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里,犬族人和矮人都属于亚人,在五民阶级中同属“贱民”,理论上格丽斯塔这种王族的侍女应该比他们更尊贵一些。



    但格丽斯塔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这两个亚人似乎有她难以想象的地位。因此她尽可能谦逊地回应着两人的对话:“我只是冰狼堡里出逃的女仆……”



    克鲁斯毛茸茸的耳朵抖动了几下,“你穿着女仆长的披肩,袖袋里有贵重物品摇晃,听说你还学到了一些魂术。在冰狼堡里,恐怕只有黑凝雪和道尔森这样的主人符合这些条件。”



    克鲁斯又打量着格丽斯塔的装束,“你的胸针、袖扣、发圈、束腰非常漂亮,但多有划痕。应该是某个贵族赏赐给你的东西,所以你才敢随身携带。所以,你就是黑凝雪的贴身侍女。”



    格丽斯塔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仅仅看一眼,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这犬族大个子究竟是什么人?



    铜锤在旁笑道,“大块头快别说了,你看把这姑娘吓成什么样子。”



    说着,他喊侍者给格丽斯塔倒了一杯热奶茶,“小姑娘放轻松,在红馆的城镇,我们欢迎新朋友。”



    格丽斯塔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两人,忍不住问道,“你们就是红馆的主人吗?”



    “当然不是。”铜锤摸了摸胡须,“那家伙正巧有点事情,要处理三个家伙……应该你喝完这杯奶茶,他就会回来。”



    格丽斯塔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心里却想着黑凝雪,“我能恳请觐见他吗?”



    铜锤坏笑着,忽然反问道,“你是来求援的吧?”



    格丽斯塔差点尖叫一声,“您……您怎会知道?”



    克鲁斯在旁努力地憋着笑,“不笑大人说过:黑凝雪兵变必败,这里是她最近的生路。”



    格丽斯塔惊问:“为什么?”



    铜锤耸耸肩,“黑凝雪明面上嫁给冰狼王,实际上是为了逃离魔族。兵变失败后她不能逃回魔界岛,自然只能来这里避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格丽斯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屈膝行礼道,“尊敬的阁下,请问为什么您会认为王后殿下兵变必然会失败?”



    “因为蠢。”



    冰冷,倨傲,刻薄而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若是别人这样评价黑凝雪,格丽斯塔一定会和他据理力争。但这个声音传来的瞬间,她的身体竟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恐惧的感觉爬满了她的全身上下,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是谁在说话。



    悄无声息的步伐从她身边经过,可怕的威压让她连忙低下头,好在一双温暖的手扶起了她。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虽然白皙但略显粗壮了一些,手臂上还留下了纵横几道没有褪去的疤痕。



    格丽斯塔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却发现这个女人她曾经见过。在冰狼堡地牢里,那个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黑凝雪曾经提过她的名字:莉迪亚。



    现在的莉迪亚脸上泛着幸福的容光。她穿着简单的蓝色衣裙,用一条白色的束带扎了个马尾,朴素的模样很难与那个“枪火公主”的名号联系起来。



    “不用怕,他就是这样。”莉迪亚牵着她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他批评黑凝雪,你似乎有些不满?”



    格丽斯塔还没来得及否认,那个冰冷的声音已经传来,“她相信道尔森死了。”



    “道尔森先生?”格丽斯塔突然感到一阵恍然,“我亲自筹备了他的葬礼,我甚至摸过那具尸体……”



    “三个月前,安泊尔收编了近万人的私兵;一个月前,雪都出售了一处道尔森过去的物产;截止上周,已经探明道尔森暗中采购的兵粮已经足够万人支撑半年。”不笑随便列举了几件事情,反问道,“你见过谁家死人会这么做事?”



    格丽斯塔怔住了:“难道……道尔森还活着?”



    但她很快就发现,倘若真的按照不笑的推断,那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卡尔会突然回到冰狼堡?



    为什么会在冰狼王庆生的时候安泊尔和卡尔都不在现场?



    为什么卡尔能预估到葬礼兵变?



    因为道尔森在幕后主导着一切!



    她甚至明白了丢失的十五桶红酒的目的:为了打乱黑凝雪的判断,让她在这些小事情上空费心思,全然没有关注到安泊尔在庆生宴上准备的行动!



    “我们……早就输了……”格丽斯塔喃喃道。



    不笑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坐下,“你以为黑凝雪是让你来求救的?”



    格丽斯塔“嗯”了一声,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大领主,难道……”



    他冷漠地问道,“不妨说几个让我救她的理由?”



