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戟今日在大营忙了一整日,待到傍晚时分,副将才催促他早些归家。

    “将军方才成婚,怎好整日泡在大营,让夫人独守空闺实在不妥。”

    这副将姓柳,名叫柳朝晖,是卫戟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身边最亲近的心腹。

    有些话只他敢同冷面阎王讲了。

    不过卫戟对敌人冷酷无情,对自己人却还算温和,柳朝晖这么一闹,四周的年轻军士们都哄笑起来。

    卫戟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也将至弱冠,待我禀明父亲,给你们这些孤身的猴儿都择选婚配。”

    他这一开口,年轻军士们又哀嚎一片。

    自晚周过后,南地北地皆乱,武家黄袍起义,军阀割据朝堂,天下大乱七十载。

    九州分裂,国祚崩塌,如今整个中原大地上有国号者过六。

    乱世之下,百姓艰难,卫戟身边的这一群年轻的先锋营士兵,大多都是战争遗孤,他们孤身一人,父母皆亡,能活到今日全靠一身英武。

    故而一说要娶媳妇,每个人都害怕。

    他们不是害怕柔弱的小娘子,是害怕战乱再起,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那娘子们当如何过活?

    卫戟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自己?”

    军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柳朝晖嘿嘿笑了一声:“将军瞧您说的,就是咱们有那个心,也没有小娘子愿意嫁给咱们的。”

    卫戟眉头一挑,眼神里有着光影闪过。

    “也并非如此。”

    闲话说到这里,就不必再提,柳朝晖同另一个副将李济业便跟了上来,继续禀报军务。

    “将军,近来永丰仓的守军禀报,因年久失修,永丰仓有一处粮仓屋顶坍塌,有漏雨之嫌,近来天气寒冷,恐有大雪,如何是好?”

    李济业今年已过三十,他沉稳老练,早年腿脚受过伤,故而只管内务。

    卫戟收刀的手一顿,皱眉道:“其余粮仓无法转存?”

    李济业叹了口气:“永丰仓是北越的旧粮仓,如今重新启用屯粮,去岁喜迎丰收,仓廪足实,故而没有多余的粮仓。”

    卫戟点头,他沉声道:“我知道了,回去后会同父亲商议,稍后再议。”

    李济业冲他行军礼,憨厚的脸上浮上笑意:“近来朝中事多,国公繁忙,将军辛苦了。”

    卫戟回以军礼,又在军营中巡逻一遍,这才骑马归家。

    他到家时已过戌时,黄昏已至,天地之间只剩一片晚霞暮色。

    卫戟没有去荣景堂,他直接回了春华庭。

    这个时辰,谢知筠大多数时候都已用过晚膳,回了正房歇息,故而卫戟一边走一边思忖军务,并未注意到堂屋还坐了个人。

    直到卫戟把手上的臂甲卸去,交到小厮有余手上时,才看到有余冲他挤眉弄眼。

    卫戟瞪他一眼,这才转过身来,遥遥就看到谢知筠正端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手里的团扇。

    两人是很生疏,却并非仇家,故而卫戟停下脚步,站在膳厅前问:“夫人怎地坐在此处?”

    卫戟往日都会在黄昏前归家,谢知筠心里有计较,今日便想等他一等。

    谁知卫戟今日回来迟了小半个时辰,让谢知筠也饿着肚子多等了他一个时辰,故而这会儿实在给不出好脸色。

    谢知筠想着一会要做的事,就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尖酸刻薄。

    “小公爷还知归家?”

    竟然连小公爷都喊上了。

    卫戟脚尖一转,大步进了堂屋,他也不往谢知筠身边凑,寻了把椅子就坐下。

    他一靠近,谢知筠就闻到一股炙热的萧杀气。

    屋里点着灯,照耀得堂屋一片光明,卫戟身上并无半点伤痕血迹,可谢知筠却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那是卫戟蕴藏在骨子里的消除不掉的杀意。

    谢知筠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卫戟心中一松,缓缓笑出声。

    “怎么,我如何不能归家?”

    谢知筠见他竟是笑了,心里不由更气,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就是想同他发脾气。

    “小公爷把军营当成家,每日早出晚归,大抵已经忘了家中还有亲眷,到了晚食时分都不欲归家。”

    “还回来作甚?”

    谢知筠如此说着,起身便要会正房,倒是卫戟坐在那一动不动,老神在在。

    待谢知筠行至卫戟身边时,卫戟才突然一动,一把握住了谢知筠纤细的手腕。

    “夫人今日可是有事?”

