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扶月山。

    副院长顾清姈今日没有伏案撰写山门规矩,如雪放下诸多杂事,看门人夜无归没有在山门,小白没有外出寻找猎物,摘星出了藏书楼,临月书院核心的几人都在集贤殿,围着顾清姈的书案。

    抱着长剑的柳岁安也没去石阶炼体,正垫着脚看向桌面。

    一身白袍的顾清姈从容自若,首先开口:“临月书院开山门,定在一月之后,我先说说安排,诸位提意见。”

    环视一圈后,她将目光放在书案纸张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文字。

    “先是放出消息,能传书的传书,其余的我求我家先生,在问道书院半山腰吹吹风,顺便也放出广收外门弟子的消息。再者是宴席,平洲东和观的商船会送来食材与厨子伙夫,我已经付了钱,记在书院帐上,要还。剩下的便是开山门的规矩,皆是在祖师堂,挂像、礼拜等等。具体事宜我已单独抄录……”

    说到此处,她从乾坤袋中拿出几页白纸,分别递与众人,就连柳岁安也有。

    顾清姈接着说道:“各自有任务,摘星前辈只管坐镇藏书楼,隐藏修为不露面最好;如雪身为书院大弟子,负责在山门迎客,岁安跟着你师姐一起。小白负责看着厨子伙夫,宴席简单些,其他的你可以看着办。夜无归把你的铺子开起来,守着铺子就好。”

    表现得最为高兴的,是小白,一脸笑嘻嘻地看向每个人。最意外的是夜无归,他没想到副院长竟然会如此看重那个铺子,抖了抖手中纸张,仔细看了起来。

    摘星扶了扶白须,开口问道:“放出消息时,何不把招揽客卿之事,一并说出?”

    顾清姈摇了摇头,“有些不妥,一是主要的散布渠道是在问道书院,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问道书院的颜面的,二是客卿之事,由院长单独游说,才有诚意。”

    摘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先生呢?”柳岁安仰头问道。

    “我传书让他回来,他只负责应战。”

    ……

    临渊洲西部,大雪还未落下,此地还有夏韵,连绵山丘上时有葱郁树木,一座突然冒起的高山下,竟然还有些炊烟。

    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提着长剑缓慢行走,满身血迹,猛然间,他毫无预兆地拔剑,随即冲天而起,落在百丈外,收了剑继续前行。

    年轻人步履不紧不慢,头发散乱着,在朦胧天色中看不清脸上表情。

    日出时,在其面前土地留下模糊影子,年轻人踩着影子行走。

    翻过眼前山丘,前方现出一处洼地,是个有着百来户人家的村庄。进入村子前,有一条娟娟溪水,两岸生浅绿,青石荡流水,溪上有一座小石桥,在水中留有倒影。

    年轻人在石桥上停步,望了眼水流来处,是蜿蜒向上,隐匿于密林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清澈溪水,把剑横放在桥上石墩,随后一步跃下桥去,发出普通声响,激起水花。

    溪水及腰,清澈见底,若是普通会觉得冰凉刺骨。年轻人弯腰在水中洗脸,几缕淡红随着溪水去了下游。

    “这把剑是你的吗?”

    年轻人忽然听到桥上有个稚嫩声音,转头望去,是个五六岁男童,正趴在石墩好奇地望着他。

    “是的。”年轻人停下动作,转过身仰头微微笑道。

    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的孩童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在干什么?”

    “洗脸。”

    小孩又哦了一声,继续问:“你叫什么?”

    “林月,您呢?”

    小孩回答道:“张牛。”他朝前探出身子,似想要看清楚些,“你不冷吗?”

    “不冷。”

    “哦……”小孩望了一眼林月刚才来的一方,山丘上有三两个人影晃动,他又看向林月问道:“你和他们一样是去山上学仙法的吗?”

    站在溪流之中的林月回头看向身后高山,“那里么?嗯……是的。”

    “那你以后学会了,我是说如果他们肯收你的话,你学会了能不能教我啊。”小孩瞪着眼睛,期待问道。

    林月笑了笑,“可以。”

    男童露出笑容,说了句:“我记住了,你别反悔。”然后站直了身子,面向山丘走来的三人站定,似在等着他们。

    林月也投去目光,只是几个普通人,看衣着打扮,家境应是不错,他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弯腰洗脸了。

    不多时,有两男一女走上石桥,为首的是位黑衣青年男子,长发束冠,长相普通,身后男子同是黑衣,年纪稍大一些,环抱着双手,怀中有一把长剑。女子穿着一身红衣,体态婀娜,正笑盈盈看着桥上的孩子。

    为首的男子听到桥下水声,先是瞥了一眼,随后向名叫张牛的小孩问道:“小屁孩,山上可是学仙法的地方?”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张牛天不怕地不怕,盯着他讲起了条件。

    那女子掩嘴偷笑,为首男子与身后的男子相视一笑,随即问道:“什么条件?”

    “你去上山学会仙法,要教我。”

    他话音刚落,村子中一小巷口传来喊声:“牛儿!吃饭了。”

    众人都投去目光,张牛则是一溜烟儿地跑了回去。

    三人都是笑了笑,准备过桥。抱剑的男子忽然说道:“公子,这柄剑不错。”他看向林月的长剑,准备伸手去拿,桥下忽然传来声音:“那是在下的,阁下看可以看,别拿走。”

    几人探出头去,见是一乞丐模样的年轻人,青年男子和女子收身回来,满不在意,抱剑男子却是笑着问了一句:“我要是拿走了,又如何?”