    格丽斯塔默然。



    “她是个骄傲的人。”不笑道,“她可以谈判,愿意妥协,但不会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向人乞求。”



    如此精准的认知,格丽斯塔是个足够擅长察言观色的女仆长,也是在长期的朝夕相处之间才看出黑凝雪的性格特征。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又是怎样知道的?



    但她现在别无退路,只能冒险恳求道:“大领主,我们确实已经失势,不敢奢求您的庇护。但是我的女主人不慎染病,只希望您能允许我们逗留几天……请用我来作为酬金……”



    莉迪亚在旁咳嗽了一声,“我们这里不接受人口交易。”



    不笑摇摇头,“你若想说服别人,就要说出好处。如果没有好处,也可以谈谈坏处。”



    格丽斯塔眨眨眼,“坏处?”



    莉迪亚提示道:“他的意思是,你可以说说看:如果我们不去救黑凝雪,对我们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坏处。或许我们会为了避免坏事发生,而做些什么。”



    格丽斯塔想了想:“我只知道卡尔这次回来是为了给他母亲和弟弟报仇,听说他的弟弟莫雷托是死在红馆的手里……”



    莉迪亚看了不笑一眼,眼神里满是埋怨: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笑沉吟了一会儿。



    莫雷托是自杀的。



    自杀的原因,是有人告诉了他母亲的死讯。



    而这条死讯,是黑凝雪一直极力对两兄弟封锁的消息。倘若真有人不惜代价也要把消息送过去,那真正的凶手恐怕只有一个人。



    道尔森。



    或许道尔森最初是希望莫雷托回去为母亲报仇,却没想到这可怜的巨婴选择了自杀了事,这才无奈地把希望寄托在卡尔身上。



    但是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也太麻烦了。



    不笑哼了一声,决定跳过这个问题:“你想得过于简单。你跟随黑凝雪有些时日,你知道‘蔷薇凝望何方’?”



    .



    雪舞关卡的山脊上飘起了几缕冰蓝色的烟雾,十几个小队正在大雪中仔细地搜索。



    知道了黑凝雪趁着风雪夜色偷偷绕过了这座关卡,卡尔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但安泊尔却笑嘻嘻地劝慰道:“把她追到穷途末路再一举擒获,这才更有趣一些。”



    卡尔看着地上隐约浮现的脚印,那是黑凝雪他们下山的痕迹。



    脚步凌乱,但总体上还是能看出只有三个人。一双大一些的脚印可能是个男性,剩下两个自然就是黑凝雪与她忠实的亲信格丽斯塔。



    “让侦察兵轻装追赶,发现目标后用烟雾报告位置。”卡尔下令道。毕竟黑凝雪的魂术不可小觑,几个侦察兵若是被她发现,恐怕死的连骨灰都不会剩下。



    “殿下,我倒是有个猜测。”安泊尔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东部绯叶林里有许多魔兽,听说还有吃人的蛮族野人,以黑凝雪的模样若是走这条路,恐怕会被做成什么美味。”



    卡尔皱皱眉,一旁的艾伦倒是点点头,“安泊尔法师说得有道理,您觉得她会逃往哪里呢?”



    安泊尔假装思考了片刻,“我倒是听说黑钢帝国附近有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名叫‘断头岩’。依我看,她应该会去那里。”



    “安泊尔,你有把握?”卡尔总觉得这理由并不充分,但看她的模样却仿佛有十足的把握。他的心中不禁暗暗奇怪:难道这女人还有什么底牌?莫非是道尔森暗中透露给她了什么机密信息?



    安泊尔只是微微一笑,“当然有把握,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



    黑凝雪与莱瑟斯连续走了一个上午,此刻已经疲惫不堪。



    “坚持下去……”黑凝雪喘着气,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但她刚说完这话,就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一口漆黑的血喷在地上,她的四肢冰凉,额头却烫得厉害。



    “你的毒?”莱瑟斯慌忙取出一些魔法药水给黑凝雪喂下去,试图抑制那些毒素作祟。但他们都明白,这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在药水的作用下,黑凝雪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她疲惫地望着莱瑟斯,“我恐怕……没法活着……走到断头岩了……”



    “别犯傻了,你可是个女王。”莱瑟斯扛起她的手臂,“别像个丢了棒棒糖的孩子一样耍脾气。”



    黑凝雪在莱瑟斯的帮助下艰难地迈开脚步,“哪有什么女王,没有人信任的女王,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罢了。”



    莱瑟斯说:“不,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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