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洋苦笑着看着贾一民，摇了摇头：“仇恨谈不上。从里头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想开了。
我只是不想依靠谁，希望能独立做一家真正属于我的公司，不想过早引入别人的钱。
至于这钱来自于方启东还是其他什么人，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贾一民的神色立时黯然了，他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筷子，缓缓说道：“海洋，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在你心里，可能更恨我。
虽然是方启东让你顶替罪名，把你弄进去的，但如果不是因为我检举华宇走私，你恐怕也不会摊上这件事。
海洋，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跟你解释一下，当年，我完全不是冲着你，真的！
我只是为了收拾方启东，没想到最终把你给坑了，这让我心里一直对你有愧疚。而方启东倒混得越来越顺风顺水，老天没长眼呐……”
“贾老师，您想多了。当初关于那批杂牌机的事，我也同样不是冲着你。
我是为了保护华宇，但没想到事态竟然恶化到您不得不离开。
很多事情，可能走着走着，就偏离了它原本的方向，任何人都难以控制。”
贾一民连连摆手：“对你我来说，确实如此，但对他方启东而言，就正相反。
他先是利用你把我撵走，然后又利用我把你整得那么惨。
我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倒霉的不是我就是你？而他一直春风得意？
难道纯粹是巧合？是他的运气好？！”
周海洋给贾一民把茶水续上，很诚恳地说道：“贾老师，您比我大二十岁，按说我没资格在您面前讲这些。
但过去这几年的坎坷，算是让我比别人多了点发言权。
贾老师，刚进去的时候，我整天纠结一个问题：究竟是您还是方启东把我送进监狱的？你们俩谁的责任更大？”
贾一民听周海洋这么一说，顿时紧张地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周海洋，静候下文。
周海洋悠悠地说道：“后来有一天，就在一霎那，我忽然想明白了，大概这就叫顿悟吧。”
“你明白了什么？”
“是我自己把我送进去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赖不得别人。
既然我当初选择了那条路，我就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
贾一民听周海洋这么一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意犹未尽，随即说道：“你这种想法太……消极了，作为执行者，你是有责任，这没错。
但方启东是那件事情的幕后指使者，也是参与者。
天下人要是都像你这么想，那坏人岂不都可以乐得逍遥了？
我不像你自欺欺人，还是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刚刚第九年……”
“贾老师，人这一辈子总共有几个十年？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仇恨这东西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往往比给对方的更大。”周海洋观察了一下贾一民的脸色，转而问道：“听方小媛说，您和方启东谈过了？”
“嗯，是他主动找的我，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害怕了，要不就是良心发现，想跟我道歉。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德性，居然有脸跟我提合作。”
“他跟你都提了哪些合作？”
“说了一大堆。明明是想拿钱收买我或者想把我的公司据为己有，却美其名曰给我资金上的支持，被我当场拒绝了。
他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打算买我的MP3去和他的华宇电脑打包销售，搞什么买电脑送MP3。
他的心思我能不明白吗？如今电脑这玩意儿跟几年前不同了，产品同质化越来越严重，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
买电脑送MP3，这不仅成心淡化甚至抹杀我MP3的品牌形象，而且会扰乱我的渠道和市场价格。
姓方的居心真是越来越险恶！”
周海洋不禁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贾一民，委婉地提醒一句：“难道您就一点儿没觉得，也许真有可能他是出于好意呢？”
贾一民眉头顿时拧在一起，身子往后靠了靠，仿佛要与周海洋尽量隔开些距离，反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也许他是真想帮你缓解一下资金压力？当然，我也赞同涉及股权的事谨慎为好。
但把你的MP3卖给华宇，再由华宇打包卖给客户，就像他预装微软的Windows一样，这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嘛。
华宇每年卖出几十万台电脑，你就轻轻松松卖出几十万个MP3。
他总不至于把你MP3上的商标抠掉贴上华宇的牌子，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贾一民冷冷的说了句：“海洋，你今天约我，是替他来做说客的吧……”
周海洋被问得哭笑不得，心想，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被害妄想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这才第九年……
他淡淡地回道：“贾老师，您觉得我会有这份闲心么？”
“怎么是闲心？怎么不会？你周海洋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贾一民不清楚吗？
虽然说你没有害人之心，但你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而且你是一个视财如命的人，为了自身的利益，虽然你不会不择手段，你也没有手段，但你可以不讲义气，甚至可以得罪朋友。
你和方启东之间肯定有利益驱动，他恐怕给你许诺了某种好处吧。”贾一民忽然像获得了重大发现似的，提高声音说道：“我明白了！你号称要把我的MP3拿到网上去卖，其实你转手就会卖给华宇，让他拿去打包。
这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我说的没错吧？”
听贾一民这么一说，周海洋彻底无语了。
居然在贾一民的眼里，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无情无义之人。
此时此刻，他已经准备放弃与贾一民合作的念头了。
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几盘没精打采的肉，更是毫无胃口。
他觉得自己挺可怜的，觉得贾一民更可怜，沉思片刻后，便想最终再劝一句：“贾老师，您这样走下去，路会越来越窄的。”
“无所谓！你刚才不是说了嘛，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我认了！
哦对了，我仍然要谢谢你，谢谢你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
听贾一民这么一说，周海洋的心陡然一沉。
他顿时觉得有种责任和义务，对于贾一民，这个在自己走出校门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帮助过他的人，似乎应该最后做点努力。
这时，他已经忘了此行的初衷。
至于最终能否代销贾一民的MP3，对于怡商网已经无足轻重。
他希望能借此机会帮助贾一民，目的并不是卖MP3，而是为了排除他心中的怨恨，有一天重新变回当年的那个贾老师、一个充满激情、理性和智慧的人。
周海洋转而低声下气地问贾一民：“贾老师，如果我周海洋对天发誓，甚至可以与您签订协议，绝对不会把你的MP3交给华宇打包，只会在怡商网上直接向会员销售，咱们之间有机会合作吗？”
贾一民苦笑了一下，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要再骗我了海洋，我知道，你一直是方启东手里的一杆枪，你和方启东想联手算计我。”
“贾老师，如果是我求你也不行吗？！”周海洋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了：“我在监狱里呆了五年，至少有一半是拜您所赐吧？！
单凭这一点，当凭九年前咱俩一场师生交情，难道您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我吗？！”
听周海洋这么一说，贾一民顿时僵住了！
九年前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和眼前回放着……
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里隐隐浮现点点泪光。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暗哑地说道：“好吧！就让我再相信你一次吧！
即便真的要算计我，我想，你周海洋也有这个资格，我贾一民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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