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人家找的这个郎君,多好,还帮着下地干活呢。”王婶瞧见白婶一行三人都下了地,心里痒痒。
别人家的女婿花一般的好,女儿小桃活干的可比那野丫头好多了,怎么就碰不上这么好的公子哥呢。
“你也是,别总窝在村里,什么时候镇上有热闹,也去凑凑,长长世面,搞不好金龟婿就是你的了。”
小桃一个劲埋头收稻,根本没工夫搭理外面:“若是我出去凑热闹了,家里这些活也不知道能不能干的完。娘,今天可得把这片都收完,否则来不及。”
瞧着人家乘龙快婿,自家丫头不开窍,当娘的只能干急,剁着脚就把眼下这把稻子割了。
只是这份羡慕,若是凑到眼前去瞧,怕是就要梦碎了。
“你这镰刀不是这么握的。瞧我的,虎口得朝这。”
“用那么大力气干嘛,你当练武呢。”
“诶,你往地里割干嘛,哪有人割稻割下一大块泥巴的。”
“呦,眼睛挺好,差一手指头,就刚好割到你腿。”
“愣着干嘛,继续啊,你这一把还不够你一口吃呢。”
……
林可的话语隐隐约约在金灿灿的稻穗间穿梭,窸窸簌簌、断断续续的动静,能听出来正在学习的生疏。
这般现场教学,定是耽误收稻的进度,可白婶就喜欢听林可讲这些话,没轻没重,才像没有忧虑的孩子。
而竹臻,一面觉得农活新奇,一面又有些难以驾驭,继而又生出莫名的好胜心,有了定要将这件事做成的雄心,林可怎么摆弄他都没所谓,又是调整他的站姿,又让他把腰压低些,还手把手教怎么挥动镰刀省力,怎么握住稻杆不掉。
教三岁小孩走路也差不多是这么个费劲程度了。
慢慢上了手,刚摸索出些窍门,天就要暗了。
林可先带着竹臻回家做饭,白婶还要在地里多待一会儿。
等快要摸不清回家的路了,村里的农人才陆陆续续各回各家。
上了饭桌,竹臻瞧着碗里的米,脑子里就想着白天割的稻,那些黄黄的颗粒,是怎么变成白白的米饭的呢?那一株稻上那么多稻粒,难道要一颗一颗摘下来吗?收了稻,地里剩下那些粗粗短短的杆子,难道明年还会再长出来吗?
魂游天外之际,又记起白天哪个动作做得不对,想着到底该怎么做,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比划起来,险些把碗也摔了。
这么一来一回,碗里的米就扒完了,对林可道:“你再教一下那个手势动作吧,我好像会了。”
真挚的眼睛,恳切的面容,此情此景,不得不让还端着饭碗的林可感叹一句:
你在发什么疯!
这天晚上,竹臻睡得异常舒适,梦里的他已经成为地里的能手,一割就是一大把稻杆,低头仰头之间,一行稻就收完了,速度之快无人能及,背后是高高的稻堆,白婶见了都得好好夸奖,身旁的掌柜比不过他,还憋着气不愿服输。
山林间风的呼啸声,不远处人家的狗偶尔的吠叫,窗外母鸡扑腾翅膀的咯咯哒,都成了梦里生活的点缀。
“你怎么干活比我还快了!”林可在梦里气呼呼地问他。
竹臻笑着,又见林可嘴一张一闭,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你怎么睡觉还蹬起被子来了!快起床!”
竹臻突如其来被喊醒,睁眼就瞧见林可将地上的被子抱起来放在床上。
“你今天还去不去地里了?我可要出门了,要去快起。”
“去去去。”竹臻忙一个鲤鱼打挺要起身却发现挺不起来。
“嘶,这腰!诶,我的手!”