    卫戟手心炙热,如同炭火一般烫着谢知筠的手腕。

    “若当真耽搁了夫人的正事,为夫同夫人赔罪。”

    他倒是能放低姿态,这错认得也快。

    卫戟深邃的星眸往上一瞥,就看到谢知筠杏眼睨着别处,就是不往他身上瞧。

    不知为何,卫戟觉得她这模样颇有些逗趣。

    虽是在发脾气,却跟猫儿玩闹差不离,实在惹人怜爱。

    谢知筠冷哼一声,动了动手腕:“你弄痛我了。”

    卫戟喉结轻微滑动,他缓缓松开手,却起身站起来。

    谢知筠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臂弯之间。

    卫戟的手毫不顾忌就抚到了谢知筠纤细的腰肢上。

    “夫人,”卫戟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为夫知错了,不如一起用顿晚食,为夫好同你赔罪。”

    谢知筠觉得腰上很烫,耳朵也热,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

    她快走一步向前,脱离了他的挟制,这才觉得能喘过气来。

    “用晚食吧,”谢知筠哼了一声,“我也觉得饿了。”

    卫戟看她窈窕身影消失在珠帘里,手里一握,似想要把那纤细腰肢掌控在手心里。

    “这娇贵性子,”卫戟呢喃,“比猫儿还难养。”

    待到一起坐下用晚食,卫戟才发现谢知筠有些不同之处。

    他咀嚼口中的馒首,眸子一瞬不瞬落在谢知筠身上。

    他觉得她有些不同,却又不知哪里不同,直到口中馒首咽下肚去,也没分辨清楚。

    倒是谢知筠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低声斥道:“瞧什么,好好用饭。”

    她发怒的样子也很美丽。

    尤其配上那身水红衣衫,更显青春烂漫。

    卫戟这才意识到,谢知筠身上究竟有何不同。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鲜亮的水红衣衫,上身的褙子滚着一圈兔毛,衬得她脸儿更白更净。

    水袖在她臂弯上摇曳蜿蜒,仿佛春日的花海,绮丽多情。

    谢知筠平日只喜穿素色衣裳,偶尔才会穿一穿鹅黄柳绿,这般的水红颜色,只刚成婚那几日见她穿过。

    倒是稀奇。

    卫戟夹菜的手微微顿住,思索片刻,问:“今日可有喜事?”

    谢知筠饿得有些久,胃中胀气不服,故而她只捧着小米粥慢条斯理吃。

    听到卫戟的问话,谢知筠有些惊讶:“倒是不曾有,小公爷为何如此问?”

    谢知筠在外人面前唤他夫君,私下只喊少将军或卫戟,今日兴许觉得小公爷好听一些,竟是叫顺了口。

    其实肃国公府的人也更惯称呼他为小公爷。

    似乎当真没什么喜事可言。

    卫戟笑着给她盛了碗汤,放到她手边,没再多言。

    谢知筠吃饭很慢,卫戟却习惯了军营生活,用饭很快,故而当两人一起放下筷子,卫戟却比谢知筠多吃了两个馒首并一碗汤面,瞧那样子也才只用了七八分饱。

    用过了饭,夫妻两个依旧坐在饭厅里,谢知筠不走,卫戟就不动。

    谢知筠坐在那,回想着傅邀月的话,脸上不由泛起红晕。

    片刻之后,谢知筠起身,对卫戟道:“小公爷请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卫戟挑眉,目送谢知筠背影消失在菱格门扉后,倒是不着急立即去寻她。

    他让有余上了一碗热茶,慢慢吃进肚去,听有余禀报。

    “今日夫人去了一趟归隐寺,似是买了些香,从落霞山下来,直接便去了高阳郡主府。”

    “夫人在高阳郡主府用过午食才归家,后来便未再有动作。”

    卫戟摸索着茶盏碗口,呢喃道:“傅邀月?”

    不过他只停留片刻,便起身往外行去,一路穿过堂屋,直奔正房而去。

    刚一进正房,迎面就是一股暖香拂面。

    卫戟脚步不停,在一片珠帘晃动中进了正房。

    正房里是熟悉的千步香,有着茉莉海棠的花香,也有柑橘的果香,甜香暖融,最适合这样的冬日。

    卫戟绕过鸟雀报春屏风,就看到谢知筠斜倚在架子床上,她头发微松,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颊边,难得显露出三分妩媚风情。

    谢知筠身上只穿了单薄的柔粉中衣,她单手撑着侧脸,衣袖滑落,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臂。

    卫戟站在屏风处不动了。

    谢知筠垂着眼眸,她似乎已经半梦半醒,没有听到卫戟的脚步声。

    一时间,正房安静如夜,落针可闻。

    屋中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外人,卫戟没有去寻朝雨,也没有转身询问有余,他那双深邃星眸就定定落在谢知筠身上,从她光洁的脚裸处一路向上,顺着她柔软纤细的身躯,一路来到她如花的面容上。

    谢知筠睫毛微颤,呼吸有片刻的错乱。

    卫戟心中轻笑,面上却淡定自若,甚至还有一丝疑惑。

    “夫人这是作甚?”卫戟听到自己问,“天寒地冻的,可要多穿一些,莫要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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