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俭一大早到衙门,还没点卯就听说王进福夫妇贪了官家的银子,被连夜从城南卫拿了。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便往狱里去。

    王进福是主犯,另关在一个牢间。

    赵俭拄着拐站过道里,与牢内的王进福脸对脸,他当然不信王进福会贪官家银子。

    “大哥看祸根出在哪里?”

    王进福摊开手,咧着嘴,“那么大的官老爷,怎会从我头上污银,想是哪里出了误会。”

    王进福把前后经过一讲。

    赵俭愤然道:“定是那户房污吏把银子贪了,没想到被大人察觉,便嫁祸于大哥。”

    王进福有些急,“这么大一笔银子,他凭空栽到我头上,总得有个道理。”

    赵俭劝慰道:“大哥勿慌,我听说魏主事把杨爷唤去了,我先去杨爷那里说情。五百两是杀头的罪,咱们背不起,天塌了也不能承认,大嫂那边我稍后去探看。”

    赵俭自狱里出来,去魏主事的堂外等着。

    杨伯雄出来一见赵俭,就知他是这事。“王进福贪银的事知道了?”

    赵俭吃力地追着杨伯雄,“杨爷知道我大哥为人,定是那户房典史贪了银子,让我大哥背黑锅。都是跟随杨爷多年的弟兄,杨爷要给弟兄做主。”

    杨伯雄停住脚步,扭脸看赵俭,“大人要办的事,我如何拦得住?我这就派人到户房取帐簿来,白纸黑字摆案上,还有何余地?你是老刑捕,这种事不用我讲。”

    赵俭作揖求道:“杨爷指条活路。”

    杨伯雄已定了主意,按魏主事吩咐,尽快审罢王进福一干人,交狱讼司。

    “老王也曾是我的人,死马当活马医,你去向他问清楚,他对你当会讲实话,再看如何向上面大人求情。上面松了口,我这里自好办。”

    赵俭苦笑,“杨爷还不知么,兄弟除了敢与杨爷说话,哪位大人认得我。”

    杨伯雄不耐烦,“我这里就这样,你快去想办法。”

    赵俭方才着急,没问详细,一想杨伯雄讲得有些道理,返回狱里,细细问了一回,拍腿急道:

    “大哥,你都不知上面写的什么,为何要画押、按手印?”

    王进福无奈道:“兄弟,哥不识字,每回领口粮,他都拿出几张纸,让我挨个画押、摁手印,只道是口粮和那五钱盐菜银,谁知是五百多两。”

    赵俭暗自叫苦,大哥这口黑锅是背上了,只能另想它法。

    嘱咐了王进福几句,又去女监。

    姜桂枝脸色青白,眼睛红肿。看得赵俭一阵心疼,“大嫂,有兄弟在,天塌不下来。我刚看过大哥,勿忧心。”

    姜桂枝哭道:“兄弟,你大哥拿官家给的那点银子,花起来比自家的还心疼。每月二两工食银都交与我,腰袋里一个铜钱也不剩,所有积蓄都放在你处,多少你知道,如何官家就说他贪了几百两?”

    赵俭拐棍儿在地上顿了几下,“大嫂,我大哥遭人陷害了。大哥没拿银子,你勿让人诱逼着认了。我去疏通,让耀祖与荷儿过来送饭,该吃便吃,该喝便喝,耐心等我话。”

    赵俭在狱里的时候,杨伯雄已经提人开审了。

    杨伯雄想,王进福是刑捕司老差役,赵俭又打了招呼,若提到堂上打个皮开肉绽,显得他对手下无情。

    决计将那些役夫提到堂上,打得胡乱认了,再往王进福头上堆一些罪。至于死罪、活罪,等赵俭上面疏通见了分晓再说。

    把那十几个役夫押到大堂下面,打算挨个过堂。

    第一个役夫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与银子的事无关。

    杨伯雄冷笑一声,依着他的经验,一顿大板加一顿夹棍,那便是堂上老爷问什么便承认什么。

    谁知今日碰上个认死理儿、不要命的,这家伙小眼儿、大扁脸、憨憨的,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

    屁股打得成了血葫芦,手指夹断,嘴里仍赌着誓,“大老爷,若小民沾了官家一个铜钱,天塌地陷,万箭穿心……。”

    杨伯雄叫罢了手,一想若下一个还是如此,再往后就不好审了,岂不成了阴沟里翻船。

    都让王进福一人顶下来,可连夜抄了王进福家,什么值钱的都没抄到,没有赃银,罪名也不好坐实。

    王进福夫妻在城南卫两年多,加上家里原先的十来两,共攒了四十来两银子,因为去城南卫长住,都让赵俭保管着,差役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杨伯雄也知道,王进福是老实人、倔脾气,若公堂之上喊冤大闹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又不能拿他怎样,不如先搁一搁。

