,在几步之内便由极小转变为了正常的音量。”
程知勿嗯了一声,“和我想的一样,这里的空间,或者说这里的黑暗会吞噬传播的声音——它不是声波的良好传播导体。”
“玄玄乎乎的东西被你这么一说突然就科学起来了……那你分析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我上哪儿知道去。”程知勿白了他一眼,可惜郝昭看不见。
他们坐在那里思考了几分钟,两人都已经明白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村中的祠堂,就是白澄正让他们歇息的卧室。但却不是现实中的那个版本,而是另一个像是复制一样的版本,所以这里没有其他长夜村的村民。两人屁股下坐的其实就是他们此前一直坐着的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空间的变换:不是没有变换,而是差别实在太小了,除了视觉差异之外,其他的变化都微乎其微。
那古怪又神秘的无光之地竟然就是长夜村的复制版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里的生存环境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恶劣,那些不小心进入这里的村民会不会还活着?”程知勿自言自语着,但立刻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不行,环境和长夜村一模一样并不能证明这里绝对安全,而且没有阳光的话,普通人类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确实,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摆在两人面前:这里到底有没有危险?
有没有危险?
不去思考这个问题还好,一旦脑子里开始思考是否存在危险,郝昭便难以克制地被恐惧一点点侵占了脑海,恐惧的情绪就像是深深扎根在了他的脑中一样,挥之不去。他是活了快两千年的观察者,但仍然拥有害怕的本能,面对这视觉无法生效、听觉几乎被封锁的世界,未知成为了最大的恐惧,谁也不知道两三米之外的地方是否有什么游荡的可怕生物在盯着自己,甚至那可能不是生物。
“你在害怕?”程知勿开口。
“你怎么知道?”
“谁都会害怕。”他顿了顿,揉着小多毛茸茸的脑袋,“我也一样,但我十几年前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怕了,我现在唯一不太适应的就是听觉被封锁在方圆两米之内。”
郝昭长久没有回话,他从程知勿的话里听出了当年遭遇过的苦痛,虽然时至今日,这些苦痛早已被重新审视甚至被遗忘,但它们都层真实地发生在程知勿的生命中过,这个双目几近失明的男人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当黑暗成为了所有人行走的桎梏时,对程知勿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合适,他是在黑夜中行走的大师。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郝昭选择咨询这位“大师”。
程知勿不假思索地吐出三个字:“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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