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刑捕司,赵艾花终算是脱了樊笼,一下轻松了不少。这个小矮男人,为她一下花了一百几十两银子。
这应该是她的依靠了,想着又流下泪来。
城里的墙高大,路面又平又干净,但她不敢看。除了眼前这个小男人,她不敢信任何人。
低着头、看着地面,跟着牛掌柜回到家,西关街上坐北朝南三间通的铺面。
从店铺的后门出去便是家宅,不大的院子,三间四角落地的瓦房。
屋里虽有些灰暗,却还算宽敞,此时阳光照着窗户,显得挺亮堂,比赵艾花山村里的家要强百倍。
牛掌柜摘下六瓣帽扔到柜子上,长出一口气道:“妹,我银子花出去了,你也领回来了。自此你便在这后院安心过时候,我在前边进货卖货,你一日三餐为我做些热汤热饭,不再受那地痞和官老爷欺负。”
赵艾花是居家过日子的人,看屋里家什虽摆放还算整齐,但灰尘有些厚,便瓦盆里舀了水,拧湿了抹布擦将起来。
赵艾花一阵收拾,屋里窗明几净,此时还未到正午。
牛掌柜炕上坐着,看得心里暖暖的。
想着店铺已关了半日,便匆忙下地,告诉赵艾花米面在什么地方,晃着小身板儿到前面开了店门卖货去了。
老高去倾银铺花了二钱银子的火耗,把一百三十两兑成一个十两的金锭和三个十两的银锭,美滋滋地来到杨伯雄公房里。
看着杨伯雄把金锭锁进抽斗,老高问:“杨爷,王一德和赵贵两个地痞还在牢里,如何处置?”
杨伯雄:“我看那赵贵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王一德虽有些奸诈,也无甚大勾当。总关在狱里费粮食,不如打一顿板子都放了吧。”
老高:“杨爷看得准,我看王一德不是个省油的灯,打一顿,还得拿言语唬他一下。”
杨伯雄冷笑道:“量他不敢生事,不过是素无冤仇的小混混儿,不屑与他计较。”
就这样,王一德、赵贵公堂之上被训斥一顿,挨了***板,踉跄着各自回家去了。
没想到赵贵经这一难,从此开了窍。在他爹生前的木刻画作坊里,寻了份搬木、裁纸打杂的活,虽活不好却也饿不死,开始过起老老实实的日子。
王一德放出的时候,老高训戒他,“要不是有人看上赵艾花娶了过去,算是替你遮掩了拐卖妇女之罪,此刻你已是判了发配,莫再给刑捕司添麻烦。”
王一德回到家里,见不仅箱子底的十几两银子,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已被搜刮干净。自个儿在院里伸着脖子望着天,高声骂潘媒婆一家歹毒,骂差役盗匪,连赵贵和赵艾花也骂着。
身无分文,忍着屁股痛当了家里几件东西,算是有了几日下锅的米。
歇息了几日,想起赵贵还驴押的银钱还没给他,便慢慢走着往西关去寻赵贵。待打听到,却见赵贵院门紧锁,等了没人,只得原路返回。
此时的王一德,屁股的肿还没全消,走路还得悠着点。一身绸衣已是脏兮兮。
他眼睛茫然地扫过沿街店铺一个挨一个洞开着的门。
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一家店铺里——没错,是赵艾花。
王一德顾不上屁股疼跑过去,赵艾花此时也看见了他,急忙扭身往后院去了。
“艾花,你出来”,王一德冲进店喊道。
牛掌柜从后面出来喊:“客官,你买什么?”
牛掌柜看这个人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王一德一看却是认识眼前这个小矮人儿。他平时便满街遛达,哪个老板有两钱儿,做什么买卖都知道。有时也勾搭些买卖,只不过他名声不好,很多人不理他。
王一德:“我找刚才进去那个女子,她如何在你这里?”
牛掌柜:“她是我娘子,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王一德恍然道:“说是被人娶走了,原来是你把我媳妇弄家里来了,你把媳妇还我。”说着又伸着脖子往后面喊,“艾花,艾花。”
牛掌柜也提高嗓门儿骂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到别人家乱认媳妇。”
王一德也骂道:“牛地丁,你要不让赵艾花出来见我,你这店今日就别开了。”
牛掌柜灵机一动,跑到门口向隔壁店铺高声喊:“张二哥,我店里闯进个地痞闹事,烦你跑一趟为我报官。”
张二哥开的是粮店,白脸鹰鼻、人高马大,大着嗓门儿道:“哪里来的泼皮,我看看是何人物。”
过来一瞧,道:“这不是王一德么,咋变这般灰头土脸了。你来这儿有何干?牛掌柜让我去报官,你说我去还是不去?要我说你赶紧走吧。”
王一德一听要报官,想起临放出来老高说的话。屁股还疼着,再关进去挨一顿板子却是受不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二哥问牛掌柜:“这货逮着个人就讹,遇到个人就骗,你咋惹着他了?”