    恰赵俭此时又来,在大堂右侧门处向他作揖。

    便把第一个押回监,剩下的役夫堂下候着。

    杨伯雄一进大堂后面厅里,赵俭扑通跪下,“杨爷定要救我大哥,就如救我一样。”

    杨伯雄翻了眼赵俭,心道:这俩还真是死活穿一条裤了。

    “起来说话,咱们之间不必如此。”

    二人坐下,杨伯雄带着冷笑,“王进福领银子是画押、按了手印的,说一千道一万,这银子得跟王进福要。有你的面儿,我本想先审这些役夫,替王进福分担些,第一个却遇到了硬骨头,你看见了。”

    赵俭看出,这是铁定了要王进福背锅,“杨爷,咱们三人并肩与盗贼搏过性命。这些年兄弟鞍前马后,我大哥一向唯杨爷马首是从,若冤枉了性命,兄弟是无脸在平阳城里混了,杨爷在兄弟们面前也难说坦然。弟兄们都知杨爷有手段,千万想个周旋之法。”

    杨伯雄皱着眉,“户房的证据、大人们的态度都摆在这里,我能怎么办?除非他把银子吐出来,或许能逃过一劫。”

    赵俭:“可我大哥没有贪银子啊。”

    杨伯雄:“说这些已无用。当下王进福把银子拿出来,你再到魏主事面前去求,我这里担着,将审问辞案敷衍一下,或许能定个截留官银,拖延公务,先脱了贪污这死罪。”

    说着,让赵俭看户房的帐簿。赵俭一看两年零一个月,王进福共支取库银五百一十六两,就是把自己的家底全拿出来也差太多。

    “杨爷,毕竟城南卫已修了不少,也是实打实耗费出去的银两,不能都算到我大哥头上。”

    杨伯雄一听赵俭有意出这笔银了,“那是细枝末节,当下是五百一十六两先拿出来。”

    赵俭道:“我大嫂是去为丈夫做饭,就手给役夫把饭也做了,她与此本无干系,杨爷看能否将我大嫂先放出来?”

    杨伯雄:“当下你大嫂是同谋嫌犯,放了她,那些役夫也得放。案子还没审清就先放人,我哪敢做这等事。若把这笔银子补上,或许能先放你大嫂回去,再与你大哥洗脱死罪。”

    赵俭拱了下手,“杨爷所指也是条道,还是杨爷看得明白。”

    杨伯雄皮笑肉不笑,“此为我二人这里谋划,魏主事、李主事那里能不能点头?能否平了知府大人的怒气更不知道。”

    赵俭心道,就当自己这点家底儿都丢水里,先把大哥、大嫂弄出来再说。

    起身作揖,“杨爷,兄弟这便去筹银子,千万先把案子拖一、两日。”

    杨伯雄:“一、两日还行,再长怕引大人不满。”

    杨伯雄回到公堂,命把一干役夫押回狱里。

    赵俭这边出了衙门,天阴沉沉的黑一片、白一片,一副欲雨的样子。

    一想凭自己难以凑齐这五百多两,骑了小红马去找莫耀祖。

    莫耀祖刚从行市回到棉纱店。近一年,平阳城内外可谓家家纺纱忙,户户机杼声,而开棉纱店的也随之多起来。进出的量大了,利反而降下来。

    看看天色,这样的天气人们不会取棉、送纱了,不如回脚店与家人呆多半日。

    正想着,雨已下了,渐渐大起来。蹬上木屐,披上油布衣,拿了油伞,正要锁店门,却见雨中一人骑马过来。

    赵俭浑身精湿,老远喊了声“耀祖”,拴好马,揭下马鞍、褡裢上了台阶。

    莫耀祖迎进店门,“二哥,冒雨而来,一定有事。”

    赵俭抹着脸上的雨水,“大哥出事了。”

    把事情从头到尾一说,莫耀祖沉默了会儿。让赵俭先把衣裳脱了,拧干水晾着,去后面取来干衣裳。

    “大了些,先凑合套上,遮遮凉气。”沏了热茶让赵俭暖一暖。

    “这是祸从天降。户房钟大人刚离平阳赴陕西去了,要是他在或许可问问主意。二哥,你与大哥见过知府大人,你还得过他夸表,如何不去求见知府大人一说冤情?”

    赵俭一拍腿,“懵了,知府大人还委托我和大哥给莜儿送过匾,他一定记得大哥。”

    说着便要起身,莫耀祖拦道:“二哥别急。找邓大人只是碰碰运气,咱还得先把银子备好。我当下都压在货上,现银不足百两,这几日把货甩一甩。”

    赵俭冷得有点儿哆嗦,“你的店让人骗去三百多两,刚缓过劲来,赚银的买卖,甩卖了可惜。我的现银也都放到外面去了,手头不到二百两,先向朋友腾挪一下。”

    莫耀祖:“我也先向朋友借些,咱俩一人一半,先把大哥、大嫂弄出来再说。”

    赵俭:“我这便去求知府大人,你去给大哥两口儿送些饭食。”

    雨快停了,二人锁了店门,一起往内城走,路上买了些饭菜带上。

    莫耀祖跟在小红马旁,“大哥出了这么大事,是否要告知阳儿?”