    林月细心搓着手臂,回答道:“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那男子还想逞个狠,却被青年男子伸手制止:“走吧,跟一个落魄之人较什么劲儿。”

    再次瞥了一眼林月,那男子撇了撇嘴,才又跟着离开了。

    将全身都搓了一遍的林月,一步跃上桥,坐在石墩上等着太阳晒干衣物,趁机享受什么都不想的短暂时刻。

    过了半个时辰,桥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多是村民,也有行商游客。乞丐模样的林月,成了过路人的目光焦点,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说着些什么,林月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坐着坐着就撑着脑袋睡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悠悠转醒,朝四周张望,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起身拍拍屁股朝村子走去,走到桥头又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转身沿着溪水朝山里走去。

    ……

    葱郁山林中,有一块平整处,地面铺有石板,一道刻有“凌寒宗”的山门拦住方才三人的去路。

    山门下有一黑衣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面容还带些青涩,此时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走近的三人。

    三人都是抱拳行礼,分外恭敬,为首男子小心说道:“烦问仙长,我三人可能上山?”

    少年瞥他们一眼,回礼问道:“为何要上山?讲明原因,我好去通报。”

    “有一桩小生意想谈谈。”青年男子依旧躬着身子回道,其他两人亦是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山门前的少年微皱眉头,注视着眼前三人,吸了一口气之后,还是转身准备上山通报,刚踏出一步,又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兄弟,劳烦也通报一声,说是林月拜访。”

    少年愣了一下,循声望去,一位衣衫破烂的年轻人从树林中,缓缓走出,脸带微笑。林月的名字他自然听过,不说之前,在九洲山上人之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云丰国问剑,还是论道会公然与尚先生撕破脸皮,就是前不久,自家大师兄还去谈了合作。

    但眼前走来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位书院院长啊,少年纳闷。

    那三人也在看着林月,抱剑的男子倒有些不多的眼力,他见少年愣神,便以为林月只是想上山学术法的人,不禁对着领头的青年男子阴阳怪气道:“公子,是个人都想上山啊。”

    为首男子笑道:“求机缘嘛,谁都要试一试。”

    林月走近后,行礼说道:“你家师兄认得我,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见其行礼姿势倒也是读书人一脉的,少年眼睛一转,回礼说道:“请稍等。”说完便快步进了山门。林月是隐匿着修为的,他其实没能看出对方是位习武之人,但提了他师兄一嘴,尽管是骗自己的,也还是要通报一声,万一是呢。

    林月见少年一路狂奔上了山,微微一笑,瞥见那三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偏头打了声招呼,“几位,又见面了。”

    领头的男子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应,红衣女子不为所动,抱剑男子轻笑一声,调侃道:“你的剑呢,不会是被人抢了吧……可惜了,刚才卖给我的话,也要管上几两银子。”

    林月笑容不变,摇了摇头,走到山门正前方,看向山门上的字,可惜他对书法一道可谓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目光稍作停留之后,朝四处张望起来。

    “识字不?”抱剑男子讥笑说道,多少还有点怄气的意思。

    林月朝他点了点头,“写得凌寒宗嘛。”

    此时有三个身影在山门里面落了地,除去刚才的少年,其中一人林月认识,是凌寒宗大弟子叶飞,其对着中间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诧异过后,三人快步走了出来。

    “凌寒宗宗主范镇,见过林院长。”那中年男子跨出山门,一边行礼一边向林月走近。其身材中等,蓄有胡须,看起来像是位刚正之人。

    他躬身回礼,“见过范宗主。”直起腰身后,又对刚去过扶月山的叶飞,笑着行礼,“又见面了。”

    “林院长。”叶飞也是回礼。

    来与凌寒宗谈生意的那三人,此时震惊无比,抱剑男子反应过来后,更是惊恐万分,一下子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有眼不识仙长,恳请仙长恕罪。”说完之后依旧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众人都向他看来,林月敛容说道:“不必如此,起来吧。”

    范镇用余光分别瞥了林月和叶飞一眼,随即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朗声说道:“林院长,请。”

    林月对其微微躬身,也不再客气,进了山门。范镇随行,留下叶飞和他的师弟。

    上山的路是条直通山顶的石阶,两侧尽是柏树,看起来颇为壮观。

    两人并肩步行上山,范镇问道:“那三人可有冒犯到林院长?”

    他摇了摇头,偏头笑着说道:“范宗主,未带拜山礼,还要先向宗主讨件衣服穿。”

    “小事。”范镇爽朗一笑,“还没问林院长为何这身打扮呢?难道是走走红尘?”

    “在海边与凶兽搏杀而已,险些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范镇忽然有了些犹豫之色,说完话后,迟迟未再开口。

    林月见状疑惑问道:“范宗主这般所谓何事?”

    范镇眉头微皱,回答说:“那三人来与我凌寒宗谈个生意,但见刚才那人的作态,肯定是冒犯了林院长,我不知接下他们的生意之后,会不会得罪林院长……”

    听到此话的林月愣了一下,脸上浮现笑容,“范宗主心细,不必在意,只是些言语上的小摩擦,不至于放在心上。”

    “那我就放心了。”范镇舒了一口气,“说句实话,有时候与人交往,就是在一些小事上生了芥蒂,原来吃过亏,现在学了些,但也不到火候,我这般直来直去的问话,还望林院长不要笑话。”

    林月眼中一闪,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范宗主,可喝酒?我们喝酒去。”

    范镇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投去疑惑眼神。

    “我见范宗主是个直爽人,正好想找人喝酒。”林月直接说道。

    范镇爽朗一笑,“走,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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