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诚知的老家位于川西南的西昌市,那是一个素有“小春城”之名的城市,风景优美、四季如春。
驱车接近四个小时后,两人终于驶出了高速出口,在入城的环城线上,姜诚知一打方向盘拐向了另一个方向,她的驾驶技术和郝昭比起来就要让人安心多了,她摇下车窗,沉浸地呼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对程知勿说:“我家在城里有房子,但是他们俩硬是要去乡下住,嗯,其实算是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旁边就是国道,对面是交警大队……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没来过。”她有些兴奋,也许是好久没有回家了,也许是带着爸妈经常念叨的程知勿回家的缘故,姜诚知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达欲拔高了许多。
“你说,我能想象出画面来。”程知勿抹了一把脸,也摇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把半张脸探了出去,呼啸的风从他耳畔刮过,他很少跑这么长的长途,况且还是私家车自驾,一路上他恍惚有一种错觉:这条路仿佛漫无尽头,自己和姜诚知在路上飞驰,去往不存在的终点。
会有任何一条路是没有终点的吗?在路上,他请求姜诚知把导航的声音关掉,他说导航会播报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他不喜欢这样,一下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一下就知道这条路会在多久之后结束了。
“你能想象出来?空间想象力不错嘛。”姜诚知夸了他一句。
程知勿听着姜诚知的声音混进呼啸的风中,又随之远去,他仿佛看见了风的形状,看见了风的眸子,实在是太美妙了,程知勿从不认为自己缺乏感受世界的方法,他回答说:“能想象,我读你的小说的时候就是这样想象的,你说那里有一片长满灰白针叶的松林,我就看见了一片那样的松林,你说那个男人瘦弱又跛脚,我就看见了一个那样的男人……”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自己是在以读者的身份和她说话吗?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你送我的那本书我‘看’过了,有些错字,但做工很用心了,我的手摸过那些小孔组成的盲文时,就像是能摸到你笔下的世界,摸到温热的风和清凉的雪,月亮也在我的指尖打转,所有的情感都像是丝线一样缠绕在了每一根指头上,难解难分。”
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书是以朋友的身份送的,这就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姜诚知说话了。
程知勿没有察觉到的是,自己和姜诚知一样,越是临近姜父姜母老家就越难从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心里跳来跳去,干扰了心神。
车子驶入了国道,后座的小多闻着乡间的空气也兴奋了起来,在后面汪汪叫了两声,伸着爪子搭在程知勿的胳膊肘上,这是它跟程知勿约定的暗语,表示自己快憋不住了。
程知勿眉头一挑,想了想小多也憋了一路了,放它下去跑一跑,把该拉的拉干净也好,省得一会儿还得拉姜叔叔家院子里,于是他让姜诚知靠边停了车,自己也正好下去放松放松腿脚。
小多欢快地迈着步子一头扎进了路边长满荒草的农田里,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开始解决生理问题。
程知勿就近缓步溜达着,小多不在身边他也不敢走太远。姜诚知也下了车,她开了快四个小时没有休息过,这会儿也有些疲惫,不过前面几公里的地方就是自己老家了,也不用再专门休息,她漫步走到程知勿身边,搀住了后者的胳膊,这一动作让程知勿有些不适应地颤了颤。
“谢谢,但我其实没那么容易摔跤。”他说,被关心的感觉确实不错,可被看作弱势群体的感觉也让他不太舒服。
姜诚知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看出了程知勿的逞强。
两人沿着路肩往前走了几十米,又折返往停车的方向走,这条路是国道,来往车辆很多,行人走在路边也总感觉不太安全。在程知勿眼中,来往的车辆里都是青色的人影,过了这么快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特殊的视野,习惯将青色默认为可以忽视的颜色,蓝色则代表需要提起注意。
就在这时,一抹蓝色从视野尽头闪入,快速朝着程知勿的方向驶来,又从他视线的边界离开。
自己在大路上都能撞见妖怪?程知勿在心里嚯了一声,这倒是不奇怪,妖怪活跃在人类不知晓的角落,但不意味着它们的数量稀少,尤其这还是在妖理会总部所在的四川,妖怪的密度比外省大得多。
一旁搀着他的姜诚知自然注意到了程知勿的视线,她看了看那辆车,说:“那是辆殡葬车……你是在看它吗?”