好歹也是练武的体质,才下地半天就酸成这样,竹臻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半夜起来干了梦里的那些活。
“诶,差点忘了,第一次收稻就是这样的,让你歇息两天。后天再下地吧。当年我可只休息了一天。对你好吧。”
可竹臻偏就要起来,跨着僵硬的步伐,还偏腰走在林可前头。
就像学武一样,踩在地上,先握紧了镰刀,闭着眼,回忆昨天那些动作、姿势和体态,悬空练习几遍,待头脑清晰了,睁开眼,旁边的林可已经割出去好远了。
如果说昨日还是小试牛刀,今日可就是货真价实的人间炼狱了。
《两小儿辩日》说“日中如探汤”,竹臻觉着应该是“日中如探火”。明明酷暑都已经过去了,可这九月份的日头,怎么能这么毒。
竹臻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似乎永远淌不完,脚下的地咯到人心窝窝里,捏在手里的杆子好像随时会掉下来,腿脚硬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膝盖咔咔的响动,可一抬眼,前头无尽的稻穗还等着他。
这跟昨天干的好像不是同一个活儿啊。
是了,昨天光学习了,被林可纠正了许久动作,都没割上几捆稻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一个多时辰,能累到哪去呢。
竹臻忍住喉头的火辣,开始后悔起来,晚上做梦光顾着开心了,没把自己是怎么做得那么快的给记下来。
“诶,我都一个来回了,你怎么还在这呢?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回去休息吧,等好些了再来。”
林可顶着关切的面容,竹臻却想到梦里的她怎么都不是自己的敌手,一股劲儿上来了,低头闷喊道:“我不累,我还能再快点。”
然后一股脑儿割到底,没有再抬头。等终于踩到稻田边缘的沟渠泥地时,才松了下来,坐在地上用手反支着,大口喘气。
可林可呢,已经好一行开外去了。
不管能不能行,竹臻都硬挺着坚持下来了,等中午回去吃饭时,腰背已经不能正常挺直了。
一进门,竹臻就坐在凳子上,曲着背弯着腰,手臂耷拉着,不愿再动。
“都说了让你休息嘛,这下伤着了吧。等会儿擦着药酒,多少能好些。”林可半看戏半关切地问候着,手里做饭的动作也没停下。
“今天……我大概割了多少米啊?”
林可一时没反应过来,继而笑道:“大概就是这些的两倍吧。”
林可扬了扬手里的笊篱示意着:“今天吃的份已经够了。”
正要下锅,笑声就传进屋里来了:“白婶还在地里没回来呢,哎呦喂,真是太劳累了。正好今天做了春饼多,给你们卷几个,就不用做饭了,怪麻烦的。”
说着把一只手上的春饼递给门口的竹臻:“这个给你,里面可打了两个蛋,放了两个油墩子,好吃得很。”
竹臻下意识就接了过来,瞧见这东西包得层层叠叠,圆圆的鼓鼓的长长的一条,外面得面皮跟纸一样薄,里面包的东西沉沉的,隔着皮子还能感受到温热。
瞧他样子像是没见过的,王婶笑道:“趁热吃了,不够来家里,吃多少个王婶都给你做。这地里的活,最是费力气的了,多吃些,别太累着自己,王婶看了心疼呦。”
瞧着话越说越偏,林可忙挂起了笑脸来搭话“王婶也太客气了,拿这么多,谢谢王婶。”
王婶把另外两条扁扁的放在吃饭的桌上,自说道:“不成事儿。今天有城里做生意的亲戚来,大贵人,难得来一趟山里,说就想吃这个,哪能不做呢,就多做了些。正好瞧见你们刚回来,就忙着过来了。我还得回去招待客人去了,那就先走了啊。”
临走前又瞧了竹臻一眼,笑着出去了。
旁人看了也不知她这是来送吃的,还是来瞧竹臻,还是来显摆城里做生意的亲戚的。
“好吃吗?”林可冷眼瞧着。
竹臻瞧着手里就剩半拉的春饼,点点头。
林可咬牙:“那等会儿也得吃饭,这东西可不顶饱。”
等熬过了下午,就着夕阳的余晖细细打量自己一天的战果,与林可白婶比是还差得远,可心里怀揣着的是带着缺憾的满足,觉着明天还能做得更好。
只是明天是明天,今天的竹臻彻底没了气力。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回家,直接躺床上睡,到了饭店也没再醒来。
林可也不喊他,只熄了屋里的灯,煮起了一盆茶叶蛋,趁着人家都还没睡给王婶家端去一碗。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竹臻才苏醒过来,睡了一觉,恢复了元气,还感觉神清气爽,那些刺涨的酸痛也变得十分可以忍受了,偶尔听见屋外那些狗儿、猫儿的动静,也觉得可爱起来。
缓了缓神,一个翻身坐起来,才发现衣服上满是白日里沾染的灰尘,直挺挺躺下还弄脏了被子和床铺,来不及懊恼,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
原来自己还没吃晚饭。竹臻轻嗤着自己把这个都忘了。
掀开门帐去觅食,就瞧见门口凳子上摆了一碗煮蛋。
漆黑的夜里,多了一股暖流涌进来。
端回屋,起了兴致用鸡蛋敲墙,享受磕破蛋壳的声音,又顿觉自己的幼稚,忙正经上手去剥。
没想到,在这种全身疲累的状态下,连饥饿都变成了美好的事情。
简单吃了三个下肚,就不再感到饥饿,又躺回床上,感受朦胧的月光隐约透过窗子撒进来,似纱般轻柔,不由得对明天多了份朴素的期待。
大概世界上最简单的快乐和满足,莫过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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