牛掌柜:“我和娘子好好在店里,他闯进来就说是他媳妇。”
张二哥:“你还是留些心吧,被他缠上了麻烦。”
牛掌柜回去问赵艾花怎么回事。
赵艾花便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与他。
牛掌柜:“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闹哄,确是花过他一点银子。他落成这样也是活该,害人如害己,报应。”
又问赵艾花:“既然他放出来了,知道你在这里,你是咋想的?”
赵艾花:“当初我人在他手里,就随了他摆布,哪由得我自己做主。好歹离了他那贼窝,我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再也不愿看见他。”
牛掌柜:“有你这话我就有底了。他若再来闹事,就把他给爹娘的那五两银、还有两身衣服还给他。虽他是图谋不轨,但咱和他两不相欠,让他无话可说。”
过了几日,王一德缸里没米,也是走投无路了。
便又去堵赵贵家门,又是没碰见人,他不知道赵贵已经白天晚上住作坊里了。
回来又进了牛掌柜的店,一进门便拍桌子吼道:“要帐,把欠我的一文不少还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牛掌柜早有准备,让赵艾花在后面别露面。
问王一德:“你光说还钱,说出个章程来,不能空口无凭随意说吧。”
王一德便说给了赵艾花爹娘五两,又瞎说做衣服花了八两。
牛掌柜把桌下的一包衣服拿出来,“就不说你的图谋,既然你花银子了,我便一并还了你,从此两不相欠,休要再来”,说完拿出五两银子放衣服上。
王一德一把抓过银子塞进腰里,解开包裹看了看是那两身衣裳,拎在手里道:“吃饭、住店的钱如何算?”
牛掌柜:“你拐卖妇女还得理了?把衣裳和银子放下,咱二人现在去见官”,说罢伸手去抢。
王一德斜身把包裹转到另一手上,说:“今日暂且先罢,过几日再与你们计较。”
得了银子,王一德忙不迭进了一家饭馆,点了俩菜一壶酒,吃喝一顿。
然后找狐朋狗友赌起来,却手气不好,到晚上,银子输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日把拿回来的两身衣裳当了二两半银子,维持了几日,便又惦记上了牛掌柜。
心想他开着三间房的店,又人小而无力,好欺负,我定是要好好吃他些时日。
于是,又找到牛掌柜这里叫道:“牛地丁,没我王一德,你能娶上这么好的娘子么?我三、四个连去带回,连吃带住,还租了毛驴,又给赵艾花买了绣鞋,还有她在我家的吃住,你统统算与我。”
牛掌柜一听他喊自己牛地丁,顿时火冒三丈,道:“你如何张口便喷粪,哪里来滚哪里去,还想跟我要银子,作梦吧。”
王一德一听牛掌柜这么个小人儿居然敢跟他对骂,便挺身上前,嘴里骂着:“骂你个三寸地丁还如何”,手便去抓他的衣领。
牛掌柜往后退,瞥见地上烧火用的小铁铲,抄起来就往王一德脸上打,王一德挨了几下,捡起一把扫帚挡着。
毕竟牛掌柜个子太矮,王一德瞅了个空当接住铁铲夺过,一脚把牛掌柜踹了出去,正要抡铲打下,却见赵艾花举着菜刀奔过来,骂道:“老娘与你拼了”,闭着眼睛朝王一德一阵乱劈。
王一德没料到赵艾花会是这样,踉跄退到店外,拎着扫帚站在街上冲店里高声叫骂。
这时牛掌柜也起身,与赵艾花一脚门里,一脚跨在门槛外,与王一德祖宗八辈儿地对骂。
赵艾花边哭边拿菜刀指着王一德骂道:“你个畜生,不让我活好,你也别活好,再跨进这门一步劈残你!”
牛掌柜则拎着小铁铲骂:“你这个泼皮无赖,明日我便报官把你个孙儿下了狱!”
王一德则骂:“三寸地丁、狗淫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给银子我让你开不了店门!”
见周边渐渐聚拢的人多了,有那嗓门大的就嚷嚷:“这个就是鼓楼那边坑蒙拐骗的王一德。”
王一德听见了,觉得没趣,便扔了扫帚悻悻地离开,边回头指着骂:“狗淫妇、三寸矮地丁,你俩给我等着!”
