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板为难地看看镇领导，又看看郑玉德，他咧了一下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郑玉德说：“你的表情告诉了我，我说对了，是不是？”
老板低下头，没有回答。
郑玉德没再逼问这位老板，又说道：“我再给你们说说我到新洲后的第二个见闻。开始我们本来想在面馆吃碗面就走，面馆老板跟我们说，如果不去他饭店吃饭就不要把车停在他家门口，我问这是为什么，你们家门口分明停着好几辆车，你们猜他是怎么答复我们的……”
没人回答他，就连跟他坐在对面的新洲市委书记张立群都没有抬头，低头做着笔记。
显然郑玉德也不指望他们回答，他继续说道：“他说，别看这几辆车不在我这里吃饭，我也得让他们停，因为那都是镇干部们的车，我惹不起！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怀着不甘、不愿的心情说的。可是我们回来路过他饭店门口的时候，他正在跟别人抱怨，说，别反腐了，反腐反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说到这里，郑玉德环视了大家一眼：“同志们，你们身在基层，这种言论肯定也听到不少。今天有企业老板在，我就多说两句。有人说，腐败是经济发展的润滑油，对于那些有关系、有门路、以行贿谋求发展的企业而言确实如此。但这败坏了市场上的公平竞争，增加了所有企业的交易成本，让老板们的心思不是放在一心一意谋发展上，而是到处找门路，跑关系，这样的发展扭曲了市场信号，破坏了市场规则，与成熟的市场经济要求不相符，也是正常的发展所不允许的。香港、新加坡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经济发展的关键时期，加大反腐败力度，经济发展不降反升，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其次要从长远上算。反腐败可能影响的是某些行业短期不当获利，但对经济长期的整体的健康发展是有利的。我以前在省政府是搞政策研究的，我还真没发现哪个国家、哪个朝代是通过腐败发展壮大起来的，腐败能让时代进步吗？能让我们强大吗？这个小学生都能回答的问题，我想在座的各位还用我掰开揉碎说吗？”
荆涛的镜头恰在这时对准了那位企业老板。老板不住地点头，而且还抬头正眼看郑玉德了。
郑玉德继续说：“腐败，可能会让一些企业受益甚至是个别人发财，从表面看，经济一片红火，撑足了面子，实际上却失了里子，带坏了政治环境，破坏了市场公平竞争，从根本上讲得不偿失。只有建立建立风清气正的政治环境、公平合理的市场环境，这才是经济发展的根本……”
郑玉德的话被掌声打断。
鼓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企业老板。
虽然掌声有些单调，却表明了他内心真实的所愿。
郑玉德挥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你们企业老板也一样，虽然你现在给我鼓掌，说不定转脸你就会跟那位面馆老板一样，抱怨反腐，似乎反腐把你们的生意反没了，如果换个角度想，难道你的生意需要靠腐败维持吗？没有腐败，高档化饭店转型平民化，公款消费、高档消费减少，平民消费增加了，普通老百姓是一个更大的消费群体，用心开发好这块大市场，行业和企业发展才更可靠更持久。我希望这位老板给金岗镇的企业带个好头，别动不动就请他们，如果他们不给你办事，你可以找镇书记，镇书记不行找市委书记，再不行还有我，还有信访办，还有市纪委！”
他的话说得掷地有声，那位老板不由地站起来冲他拱手作揖。
郑玉德说：“你别激动，这会激动没有用，转脸就把我的话忘记了，今天这事，我不追究你老板的责任，我只希望以后有事说事，以后如果哪道关卡过不去了，我希望你端正态度走正道，你会发现，走正道的成本不会比走歪门邪道的成本高，千万不要用这些小恩小惠诱惑他们了，你诱惑了他们，喂大了他们的胃口，反而增加了办事难度。”
“在这，我有句话想跟我们的干部们说，要善于拒绝这些老板们的糖衣炮弹，虽然你暂时得到好处，但别忘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市里最近发生的事你们肯定也听到了，你以为这些老板跟你点头哈腰是冲你这个人的吗？不是，他们是冲你手里的权力的，你一旦没了权力，走对面都懒得搭理你，甚至还会在心里骂你，因为他求你办事的时候，你没有痛快地办，甚至受了人家好处，能不骂你吗？人家给你好处的同时，也给你留下了把柄，糖衣炮弹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有多少人栽在腐败上，有多少人锒铛入狱甚至失去终身自由，如果金钱禁锢了你的自由，甚至丢命，你还干吗？还敢腐吗……”
郑玉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确实是有感而发，自从纺织厂回迁楼出现问题后，他还从没公开讲过这些话，不是他懈怠，一定是等省里或者更高级别对某些人最终的调查定论，但话憋在心里不说难受，今天终于有了通道可以说出来。
荆涛忽然意识到，可能新的一轮反腐之风，即将在清阳全面展开。
此时，不但被他点名的那位企业老板不再感到难堪，郑玉德的话既有高站位又接地气，有礼有节，听得他不住地点头。
最后，郑玉德看着对面新洲市委一班人说到：“今天的事，我不说你们也知道该如何处理，但我还是要强调，查实情况，严肃处理！”
说到这里，郑玉德瞄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孟庆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孟庆明始终低着头，羞愧得不敢抬头，额上不时有汗冒出来，就连擦汗的手都有些颤抖。
郑玉德看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怜爱、有惋惜，只可惜，孟庆明却看不到他目光里的含义，因为他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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