    赵俭愣了一下,“心里一乱,忘这码事了,你说哩?”

    莫耀祖:“阳儿还是个娃,知道了也是干着急,待这案子有了结果,再说也不迟,咱俩先一心操办事情。”

    赵俭琢磨着如何见到邓知府,见到后如何说。

    莫耀祖:“大哥犯了官,咱们就求官;让出银子,咱们就出银子。这次大哥是遇到官家小人了,咱们动不了人家,就先过了眼前这坎儿再图。”

    赵俭扭脸问了一句,“二哥,你说大哥、大嫂能不能过了这关?”

    莫耀祖眼睛睁开瞪了瞪,“过得去要过,过不去也得过。二哥先见过知府大人,咱再商议。”

    莫耀祖去了刑捕司监狱。

    赵俭到了府衙门口,拴好马。

    门口站了四个带刀的衙役,将赵俭拦住。一个二十多岁的门官出来,赵俭拿了贴子请门官递进去。

    那门官哪里肯接,“你是何人?若无大人招唤,一概不得进。”

    赵俭道:“在下刑捕司捕头赵俭,有急事求见邓大人。”

    那门官上下打量着,“只有各房主事以上老爷才能进去等候,你这等差爷无大人招唤,我们断不敢放进去。”

    赵俭在府衙门外转了两圈儿,见不到知府大人,大哥恐怕得掉脑袋。

    情急之下,跪在门前,向门官道:“那在下便在此等候知府大人。”

    门官瞪眼喝斥,“府衙重地,门前禁止闹事,若有冤,去递状子,凡事都找知府大人还了得。”说着,命衙役将赵俭拖走。

    赵俭被人架着往远处拖,大喊“冤枉。”

    这时门内匆匆走出一壮汉,白斜领青衣,腰扎宽带。

    见此情景,伸手止住,缓缓打量几眼,认出此人是当年揖捕盗贼受伤的赵俭。

    赵俭也认出,来者是邓知府的贴身护卫,成亲时上门代邓知府送贺仪的那位。

    便喊:“何爷,在下刑捕司赵俭,快带我见邓大人,冤枉啊。”两个衙役松了手。

    老何见赵俭穿着拖地的青布长衫,网巾脱了,头发也乱了,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奔过来,若不是他拄着拐棍,哪里会认得。

    拱手问:“赵捕头,何事如此狼狈?”

    赵俭急火火求道:“何爷,人命关天。刑捕王进福被人冤枉,现关在狱里,若不能申冤,怕要人头落地了。”

    老何想不起王进福是何人,“那该到狱讼司鸣冤递状,知府衙门管不上这等事。”

    赵俭连连作揖,“何爷,若狱讼司管用,我何苦来求邓大人,邓大人见过王进福,知道他是个正派人。”

    老何道:“邓大人正与几位大人相谈,稍后要去巡察城防,前晌定是没空儿,后晌你再来等如何?”

    赵俭眼前走投无路,想着不如先回家筹银子去。

    便道:“那在下后晌来,几位爷到时放在下进去。”

    老何对门官道:“赵捕头再来,先通报进去。”

    赵俭早晨淋了一场雨,又着急上火,无精打采回到家。

    荷儿迎出来,一见赵俭吓了一跳,“我的爷,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张老伯也惊了一下,“儿啊,出了何事?”

    赵俭道:“我大哥出事了。”

    跟丈人和媳妇说了大概,“把银子都归置好,不够我再到外面借,只有银子能保大哥的命。”

    荷儿脸色苍白,手有些哆嗦,“我待会儿跟你去狱里看大哥、大嫂。”

    赵俭道:“我早晨看过,耀祖已去送饭,暂且没事。你不要害怕,后晌我向知府大人求情去,先歇会儿。”

    折腾了大半天,赵俭连急带加雨浇,昏沉一觉睡去,身上便烫了起来,做得汤饭也没吃,荷儿给他盖了棉被一边守着。

    一睁眼,天已放晴,已是后半晌了。忙爬起怪道:“都这时辰,为何不早叫我。”

    说着起来就要往外走,荷儿劝道:“爷,先抹把脸,刚睡醒,身上还烧着,穿厚些。”

    张老伯这时颤巍巍过来,扶着门框,“贤婿,听爹一句,你经过世面,为何慌成这样。记住爹的话,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男子汉大丈夫,莫乱了阵脚。”

    赵俭咧嘴道:“爹呀,要是我的命还好说,是要我大哥的命,我不管不行。”

    张老伯厉声道:“那也不能乱,该咋办咋办。”

    赵俭冷静下来,看了看自己身上,让荷儿给他重新梳了头,换上白绫绸袍,系好丝绦,骑上小红马往府衙那边去了。

    想着:求过知府大人,他还得带着冯五去借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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