殡葬车?程知勿的脑中顿时闪出了一个名字:阿文,那个接自己去参加了妖理会会议的男人,事情有这么巧吗?
回到车上之后,程知勿把小多叫了回来,两人继续往目的地驶去,过了十分钟,姜诚知缓缓踩下了刹车,打着方向盘转入了路边的一座农家大院,院门内,已是头发花白的姜父姜母已坐在院子里等了一个下午了,看见女儿的车后赶忙高兴地站了起来,打着手势指挥姜诚知停车。
在他们的脚边还跟着一条大黄狗,不是纯正的品种,看面相和毛似乎是和金毛串的,也跟着二老在他们的脚边来回窜跳着。
“你先别下去。”姜诚知停好车后,按住了程知勿欲解开安全带的手,嬉笑着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等会让我叫你下再下。”
程知勿面色一滞,“你……不会没跟他们说我也来了吧?”
“真聪明。”姜诚知眯眼笑着,说完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没给程知勿发表意见的机会。
姜父姜母虽然年事已高,但读书人的风度印刻在了骨子里,不像普通的农村老头老太太,反而颇有些隐士的风范,背脊笔挺,四肢活泛,脸上即便已爬起了皱纹,却总给人以年轻活跃的感觉。姜诚知看见二老,笑着喊了一声爸妈,张开怀抱跟两人都抱了抱,“这段时间还好吗?”
姜父姜母都不太习惯这种把热情摆在表面上的礼仪,但女儿这样开心,他们也哭笑不得地配合着。
“挺好的,挺好的。”姜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上下打量着女儿,满眼噙笑,“我的宝贝女儿又长漂亮了,这得便宜了哪个小子!”
“老头子!说好了不提这茬!”姜母佯怒,嘎嘣一声敲了姜父那头发稀疏的脑门一下。
这是催婚了,姜诚知一把抱住姜母的胳膊,依偎进了妈妈的怀里,瞪着爸爸嚷嚷起来:“还是我妈好!我刚回来你就想着赶我走,你还是不是我亲老爸了!对吧妈?”最后那句是对姜母说的,姜诚知的表情变得别提有多快了。
“我女儿说的是!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作人妇?”姜母笑着拔高声调,母女二人共同讨伐起了老父亲。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一会儿先自罚三杯!”姜父借坡下驴,揉着姜诚知的头笑道。
“怎么就自罚三杯了!”姜母又是一记脑瓜崩敲了上去,“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还会找借口喝酒的老头!”
一家三口嬉笑打闹了这么会儿,姜诚知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嘱咐不能下车的老同学了,刚想开口跟爸妈说自己准备了惊喜,就听姜父倾着身子看向车子的方向说:“我说,刚刚是不是还在车上看到个人影来着?小知你还带了朋友吗?”
“哎呀,被发现了,那就……”姜诚知走到副驾驶门外,拉开车门,“下来吧。”
一杆盲杖点在地上,程知勿从车里走了出来,知道今天要见二老,他特意穿得比较正式,没有穿短裤,上半身也是朴素的衬衫,这样的装扮配上他那陈年老腊肉一样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大了姜诚知十岁一样。以至于姜父姜母在看见他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僵了一下,他们心里不由猜测自己女儿是上哪儿交了这么个朋友。
最好只是朋友……
程知勿在姜诚知的示意下只是抿嘴无奈地笑着,没有抢先开口,本就迷糊的二老在两人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神秘兮兮的笑容,更加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眼神不济的姜父扶着那副厚底老花镜,惊讶地啊了一声,“你是……你是……!”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姜母的胳膊颤抖起来,一旁的姜母好久没见过自己老伴这样的反应,讶异了几秒后仿佛也想起了什么,脑海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和眼前的人缓缓重合,她脱口而出:“程知勿?!你……你是小程?!”
程知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眼眶突然热了一下,本想摘下墨镜的手放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自己能做到最灿烂的笑容:“姜叔叔,周阿姨,好久……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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