围观的人渐渐议论着散去,张二哥道:“怎么样,我说这王一德难缠,要不我咋知道他名儿,这一带没人敢惹的主儿。”
牛掌柜没想到赵艾花这么强悍,回店里收拾着方才碰乱的货,说:“娘子,方才幸亏你救我一下,否则被这泼皮害了。”
赵艾花过去扳着牛掌柜的身子看,道:“夫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靠谁去,他要伤你,我就跟他拼命。”
牛掌柜:“这泼皮是赖上咱俩了,可如何是好?”
赵艾花:“要不把他花的几人的路费给他,加上那双鞋也不到二两,就给他二两如何?”
牛掌柜:“你看他那种人,是二两银子能打发的?他这是吃上咱这店了。”
牛掌柜想,若王一德来勒索,今日给完明日给,他迟早会蹬鼻子上脸要自己的娘子,不如趁早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开店,一股浓浓的臭味弥漫进门。
一看,台阶上、门板上被泼了黄的、绿的大粪,不用说是王一德干的。牛掌柜边端水泼着,边心一横想定了主意。
让赵艾花帮着挪开米缸,从瓦罐里称出五十两银子,看着见底的瓦罐,叹了口气道:“过了这个坎儿,咱俩慢慢再攒。”
让赵艾花把店门关了,等他回来再开。
赵艾花担心地问:“掌柜的,你带这么多银子要做何事?”
牛掌柜:“我去衙门一趟,你不用担心,说完事就回来。”
牛掌柜又找到了老高,把装五十两银子的口袋放到桌上,直直看定老高。
“托高爷的相助,我年近不惑才有了家室。可眼下,被那泼皮王一德搅得不得安生,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是来求官、求高爷为我和娘子做主,止住那泼皮寻我事端。”
老高拿起口袋掂了掂,“你想让我怎样为你做主,跟他说说,还是再关进去?”
牛掌柜:“无论什么办法,只要他别再纠缠我俩过日子。”
老高:“你领赵艾花时不是说家里没银子了么,这又有了?只是再把他关进去这几十两可不够。”
牛掌柜:“高爷,我把五十两进货的本钱拿来了,够不够也就这些,关不进去高爷就想想别的法,总之要救我俩。”
老高把口袋放到自己身前,“这事我答应你,但非一定能办成。银子我先拿着,办不成也只能退你一半,因为有些要先花出去。”
牛掌柜走后,老高思量了一会儿,觉得不能找杨伯雄,五十两让他一拿就没多少了,还是找赵俭,起码二人可以分一分。
老高找到赵俭,也没隐瞒,把五十两往桌上一放,“一共就这些,你干不干?”
赵俭瞅了瞅,“银子不宽裕,怎么分?”
老高:“我也没匿下一两,怎么分也是咱俩一般多。”
赵俭:“那就咱俩一人十五,剩下二十两给办事的弟兄。”
老高从口袋里取出三锭五两的银子装腰袋,“剩下的归你。可有一样,事办不妥银子退回来,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能在街面儿上失信。”
赵俭呲牙道:“大哥,听说不久前你与杨爷做了笔好生意?”
老高嘿嘿一笑道:“我哪敢跟你和杨爷比,十两的银子都不做数,得金的。”
老高走后,赵俭寻来了冯五。
“使个管用的招儿让他收手就行了,不必下重手”,赵俭说完给了冯五十五两银子。
两天后,王一德去看赌钱,别的赌徒知道他从狱里出来没银子,无人跟他赌,也无人愿意借给他。
王一德回家也是独自无趣地干耗着,便在一边看到很晚才离开。
夜深时分,还没走出巷子,被人猛地摁倒在地,用衣服捂住脑袋出不得声。
来人低喝:“我们是官家派的活,从今后休得去杂货店纠缠,今日碎个脚趾,日后去一次碎一个。”
说完,“嘎巴”一声,他隔着衣服都听得见脚趾骨碎裂的声音,钻心的疼让他霎时一身冷汗。
一伙人去了后,王一德爬起来,扶着墙一跳一跳地挪回家,边恶狠狠地骂着。
然而,眼前他就是想去找牛掌柜麻烦也去不了了。
牛掌柜与赵艾花终于安生下来。虽然家里的银子花空了,但有个美貌娘子在家知冷知热地伺候着,牛掌柜很是满足,还与赵艾花说,日后得空一起去看望岳父母。
王一德养好了脚趾,一瘸一拐地凑合着变卖已经没几件的家具买些米面。
他没想到一个三寸地丁做事也会这么狠,“好你个狗淫妇、矮地丁,爷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心里发着狠,却是再也不敢去找牛掌柜耍无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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